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躬身行礼,只是武人之间的抱拳礼,而非是女孩儿用的福礼,对此,天水给事中蹙起眉头,比起姑苏躬身的角度略高一些,回了个礼。不过这也是自然,论岁数天水比姑苏略大一些;论官职,黄门是正二品大员,怎么也比归德大将军的从三品要高,而且在京都而言,隐隐有文职高于武衔的风气。
姑苏倒也不觉得大有不妥,只觉得有一股文人的酸臭气直冲鼻腔——天水还算是英俊,纤长的个头,面部棱角分明,眉眼有些柔和,浑身上下都渗出一股书卷气,若非是一身官袍,他看起来会象是书院的先生。但是天水的一举一动无不透露出老学究的迂腐气,在看到姑苏的那一刻就咂舌,个中行动中都流露出一股想要主导的气势,捏腔作势的模样很有那些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家伙们才有的风范,这也使得他看起来年长许多,竟然比起他身后的焦持刀还要接近中年危机一些。
焦持刀就是那个穿着鱼龙服的男子。
焦富海就是他的名字,持刀是称谓。一番简单的客套之中姑苏了解到,鱼龙服虽然直接听命于帝君,每季度也从国库中支取俸禄,但是他们并没有实质上的官职,俸禄也大多是内官差送到他们手上,唯一比较像是官职的称呼就是“持刀王卫”,所以内官都用焦持刀来称呼他。
但是焦持刀并不持刀,姑苏完全没有看到他的武器,也或许只是他出门时并未携带罢了,姑苏听说有常年浸淫武道之人可以观他人身形、肌肉、呼吸便知道那人练的是哪路功夫,只是姑苏火候尚浅,不能看出焦持刀究竟使的那种兵器。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镰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这十八般武艺,若说鱼龙服是样样精通姑苏也能相信,因为焦持刀就给她这样的感觉——看起懒散,实则滴水不漏;看似手中空空,可他双手背在腰后,竟然让姑苏看不出一丝可乘之机。
同为武人,姑苏给了焦持刀极高的印象分,相比起来天水那副作态就更显得文酸,让姑苏一阵地不自在,她直联想到妆镜司中也有这样的下属:手捧公文,埋头伏案,一抬起头便是摇头晃脑地念着大段大段的像是贯口一般的词句,时不时在批注的时候还用上典故或是骈俪文,还修饰上洋洋洒洒的辞藻。姑苏对这些文人一向不感冒,虽说京中文压武一头,但是武将的圈子里一样是不喜文官的。
“二位请坐。”结束了客套的姑苏招呼道,这便在主位上落座,让她有些没想到的是天水居然在木案对策的座位上坦然坐了下来,而焦福海则是坐在他的下手,这座次就能够充分说明这一次的活动是由谁来主导,或者说这一行人的话事人其实是天水。
侍女上茶,姑苏押了一口,天水掀开茶杯盖吹动浮沫,焦持刀则是牛饮,那分明是滚水泡茶,但是对于焦持刀来说好似寻常凉白开一般,他随后拒绝了侍女填茶,双手环抱,大马金刀地坐着闭目养神。看起来焦持刀并不参与谈话。
“那么……将军大概有数?”天水试探性地问道,他那茶杯盖子缓缓地磨蹭杯沿儿,说出来的话也是磨蹭着姑苏的耳鬓。
姑苏简直恨透了他们这种装腔作势的问答方式,永远不把话讲明白,就好似用的是另一门语言在交流一般。焦持刀闻言也是皱皱眉,让姑苏不禁感叹自己果然是个纯正的武人。
“不知给事中所谓何事,若是指那出使之事,姑苏虽然是女儿身,但也是帝君之臣,自然是心中有数。”
天水看着茶杯,约莫等姑苏说完之后,确认到没有下文,他这才悠然笑着,放下了茶杯,从袖笼中掏出一张红面漆金的纸包:“这是,上柱国祝将军一路顺风。”
姑苏保持冷静,但是也没有结果那个被他按在桌上的红纸包。到了此刻,姑苏算是真正确定自己和天水合不来了,这个家伙虽然说喜欢别人称呼他给事中,但是无论是正六品的给事中还是正四品的黄门侍郎其实都对不上这家伙从二品的光禄大夫之职。虽然文韬上天水有真本事,而且已然是帝君近臣,按说已经是人中龙凤,难以企及的高度。让人称呼他给事中就算是为了搏一个“淡泊”的美名的话那无可厚非,只是姑苏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和上柱国走的那么近。
而且这家伙一直拿茶杯当作道具辅助完成他表现出沉稳的一面,而一口未喝。天水淡然笑着,红纸包被他半遮半掩,放在桌案上。当然这属于正常的社交范围,就算是姑苏收下这红包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只是姑苏心烦——既然如今帝君成为了她的师父,那么无论如何,上柱国隐隐有一副争权的姿态,姑苏就不能与他一派走的太近。
姑苏嘬饮茶水,装作没有看到那个红纸包:“上柱国的好意,姑苏心领,定会改天登门拜谢。”
天水摸摸鼻子,略有尴尬地收回了手,拢在袖中:“将军可知,官场沉浮,往往是命不由人?如今将军得了依仗,明眼人都知将军这是附龙之势,往后只会是乘风化龙,而将军要上……”
天水伸出手,做出一个反掌的手势:“自然就会有人要下。所以那些大人物有些慌乱了,趋附讨好者有之;眼红使坏者亦有之。然则其伏于暗处,盘根错节,尚以为将军不可意气用事,与其交好方为上策。”
天水这时候才喝了一口茶水,他伸手揉了揉眼窝:“将军还年轻,血气方刚并非坏事,只是看事、做事,还得从长远考虑。”
姑苏长叹一口气,正准备出言正面拒绝的时候,焦持刀轻轻叩了两下桌子的扶手,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天水看起来也有些露怯,不自觉地往椅子里缩了缩。焦持刀娓娓道:“给事中,还是说说帝君交给我们的任务吧,或者,你可以留下那些物资,琐碎之事就交给我焦富海和姑苏将军商讨好了。”
姑苏呵呵笑道:“是啊,给事中不应当在此处花费时间了,姑苏虽然愚钝,但同为奉君之臣,有些各种道理姑苏还是明白的。反而是您,都说人有两条腿才能直立,这分腿而立,您可得注意别劈了叉……对了,您不得去上柱国府上复命么?”
焦富海咧开嘴无声地笑笑,天水的面色倒是古井不波。他泰然自若地听完这一番呛人的话还有这有些露骨的逐客令,更是泰然自若地将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最后天水摆摆手,合掌推前,饶有些无奈地唱到:“谁解其中味,路遥自可知。将军、持刀,今日之事权且当作天水妄言,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