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贝里夫叮嘱了几句,最后推门出去了,轻声掩上了房门。他光秃秃的面部,本该是眉毛的地方有些滑稽地拧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一枚起了褶子的卤蛋,西瑞尔觉得好笑,但是又觉得笑出来显得非常不尊敬,所以还是憋在喉咙里。装作闭目养神,没有看到的样子。
奥贝里夫来到那间房间之后就地问了西瑞尔许多问题——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会和勇者提奥有纠纷;到什么时候为止是清醒的……总之西瑞尔觉得自己回答的没有太大的纰漏,再者,就算是奥贝里夫,也很难将自己的学生和魔王联系在一起吧,奥贝里夫看起来依旧是眉头紧锁,但是至少没有对西瑞尔抱有太多的兴趣,只觉得这是一个隐藏了实力的学生,这就非常好。
最后把西瑞尔带出设施的时候,奥贝里夫用了一个像是棺材一样的容器,虽然很遗憾,但是西瑞尔至始至终都没有搞清楚那个设施的面目,这件事应该也只能交给萨拉热窝去调查了。
最后奥贝里夫叫醒西瑞尔的时候,是在西瑞尔位于哈特学院中的排屋里自己的房间中,一旁还有穿着制服的温丝缇。除开奥贝里夫时不时瞟向温丝缇的目光有些窘迫之外,奥贝里夫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一般学生,最后临行前还拍了拍西瑞尔的肩膀,希望他能够成为学院的中流砥柱。
“那么……”听闻到奥贝里夫的脚步声越来越轻,西瑞尔这才悠悠睁开眼,对着走上前的温丝缇说到。
“事情进展的怎么样?”
温丝缇微微扶额:“你也看到大贤者的窘迫了,要我说,出云真是有一些反社会人格?就在你出事的那一天夜里,他连夜过来,带我去他的家里,结果你可以想象……我甚至怀疑他是为了故意暴露给他的父亲看。”
西瑞尔想象那个场景——奥贝里夫·薛西斯,伟大的贤者,人类巅峰造极的魔法使,数十万生灵的拯救者,在处理完一天的麻烦事之后回到家里,却发现自己的儿子在和别人的妻妾玩耍……
“那算不得反社会人格,顶多有一些变态罢了……他应该就是故意的,为了让他的父亲感受到那种背德感吧。总而言之,算是在按照预定的轨迹进行,我就放心了。”
西瑞尔拉住温丝缇的手,右手那里有一支血管非常突兀——一般而言,静脉血管在皮肤下的颜色是蓝色的,但是温丝缇的血管却是隐隐有金色的颗粒在其中流动,但是那些金色也是十分暗淡,若不是凑到这样的距离应该难以发觉。
“多久了,这种症状出现?”西瑞尔关切地问到,这种症状他再熟悉不过,这是一种叫做“伦理”的惩罚,一种鲜少的,能够威胁到低阶神明的“病”。
如果说不同的物种之间存在着生殖隔离是为了区分种群和形态的话,那么“伦理”就像是为了区别低阶生物与高阶生命体那样的存在,它就像是人类和神明之间的生殖隔离,只不过来的更加剧烈,是一种惩罚。
山道年就饱受这种顽疾的苦恼,不晓得它现在怎么样了。西瑞尔想到吸收了天精地华千年,最后还被鸣一泡尿浇灌成神的菊花,对于这个纪元的人类而言,那家伙是上一个纪元的遗老了,一直以来没有什么动作,就连梅珥芙也没怎么留心的家伙。
“从第一次……两个礼拜之前吧,就开始了。”温丝缇回答道,“这会让我死去么?”
“很可惜,不能。它只会渐渐夺取你的力量,使你的身体变得臃肿,骨骼粉化,体内的一切变得乱七八糟,最终变成一团肉球……我差点忘了,温丝缇你是从意向之中诞生的游神……唔,你的情况可能会更加复杂,我只认识一个有实体的伪神患上这种疾病。”
西瑞尔挠挠头:“我争取在你感受到痛苦之前杀死你。”
“好。”温丝缇抽回手,“他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就算他把我脱得一丝不挂,他也从来没有在意过。”
温丝缇掀开领口,原来胸口的情况比起手腕更加明显,看起来血管越是聚集的地方越是堆积这些金色的颗粒,那些金色的颗粒在皮肤下的血管里缓缓流动,不同于那些施了金粉的舞女,它们不能强调女性如羊脂白玉般温软的肌肤,单单只是有些骇人。
“如果我找到更好的人选,我就把他也杀了。”西瑞尔跟温丝缇约定,他不清楚这能不能算是一种宽慰。
“我并没有祈求这种事。我愿意这个世界上没有伤病、没有瘟疫,我不愿从恐惧中诞生,因为我厌恶那种负面的感情。之于人类,我并没有抱有什么同情,我并非是为了他们才会想要消失,我只是……渴求‘爱’,但是注定没有人会爱‘瘟疫’不是么,所以我宁愿去死。但是如果有人能够给予我哪怕一点的关怀……”
温丝缇伸出手去贴上西瑞尔的耳垂,那玩意儿软乎乎的,但是顺着那里,食指可以勾勒的是少年硬朗的线条。
最后还是西瑞尔拿开了温丝缇有些出汗的手。
西瑞尔抱歉地说:“大计为先……”
温丝缇释怀地、无奈地附和道:“大计为先。”
一股难以排解的尴尬在两人中间弥漫,温丝缇低着头,好像只要西瑞尔不出声的话她可以一直这样沉默下去。西瑞尔几乎要抓耳挠腮——要知道从陆离介入他击杀提奥开始,事情正在一点一点剥离他原定的计划进行。现在就连最稳定的,他的下属的部分也开始出现了问题,这甚至是一个不可解的、不可逆的难题,对于温丝缇觉醒的情愫,西瑞尔抛开也不是,接住也不是,叫他难以抉择。
“一切照计划进行。”西瑞尔试着下命令。
“好。”
“我最后一定会杀了你。你不会再听到他们的抱怨、唾骂、哀求……”
“嗯。”
“我……我为了完成夙愿,什么都能舍弃,什么都能利用,什么都能……不要对我抱有太多的期待比较好。”西瑞尔掀开床单,背过身去不看温丝缇,“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我们互相,都要需要完成的事不是么。”
西瑞尔不知道现在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温丝缇的手像是普通的女孩儿那样温热,他也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懂她言语中的哀求。
但是那像是珠帘串断一般,洒落在地毯上的珍珠,若是此刻被他的心软给拾起的话,那么两人的关系又将如何置处?他之于她,确实没有任何恋爱的情愫,顶多算是一点同情、一点善意……出于对将死之人、处于对一件好用的工具的爱惜。
只是那么残酷的话语,就算是他没有说出口,但是他背身的那一刻又何尝不是一种大声的宣判?西瑞尔不敢去看,那一点浮现于少女眼中的微光——她虽说是神明,但是精神远远没有那么成熟。这样的微光的消逝,就好似是生命的陨灭一般。
管他呢!反正最后都要杀了她!
西瑞尔只能在喉咙中低低嘶吼,想要阻止自己。纵使是他也不能够做到落井下石地说出这样没有人性的话。
所以他死死地捏住衣柜的把手,把木制的把手捏的粉碎:“我该去找薇丽达了,她在哪儿?”
该死的,偏偏这个时候还得提到薇丽达。
空气沉淀了一会儿。
最后温丝缇吸了一口气:“回国了,听说事情被搞得很复杂。保守派势力不死,王后家的权臣们施压,指不定小姑娘得要受苦了,这会儿应该是软禁在那里了……”
“放开我吧,我该去。”
“……你去拯救世界?你去与一个国家的军备为敌?就算是你能够赢,那你的身份能不被怀疑么?到底为什么她值得这样,只要知道,无论如何她死不了,顶多就是废黜!她面对不是生死的问题,韦伯!而我……”
“但是我……我约定过,而且我需要她,就这么简单。”
温丝缇不再言语,她看着西瑞尔迈出门去。逆着阳光,她看不见少年的面庞,但是他微微用力挣开自己的手时,那副坚毅的模样刻在她的眼中。温丝缇不愿意再言语,她只觉得胸口有些堵,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双腿一软就倒在了地毯上。
“呵呵……”
温丝缇轻笑,她揪起自己一缕金发,用手指捻着:“怎么就赢不了葫芦卜似的女孩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