西瑞尔扯扯衣服上的褶子，又拽了拽领子，让这身衣物看起来更加工整一些，也好显得自己精神一点。不靠衣物衬托的话，这张面庞确实有些阴气了——用比较好理解的话来说，西瑞尔长了一张女人的脸。
柔软的细黑发向两边分开露出光洁的额头，细长的眼角，眉毛也是细长，下眼睑的睫毛意外的很长，鼻子并非挺翘，但是鼻翼很窄，嘴巴也很小，若是整个人的轮廓再温和一些，说不定真的会很像一个女孩子。
也许和英气十足的薇丽达正好是一个反面。西瑞尔想到。整理完毕，他抬起手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这是个担任办公室，或许一般的老师尚且没有这样的待遇，但是他是一定有的。给予一位活着的传说，人类的赞歌一间单人办公室罢了，没有人会在这种事情上吝啬。
“伦纳德老师，我是西瑞尔·坎贝尔，我可以进来么。”
“哦……进来吧，门没锁。”
房间中传来慵懒的声音，混合着四月底的鸟鸣，听起来甚是惬意。
西瑞尔并不知道伦纳德为什么要找自己，他按时上交了作业，而且伦纳德提出的作业对他来说不难，他也把水平控制在了平均水平，这一周内，西瑞尔表现的就只是一个平凡，甚至略有些不太符合预期的贵族学子而已。
除了和出云、薇丽达等等的人际关系之外，西瑞尔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会让这位活着的传说感兴趣的事情，而伦纳德在西瑞尔的记忆中也并非是一个喜好八卦的角色。
西瑞尔眼前闪过的，是尚且年轻的伦纳德，他们站在甲板上，伦纳德撑着栏杆，海风卷起他柔软的白色卷发，他身穿无袖的开襟毛衣，内搭一间白衬衫，巨大的圆框金丝眼镜架在脸上，若是阳光强烈，你就只能看见他的半张脸。那副画面中的伦纳德双目远眺海面，嘴角开合，只是实在回忆不起他在说些什么。
总之这是个知心哥哥一般的角色，断然想象不到他八卦的模样。
西瑞尔还是推开了那扇门，刚一进门就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怪异感，像是溺水者的视野一般——伦纳德这间屋子居然从任何方向都能看到水，水和水生动物……
“请带上门。”伦纳德低声说，他佝偻在看起来很是昂贵的座椅中，那椅子看起来活像一个从侧面切开的鸡蛋，下头大上头小，敲开一个洞，然后把人和垫子就这么塞进去。
当门关上后，西瑞尔才发现这是一间没有窗子的房间，只是在中央立着伦纳德那张奇怪的椅子，还有一张摆着文件的月牙形桌子。就连刚才关上的门也被水流漫过，不见了踪影，就像是这间屋子被挪到了水中一般梦幻。
悠闲的海龟、巨大的鳐鱼、成群的五颜六色的海鱼……甚至还有一些低危险的海生魔兽和鲨鱼也在视野内，低头看的话更是奇妙，在远处是一片海草坪，在靠近一些则是珊瑚礁群落，还分布着密密麻麻的海葵之类，有虾蟹爬动，直到现在这片天地看起来才算有些深度，往下看只有无尽的、透露着深蓝的黑暗，抬头则是宝蓝色的阳光。
“这……”西瑞尔被震撼了，这场面比之过去在地球见过的海洋馆的隧道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片天地完全没有玻璃和金属来告诫你身处的仍然是空气中，它有一种异样的释放感，就好像是真的站立于水中世界一般，但是无论朝哪个方向伸出手都还是那股子空气的触感。
伦纳德依旧是缩在那个蛋壳般的椅子中，他抬抬眼皮问到：“很惊讶么，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会感到压抑么？”
“……不，先生，我只觉得这很奇妙。”西瑞尔拿捏着语气说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光景，虽然有过潜水的经历，但是您知道的，在这样深度的海水中潜水很危险，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所以我没见过这样的海洋……”
“呵呵……咳咳，”伦纳德咳嗽两下，但是看起来并无大碍，“可这些都是假的。只是我习惯于这样的视野，所以才会醉心于这样的假象，有些事情，不呆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我就回忆不起来，有些感觉，不处于这样溺死者的视角我就会遗忘……”
“人类真是很糟糕的生物，你不觉得么。短暂的生命，孱弱的身躯，还有随着年龄增长就会不断消退的记忆力……就算是只看身体结构，我们的身上也有很多废品。”
伦纳德从那张椅子中站起来，他漫步走着，挥手示意西瑞尔跟上。尚且不知道这间屋子有多大，但是伦纳德直到走到那阳光金灿灿的浅海区坐下，就足以说明这间屋子至少有一个足球场这么大。
那么大的屋子，看起来只有一套桌椅……虽然早就知道哈特学院财大气粗，没想到他们居然豪气到这种程度。
伦纳德招呼西瑞尔坐下，但是就算知道这是幻象，想要适应坐在水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西瑞尔先是拿手探了探这才盘腿坐下，看起来上头不远处就是海面，而阳光穿透这一层薄薄的海水还保持着它原本的颜色，青翠的海草飘舞，随着西瑞尔的一举一动波动，看起来就好像坐在海草之上一样，但是实际上的触感应该更像是绒毯。
“很遗憾，就算是大贤者也只能还原视觉，并不能做到触觉方面的细节呢。”
“这些都是大贤者大人的幻术么？”西瑞尔眼中流露出一丝杀机，但是他很快的收回，伦纳德应该察觉不到。
“幻术……这么说也没错吧，不过这当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我们还借助了不少魔道具。当初就是这间办公室留住了我……”伦纳德解开白发，他的长发散落在地上，“好了，你也是有女人要照顾的，我就不浪费你的时间了。”
“我还以为这会是个秘密。”
“没有不漏风的墙。对于那些学生来说也许是，但是对于我们这些老怪物来说，不过是后辈的一些私生活罢了。”伦纳德摆摆手，“比你们放浪的不是没有，沙曼弥皇子可是号称夜御十女。”
西瑞尔不自觉挺直后背，难堪地挠挠头。
“学生有些难堪……”
“大可不必，大贤者的儿子要和你抢妾也没见那老头难堪啊。”伦纳德微笑着，“贵族嘛，这些都是很常见的问题，只是作为一个男人，我当然还是欣赏那些一心一意的汉子……好了，校风校纪都是翠斯提老师负责的，我特意把你叫来可不是为了聊这些。”
“西瑞尔君，你对于异族了解多少？”
“一般水平吧……乌璐托在南方联合中的位置不是靠海的，所以很少有机会见到那些西南方的兽族，更加不要说隔了一个教国那么远的福光岛了……魔族的话，人族最壮烈的抗击战时我还没有出生，更是没有见过……”
“是么。”伦纳德从怀中掏出一副金丝眼镜，撑开了眼镜架，戴在脸上。
“可是这样的话，就很奇怪了呢。”
六道如同钻头一般急速旋转的水柱从各个方向锁定了西瑞尔，伦纳德站起身来，这老人的身躯被水流托举，像是神明一般浮在半空，水沫溅到西瑞尔脸上，有的冰凉有的滚烫——
“奇怪的就是，你身上有一股很浓重的，魔族臭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