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玉,你还好吗?”姑苏撩开帘子,她跨坐在白色的高头大马上,这匹宝马倒不是九婴帝君派给的物品,而是姑苏自己喂养的良驹“落灰”,只是这两年一直在京,少有骑乘它,但它不愧为良驹,装上了华丽的马鞍和辔头之后依旧能够飞驰。
倒是那些下人没有落灰这么好的本事,一个个的都病怏怏的,瘫倒在车厢里,像是素玉之前更是呕吐不止,车厢中都弥漫着一股酸臭味儿,本来带出来服侍自己的侍女现在却要自己来照顾,说起来有些滑稽。
素玉、凉秋和笺礼的状况都不算好,长途的奔袭让这些没出过远门的丫头难受非常,蜷缩成一团,身上的衣衫有些濡湿,透出潮红的肌肤,喘息声大的像是要盖过车辇的行进声。素玉抬起头来,晕晕乎乎地朝姑苏点点头,勉强算是回应了姑苏的问话,只不过就连傻子都知道这个肯定的回答掺假严重。若是能带上阿绿就好了,姑苏想到,只是阿绿的心疾太严重,不能勉强她。
姑苏无奈地放下帘子,向东望去。昨日宫中小宴一场,匆匆忙忙就安排了二十余人的队伍随姑苏去往东边的学院联邦,可即便是这样匆匆的准备,也离接到学院联邦方面的通知那日过去了七日,时间已经到了五月中旬,再算算从路程又是约莫三天的光景。锡铁城和学院联邦虽然接壤,但是那是一处天险——沼气弥漫的深谷,脐谷,传说那其中有着异常强大的魔兽。当然,就算没有什么强大非凡的魔兽,那里终年不散的浓雾和潮湿阴寒的空气,还有数不尽的蚊虫,无处落脚的密林等等,这些都让行路人避讳。所以既定路线来说,还得绕道,去北一点的马杰尔,从那里的城市借道而过,万幸的是马杰尔的边疆不设防,从那里借道不需要任何麻烦的手续或是文书,那里更像是中立地带。
向东再向北,姑苏盘算着,东面的锡铁城山脉连绵,绿意盎然,只有少量的村落沿着官道零星地散布,而越是靠近东面,村落便越来越少,官道也是越来越窄,有些路段甚至被长势旺盛的植物给侵占了,遇到那样的路段,车马不得不停下来,砍去官道周围的绿植才能继续前进,整个车队不由得又慢了几分。当然并不是说整个东部都是如此,其实再往东走一点就会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城市,北接通往马杰尔边陲罗哈达普的阔道,南接芷牧泽,是国家重要的粮仓之一,若是走商道的话去东边的路其实会非常繁华。
至于官道为何会如此破败,主要是东边的官员已经很久没有过变迁了,走官道的官员少了,自然就破败了。九婴帝君似乎非常满意他在东边的臣子谷正非常放心,照理来说,边官挪屁股应该要比京官来的更频繁一些——一来去边关历练都会让履历更好看一些,更容易升迁,二来是担心高位坐久了会养出自己的势力只手遮天,但是九婴帝君似乎是没有担心过谷正会做出这样的事,地方长官的位置谷正已经坐了近十年,连他自己也没有提出过升迁的要求。
姑苏忽然好奇这谷正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物,遂冲队伍末尾招招手,示意跟在最后的焦富海上前,焦富海是帝君事后偷偷塞进姑苏的使臣队伍里的,直到出了京,这家伙才骑着枣红马出现。
焦富海骑马的姿势颇为有趣,他没有像是那些严肃端正的高手一般非要在马背上不动如山,也没有放任身体跟着马匹起伏,而是背靠马鞍,做了个类似下腰的动作躺在马背上,嘴中叼着不知道从哪里薅的嫩草,嚼地津津有味。
焦富海看到了姑苏的示意,吐掉草叶,双手抓着马鞍前后坚硬的翘起部位,两腿一伸来了个倒立,随后双手用力一撑,便在马背上凌空,不知他如何在空中转换了姿势,总之是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背上。焦持刀双腿一夹马腹,策马上前,行进到姑苏所在的队伍中前方。
“看起来姑娘们遇到些麻烦。”焦持刀一靠近马车便皱皱眉,那股酸臭味儿不知道是汗味儿还是如何,直钻鼻腔。
“见笑了,家中的姑娘不适应车马劳顿,正是难受的时候。”姑苏倒也不急,便顺着焦持刀的话头聊两句,“想我当年初上马背,也比她们好不到哪儿去,也吐过也晕过也怕过。后来骑多了便也习惯了。马匹颠簸,马车晃荡,长时间乘坐更是难受,无他,忍着点便是。”
焦富海挠挠头:“将军不必装得冷酷,女子终究是要比男子热忱一些……罢了,话也不能说绝,只是姑娘们受此罪过可就叫人怜惜了。失敬……”
焦富海说完便伸手按在马车的车厢上,不知他使了什么招数,不多时车厢里便传来鼾声。姑苏道一声失礼,焦富海也自觉地让开身位,不去看车厢内的情况,姑苏撩开帘子才看见素玉凉秋和笺礼靠在一起睡着了。
“谢谢。”姑苏放下帘子,坦率地道谢。
“你是长官,一句话的事儿。”焦富海随性地说,他望着远边连绵的青山,眼神有些飘忽。
正当姑苏想要询问焦富海有没有关于谷正的情报时,焦富海反而先开口问道:“听说你以前在瑶山?”
姑苏心头咯噔一跳,提到这个地名,姑苏满满的回忆涌上心头,其中有的事她不愿讲有的事她又想一吐为快。她的豆蔻年华消磨在那座神秘的战场,同时给她留下了一道几乎贯穿整个背部的巨大疤痕。
“嗯,瑶山。”姑苏回答道,带着回忆的声音像是拒绝又像是劝诱,悠悠转着,在音律上打了个结,如那非要吹了烛火才肯依的红妆少女在等一个契机。
“瑶山在碧浆池北一点?”
“北很多,”姑苏摇摇头,“过了碧浆池,再过芦苇荡,顺着江上了高原,终年积雪的那座就是瑶山,越过瑶山再往北,下了高地就是马杰尔的南纬,不过在瑶山上可看不见马杰尔的国土,那之后破碎林立的都是黑乎乎的山头,几百里不见一点其他颜色。”
焦富海眯起眼睛:“关于瑶山,我知道的不多,都是玉蓉告诉我的……玉蓉也是持刀,当年就是她去的瑶山。”
姑苏想起那一抹在记忆中的、鲜明、无法磨灭的身影,挺拔地像是一支从天上直插入人间的利剑,那人的衣裙随风舞动,好似把身前与身后的世界分割,然后她张开双手,自由地坠入群山之间……
“她还好吗?”姑苏问到,原来那个飞鱼服叫做玉蓉,那人便是姑苏仰慕的对象,前进的原动力。
焦富海长叹一口气:“不算好。你也不是没见过那玩意儿,玉蓉……和那东西算是打了个玉石俱焚,时至今日也没能站起来。你见过她?”
“只有一眼。”姑苏左手摊开作地面,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做了一个斜插入地面的样式,“我看见她衣衫如云,似坠星般降临,那东西仰头长啸,然后便只记得铺天盖地的沙石,震耳欲聋的轰鸣还有……真正意义上的血雨。”
不知怎得,面对焦富海,姑苏感觉到他是一个能够让自己一吐为快的对象。他看似木讷,像是树洞一般,但是更像是海潮,发出撩拨人心的平静旋律。姑苏把谷正一事抛在脑后,陷入了那段瑶山之役的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