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难息

作者:三千君不悔 更新时间:2020/8/11 21:48:30 字数:5169

扶风吹开大碗里漂浮的红红的油花,又用筷子拨开堆得像是小山一般的葱末,这才捞起一块儿带着皮的羊肉,丢进嘴里,呼哧呼哧地咬起来。

“店家,酒水温了否?”

“哎呀您瞧我这记性,这客人一多啊,就给忘了……小老儿这就给您温上,军爷莫要责怪,您喝酒啊,不收钱、不收钱。”老板点头哈腰,歉声连连。转过身去就给他那冲着客人瞪大了眼睛甚至停下了手中活计的闺女一个脑瓜崩。

扶风笑着摆摆手道一声无碍,复又和碗中的羊肉开始斗争。

这条街又直又长,是通往“轩宫”的四条主干道中的西干道。相较于规矩繁多、官车往来的东干道;荷载大宗货物的车队日夜奔驰的南干道;为了确保行军而限制流量的北干道这其余的三条干道来说,西干道及西市算是人声鼎沸、烟火味儿最重的地界了。常出没于此的商贩们都会起个大早来西干道占个好位置,他们在此地一日挣得的钱财不比那些坊市驿馆中要少。

这附近卖吃食者众,香味远远地飘出,扶风多闻了几下,只觉得藤椒味儿有些刺鼻,于是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根据店家那口锃光瓦亮的铁锅的倒影,扶风几乎可以确定坐在不远处馄饨摊上的两人,就是盯梢自己的家伙。

扶风咧嘴一下,抽出纸擦了擦,又把头埋进海碗中,掩盖嘴角止不住的微笑。看起来坐在那个宏伟“轩宫”中的某人已经不再隐藏自己对于群臣的不信任感了。也对,魔王即位,魔将们又开始在世界范围内活跃起来,比起统领大军的罗马、强袭不败的伦敦,最让这些统治者们害怕的,还是萨拉热窝及其暗部。

太阳底下的枪尖晃眼,却也远不及黑夜中的短刃要命。

这些都是帝王的耳目,而且看起来他们都是刚接受训练不久的新人,不太善于隐藏自己那危险的目光。

“军爷,您慢用。”店家拿湿毛巾擦了擦那只小瓶子,瓶中装的则是自酿的高粱烧。这是一种度数不低的自酿酒,显然不太适合在工作的时间饮用,但是无碍,反正今天扶风轮到休息,而且他接下来应该想办法甩开这些凡人的尾巴,去和自己的“同僚”接头。

“十点半过……”扶风抬起头看了看西干道上高耸的鼓楼顶端的机械大钟,那上面的指针被升起的太阳撩拨出长长的阴影,刻画在大理石的表盘上,几乎让他看岔了指针与阴影。

一口闷净小瓶中的酒液,就像是吞下了一个小火团。扶风舒服地扭动了一下身躯,最后扒拉几块羊肉进嘴中,随手掏出超出这一顿饭数额的钱币压在碗下,扶风这就准备走人了。

这里是锡铁城的环内,是这个叫做城市的国家的都城。放眼望去,这是个非常特殊的国度——如果还能有人从地球被扭送到这个世界的话,他会惊讶的发现,区别于周遭那些看起来就是欧洲风的国家,锡铁城简直就像是横店影视城中的中华古都,就连国民也几乎都是圆脸的黑发黑眼睛。而锡铁城是这个国家正式且官方的名字,因此国境内矿产丰盈而得名。只是到了近百年,不论是国民还是官员,私下里都喜欢自豪地称这个国家为“九婴”,这是百年帝君,锡铁城的王的名字。

“夫九婴帝君,贤能而长寿,百年岁月蹉跎亦如少年模样。”

要是没有真实谒见过九婴帝君,扶风也会觉得这是加了浮夸修饰的赞美语,但是当谒见过后,扶风、或者说里斯本,很肯定九婴就是一个升格者,是触摸到真理的人类之一。

总之今天的工作,就是要汇报近期搜集的情报给暗部统筹,前段时间韦伯也伪装过后进入了学院联盟,看起来这是要变天的信号。

扶风敞开了衣襟,迈步在人流中穿梭,他要在正午之前到达西市的某家酒楼,去和同样在锡铁城潜伏的某个伙伴汇合并且交流分析一下互相所得的情报,当然扶风还有一些事情要拜托天水——天水,也就是马德里,在“轩宫”中的职位是黄门侍郎,这可是帝君近职,他得到的消息在某方面来说比起扶风这样的军部人士要准确的多。

当然在汇合前必须要甩开这两条小尾巴。扶风不觉得这是很有难度的工作,他只是略略加快脚步,从往来不息的行人中间侧身而过,由于他身上吊着一块儿刻着“云麾将军”的白玉牌,行人多拱手让身,道一声“将军”。而那两个暗哨则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只能是不断地说着“借过”然后推着人走。

“云麾将军”扶风,虽然听着拉风,但是是个闲职将军,为人和善,不带亲卫,在城中倒是颇有口碑,这西市的居民大都和扶风打过照面,也乐得和这样的将军道好。于是就在这样友好的气氛下,扶风和两个暗哨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等到总算来到坊市内,人流稍少一些的地方时,扶风一扭头,就钻进了鳞次栉比的商铺中。两个暗哨眼看着扶风不知钻到哪一家商铺中,还是只能在人群中喊着“抱歉”“借过”,推着行人、挨着谩骂赶到。

扶风特意在一家卖金银器的铺子中驻足,一边把玩着那些没有包浆和积灰的“新器”一边通过银器的反光去看身后,直到确定那两名暗哨还没有追上自己,这才唤来老板。

“呦!贵客可是看上了些什么?”肥肥胖胖的店主激动地苍蝇般搓手,像云麾将军这种等级的贵客在西市可不常见,多是东市那些给宫里做物件的店家才会接触到这样上层的客人,而常在西市游荡的云麾将军,店家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了他是谁。

扶风看着这胖墩墩的店家倒是觉得他长得有趣,他微笑着问到:“店中可有白玉器物?”

店家汗颜,忙摆手后退:“可不敢,可不敢!白玉都是宫中用料,小老儿的店中可不敢违禁,将军可查之。前些日子,也有一黄门来小老店中询问这白玉料的事儿,小老这店只做百姓的生意,绝不敢有那些个违禁物哩。”

黄门?是天水没错了。看来天水留下的东西在这儿,扶风想到。

“那黄门,还直夸咱家的金器便宜,做工有精细哩。小老本想送他那个鎏金的凤口壶,只是那黄门大人谢绝了。”

“哦?是哪一只瓶子?”扶风装作不经意问到,“我买了送与那黄门侍郎也好,算是攀攀关系也好。店家可知那黄门叫什么?”

“那怎能不知?天水大人如今可算是如日中天,能得他一句夸赞,小老儿面上有光啊。”胖墩墩的店家拱手作礼,“将军请看,就是那一支摆在高处的‘祥云金凤贺彩壶’,刻线精湛,用料十足啊!”

扶风取下金壶,并且在乐呵呵的店家手里塞了几粒金瓜子,摆摆手这就要走出店外。正巧看见那两个暗哨,他装作没有发现被跟踪的样子,很自然地颠了颠新上手的金器,余光瞟到两个暗哨藏身了,他这才悠闲地迈步走着。

………………

“姑苏将军,我们的暗哨来报,虽然曾经一度失去目标,但是此刻又重新找到了他的踪迹,看起来只是接触了某个店家,并买了一些东西而已,还没有任何异常。”

姑苏扯开了领口,这才喘了一口气。她的额发有些散乱,被湿漉漉的汗水粘在鬓角,这次开展的行动谋划已久,要是失败的话,九婴帝君不知道会发多大的火,大概率姑苏会掉脑袋。

“妆镜司”,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专门为了女红而设置的总司,但是实际上,这是由九婴帝君亲自调人,由今年年初才成立的情报组织,主要工作也没有涉及到潜伏国外之类的,仅仅只是专注于在本国抓“老鼠”罢了。

“朕嗅到了老鼠的臭味。”

姑苏犹记得那天谒见帝君时,他冰冷的语言。

“找到,杀了。找不到,死。”“喏……”

姑苏喝了一大壶水,渗出来的水濡湿了衣襟,丰盈的某个部位呼之欲出。但是在场的人都目不斜视,他们都很清楚这次的行动有多么重要,只祈求在前线的“鱼鹰”不要再出岔子——这丢失目标的三分钟简直叫人窒息。

“告诉‘鱼鹰’,继续盯紧,目标今天应该会和另外一只‘某人’接头,尽管他的传信非常暧昧,但是那不过是一种掩饰,盯紧了。你,去抽调一些人,准备包围酒肆,他们约好了在那里碰头……”姑苏咬着手指发号施令,同时在巨大的坊市沙盘中摆上一些五颜六色的棋子,黑色代表的是“鱼”,而白色的则是她的“鱼鹰”,现在她有摆上一些黄色的棋子,那些都是正规军。

“喏。”那人转身结果木剑,这就要去领兵。

“唔……现在只希望我们的情报组不要出现纰漏,他们筛选出来的可疑者和解读出的信息都是正确的……但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姑苏揉着太阳穴,完全靠在那张太师椅上,“这一切好像有些太过简单了。”

………………

“噢,还是老地方么,总感觉那里的酒不怎么样啊,环境倒是还算不错啦。”扶风略带不满地说,他看到了天水放在金壶里面的糖豆、赤绿黑白,表示一切如常,万一天水留下的是四枚赤豆,那扶风就准备拔腿走人了。

老地方指的就是西市最繁华的酒肆“桃夭夭”,虽然那里是最繁华的,但是其酒菜倒是一般,唯有店内的那些婢女的质量可谓上乘,有好事者称:宫女也不过如此。

扶风和天水自然不是去寻欢作乐的,但是因为经营着灰色产业的原因,“桃夭夭”对于客户的保密也好、环境的安全性也好都非常上乘,甚至还会有隐秘的逃生通道,专为那些家中豢养母老虎的大户潜逃准备。

扶风一脚踏入店内,他确认到那两个暗哨就在不远处,但是他也不急,因为他明显看到了那两个暗哨露出不快的神情——在“桃夭夭”内,散座都被隔得非常远,更不要说包厢,包厢可以说是在九折百转的小道之间,想要窃听之类的难如上天。

不过有暗哨盯着这件事,还是去和天水商量商量比较好,往后做事应该是不能如此方便了。

………………

“姑苏将军!‘鱼鹰’传来情报,目标果真进了‘桃夭夭’,这……我们的人很难再盯下去了。”有人懊恼地报道说。

“妈的!”姑苏锤了一下桌子,沙子一震,“桃夭夭”可不是一间普通的酒肆,那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有许多高官都在其中有股份,若是派军队彻查、揪出了“鱼”的话还算有个交代,但要是“鱼”没有逮住的话,不晓得要有多少人会弹劾自己。

“我们的人到了么?”姑苏还是下了决心,她问左右。

“到了,将军,都是精锐,约莫有百人,此刻都在巷尾待命。待将军命。”

“待将军命!”

左右齐呼道,姑苏也明白这时候就该横下一条心,但是关乎到自己的仕途,有一些害怕,恰此时,门口有人唱到:“金吾卫右将军,敦煌到。”

木门大开,男人一步跨入,似乎有风卷入,除了姑苏,所有人都鞠躬合掌等待这位帝君右臂的首肯。

姑苏拱了拱手,也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敦煌只带了宫中的阉人,再无随从,他摆摆手,众人这才起身。敦煌一步一步地走近,他看遍这巨大沙盘中的模型,是不是还掂起小旗,在手中把玩。

“敦煌将军……”姑苏开口,她自然是知道,敦煌能来这里一定是帝君授意,因为此处是帝君私宅,更不消说能进来此处的便寥寥无几。

“姑苏将军,帝君言……”

“喏!”所有人齐齐跪下听宣,帝君口谕,与帝君本人来此并无区别。

“不必顾忌,尽管去做,外面混进来的老鼠和家里本来就有的老鼠……都是老鼠,没有区别。”敦煌似乎只是为了传达这么一句话,他甩开大麾,脚步铎铎地离开了。

姑苏却像是得了依仗,顿生义气横生,她丢下令牌,大呼道:“收网!”

………………

“总之韦伯现在在学院联盟,处理‘大贤者’的时候,那余波应该会吹到锡铁城来,我们需要早早做准备了……至于你说的暗哨,看起来帝君已经察觉到了,此后我们做事要万分小心。”

“是啊。”扶风来时已经吃过羊肉汤,但是还是抓着一只烧鸡在啃,“韦伯的计划是什么,拿完了种子之后怎么办,重新选一个‘引路人’?”

“应该是这样,而且选的应该是大贤者的儿子,出云。”

“噢,听名字倒像是个锡铁城人士!那他用了什么计划,威逼?要干他老爸,还要让人家干活,韦伯够鬼畜的。”

天水嬉笑着伸出三个手指:“靠的就是女人、女人,还是他妈的女人。”

“原来是个老色批。”扶风也哈哈大笑。

“行了,总之那边的事,韦伯会策划,倒是我们这边的计划,必须提提速了。”

扶风应道,忽然他双脚一蹬,从坐垫上弹起,抽出长剑,房门应声而开,而“桃夭夭”的女婢不受到传唤根本不可能开门,扶风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腾挪到了门边!

………………

“动手!冲进去!”姑苏命令道。

“喏!”

………………

“怎么,里斯本,许久未见,你就是这样拿剑指着我?”来着黛眉一挑,面带笑意地嗔怪道。

“巴黎,你怎么来了!”扶风小声叫到,顺带拉上了门。

“哎呦,怪我怪我,我还没提到你,你就到了。”天水起身,为巴黎倒上了清酒,权当接风酒,“呵呵,里斯本,巴黎她就是来帮我们计划提速的啊。”

………………

姑苏怒砸桌面,她细长的高跟鞋鞋跟已经给那人的脸上扎了好几个血洞。

“你你你!”姑苏的脚跟在他的脸上拧了几圈,“你一个五品下的小京官,你给情妇的信笺,为何要透露那么多内务机密!你这不是找死么!”

那人哭着说到:“我只是想要多在柳儿面前表现表现啊!未曾想会如此啊!”

“将军……现在怎么办?”左右问到。

“杀了,”姑苏怒目而向,“情报分析组、还有这家伙和他的柳儿,全杀了。这回怕是让大鱼有所警觉了,这风一起,想止住,就难了啊……我要去面见帝君,你们做好收尾。”

“喏!”

“还有另外几组‘鱼鹰’,他们盯住的目标怎么样了?”

“这……其中有一组盯着扶风将军的,今日见扶风将军也进了‘桃夭夭’酒肆,只是不知扶风将军是去见谁,这一组‘鱼鹰’也因我们要展开行动所以没有继续跟进。”侧手有人回答到。

“扶风……可是云麾将军扶风?”姑苏问到。

“正是,扶风将军没有妻妾,保不齐是去寻欢的……”那人说出自己的猜测。

“堂堂从三品大员居然没有妻妾么?”

“姑苏将军您也是单身的从三品……”

姑苏白了那人一眼,她略加思索,站起身来,披上自己的青色大麾,迈步向门外走去,一边吩咐道:“抽调人手,重点调查扶风的亲属、朋友构成,去查查他的俸禄去哪了,他名下有哪些产业,查他的作息……”

姑苏甩开自己的大麾,推开木门,遣散了左右就往轩宫而去:“我感觉这云麾将军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浮浪,兴许他就是我们在找的‘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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