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已经找不到种家兄弟的声影，但是万幸的是，天空中飞翔的异鸟也几乎都不见了，仅剩下一只还淌着血在盘旋。
地面上还站着的东西也所剩无几，崔伯倒在姑苏的身上，艰难地喘息，他方才为了挡下怪兽的冲撞扑上了那玩意儿的腹部，附着了术法的刀刃虽然已经砍到豁口，但是依旧**了它的身体，像是刀切豆腐一般顺畅地从头划拉到**，唯一没想到的是，分成两半的怪兽尸体依旧有非常强的冲劲儿，崔伯只能翻身扑倒姑苏，把她抱在身下以免被碾压。
完全是一个血人的姑苏从肉糜堆里直起身子，崔伯虽然面状痛苦，但是看起来性命无虞，伴随着一声闷响，视线范围内的最后一头怪兽也倒下了，许是只剩下天空中最后一只异鸟！姑苏没有精力去想种璞的事，她夯足了力气，拨开崔伯，在惨不忍睹的战场中爬行，一个前滚翻抽出一张落在地上的弭。
“弭”，就是两端用骨头磨制的弓，这张弭除了两端白森森的骨角之外，还用蛇皮包住了弓身，大约是五十石的弓，姑苏张了张弦，凭借手感判断到，仅剩的一点魔力也运转至手臂，唯一的问题便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箭，目所能及的箭要么是断了，要么深深地陷入怪物的身体难以拔出。
没有办法，只能放手一搏！姑苏抄起脚边的一柄细剑，不知是那细剑本就损坏了，还是姑苏突然爆发神力，她居然折断了剑刃，她把剑刃搭在弓弦上，满是鲜血的手掌居然有些打滑，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上面有些怪兽的体液，粘稠、腥臭、湿滑。
恰此时，那只盘旋的异鸟也注意到姑苏——她身上满是血，就成了非常显眼的目标。
人到了绝境往往会迸发出超越想象的力量，在无意识间，大脑对于身体的控制权就会被某种意志所代替，诱发出所谓的“奇迹”。
姑苏此刻就诱发了奇迹：她不可思议地用牙齿咬紧弓弦和剑刃，锐利的剑刃甚至给她的嘴唇豁开口子，鲜血直流，都灌进喉咙里，但是无论如何，她拉动了弓弦！
弓张满！对着那只咧开大嘴的异鸟，发射时的后劲让姑苏感到牙龈发酸，回弹的上好牛筋的弓弦崩地姑苏满嘴是血，但是那支剑刃确实发射出去了！
两声悲鸣！其中一声很明显是那异鸟受伤时的哀叫，另一声则是那九头怪鸟发出的，原因尚且不知。那九头怪鸟的九个巨大的头颅骇人地齐齐转过来，锁定了姑苏一般，它浑身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这意味着它正在再生它的组织，来重新创造那些怪兽异鸟。与先前不同的是，仿佛是为了报复或是泄愤，九头怪鸟的其中一个头极尽可能的伸长，它尖锐的喙张开，喷出腥臭的恶气，它长满倒钩的舌头扑簌地一下弹出，击穿了空气，直奔姑苏而来！
要是被那个玩意儿打中，估计就要变成肉糜……
话虽如此，但是姑苏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去闪躲，事到如今只能勉强站起身子，但是没有再挪动一步的力气——刚才那发强矢确确实实地掏空了姑苏。
但是最后，那九头怪鸟怏怏不乐地扭过头去，对着空中咆哮，不知为何，那些怪兽异鸟没有再被制造出来，而且肉眼可见的是，九头怪鸟居然张开了羽翼、立起了身子，像是面对生死大敌一般，仰视后方的天空。
剧痛袭来，姑苏这才有所知觉。自己居然没有死，倒是原本站立的地方被九头怪鸟的舌头击穿了地表，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沟壑，后背火辣辣地疼，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从右边箭头直贯穿到左臀，鲜血汩汩直流，皮肉翻卷。
不过更叫姑苏惊慌的是倒在地上的崔伯！应当是崔伯推了她一下，这才避免了姑苏被九头怪鸟直接击穿的结果，但是代价就是，这个初老男人的喉管到胸膛处，有一道比起姑苏背部更加深、更加严重的伤口，他每一呼吸，都像是一个破烂鼓风机在运作一般，吹出稀稀拉拉的血沫子，更是从那二指宽的伤口中得以窥见粉红色的、鼓噪的肺叶。
姑苏想要放声大哭，但是就好像连哭出来的力气都没有，最后不知道是泪水还是血水顺着下颌流下。不顾自己后背的伤口，姑苏撕开自己的裤裙，像是围巾一样，遮在双眼开始放空的崔伯前胸，崔伯满嘴是血，一讲话，胸口和嘴里都有血浆往外冒，他不知想说什么。
“你别说话了，你别说……”姑苏同样是精疲力尽，她不知道还能够做什么，只是尽量掐着崔伯的人中，希望他可以保持清醒。她带着最后的希望仰头去看，看那一袭红衣红裙，像是怒烈之日，在空中舞动。
那是鱼龙服？姑苏尝听闻，鱼龙服或黑底或白底，上绣青龙与金鱼，并非是这样一件鲜红如火的裙装。那人——那女人踏着虚无，每一次踮脚时都会有一道冲击波以她的脚尖为圆心扩散，看似轻巧的每一步，实际上都蕴含着震撼天地的力量。
九头怪鸟是感受到了这股绝伦的力量么，它仰起九个头颅，连带那个不住滴血的脖颈，从九个方向伸出，试图拿捏鱼龙服。它发出难听的嘶吼，腥臭之气弥漫天际，那巨大的翅膀扇动，它居然真的飞了起来，振动翅膀产生的狂风几乎要掀翻姑苏。
“真可怜……”
姑苏不知这一声如歌似唱的哀叹是哪里发出来的，但是当她抬起头时，她愿意相信，这是那位鱼龙服发出的哀叹——她像是悲悯万物的慈母一般，居然在抵住了九头怪鸟的其中一个脑袋，九头怪鸟也不可思议地减缓攻势，就好像……这是相熟的二人的会面一般。
“真可怜，九头虫。”
九头怪鸟尖锐的嘶鸣，那痛苦的声音似乎可以穿透耳膜，直刺心脏。听起来……像是王者伏地而泣。
“只剩下了神格与本相的你，让人不住感叹，原来所谓的强者，亦不过是草籽一介，是他人的掌中之物……你能听懂么？我的哀伤？”
红衣猛然在空中拉直，猎猎作响，她猛地攀升，在碧蓝如洗、万里无云的天空中飞升，直到追上了初升的太阳，她伸出手，一缕一缕金光似蚕丝一般被她盘在手心，这时候就连姑苏也能感受到一股无与伦比的压制力。
她就像是神明俯视世间，站在所有人都难以看清的高处，却降下最无匹的存在感。
她所在的地方，她从太阳金光中熔炼的细剑一挥，似是给这方天地下了一个定数，给这方天地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姑苏看的模糊，但是那九头虫却不一样，它明确地感知到自己大难临头！已经被剥去除了神性和本相之外一切本事的它，此刻居然是被玉蓉死死地压制，生死关头，它爆发出意识深处的一丝神智，打开翅膀，悬停在空中，它最伟岸的头颅大开利喙，其中白芒一闪。
不知何物飞将出去，倒是打了玉蓉一个措手不及，玉蓉宽大的红袍被斩下一截，被高层的狂风吹走，她伸手去指九头虫，口中念念有词，指尖金芒渐盛，只见九头虫身上突兀地变出粗大的锁条，将九头虫牢牢锁住。
但也不是说，玉蓉已经碾压了九头虫——有几条锁条被九头虫挣开，其他的锁条也发出吱吱的响动。
九头虫高吭，一时间它身上光芒无两，竟是比太阳更盛，而它也是借着这股磅礴的力量，挣脱了玉蓉的术法，只见它的身形越来越小，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个人类的大小。
“九头虫！”玉蓉惊呼，她面对那个人形，颇有些乱了阵脚的感觉。
“来！”那九头虫变作的人形居然大叫一声，方才飞上天空的那一道银光应声而来，错身而过的时候居然还打了玉蓉一个趔趄，玉蓉躲闪的那道银光稳稳地落在九头虫的右手上，发出震天动地的轰鸣，一层肉眼可见的空气波从九头虫的周身急速扩散，吹得玉蓉的红裙呼啦作响。
那银光原来是一柄兵刃——柄碧清如水，顶生一个惨白月牙，尾坠一道锁链飞钩。九头虫抓着这柄月牙铲，举过头顶，转动如飞，锁链飞钩忽地刺裂空气奔玉蓉而去。
“恶！念！生！”九头虫一字一顿，那几个字随着爆音灌入每个人的耳中，他猛地加速，几乎要追平飞钩的速度，这时候才能看清，他残缺的肢体上居然背生八个鸟头，还有一个断裂的脖颈！
他**上身，黑发及脚，下巴处有火焰色的纹样直长到胸口，脖子上挂一串黑色珠链，腹部以下又是羽毛丛生，膝关节居然是如同鸟类一般的反关节，脚掌也是四只利爪，他挥舞着月牙铲，直奔玉蓉而去。
“不过一具徒有其形的肉身罢了！”
玉蓉喝一声定气，那柄取自太阳光芒的利刃便和飞钩交缠到一起，斗不过两回合，九头虫登时赶到，一掌隔空打在玉蓉的胸口，只看玉蓉是轻描淡写地卸力，那道冲击波落在某处山头，激起飞石扬尘。
“驱神二元功法，曰其一，有混沌！”
九头虫被玉蓉使力挡开，玉蓉翻手结印，推出一道金光咒符，旋即转为一片散乱虚无，黑色的雾霭呼啸着掠过九头虫，给他的身体上添了无数细碎的伤口，九头虫吃痛，怒吼一声，长着尖锐指甲的五指并拢，同时他身后的八个头颅顶上前来，五之间孕育一紫色小球，八头颅共同催生一铁锅大小的紫球，一道光束攒射而出，穿云裂空！
玉蓉躲闪不及，右肩顿时血肉模糊，只是那黑色雾霭复又重聚，逼退了想要乘胜追击的九头蛇。
“看样子，除了神性、本相，你居然还留有法宝和本源术法……这可真是难办，看样子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才能占得你这‘药方’！”玉蓉须发倒竖，此处是万米高空，俯视陆地上众人皆如红海中一芥，许是没有人能够得见，玉蓉想。
“驱神二元功法，曰其二，吾知其！”
九头蛇敏感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其强大的术法，他改变了策略，硬是顶着混沌雾霭冲向玉蓉，月牙铲勾出一道完美的圆弧，圆弧的边缘居然带着一圈电光，紫色的本源术法汇聚成一道电弧，猛地向玉蓉击去。
“雕虫小技！不若你前世十分之一！”玉蓉不知何时穿过了月牙铲的刀光和九头虫本源术法的电弧，突兀地出现在九头虫的正前方，她伸手卡住九头虫的脖子，随后猛地松开，四指并拢如刀，挥出一道金色波纹！
九头虫脖颈上挂的黑色珠链啪地全部震碎，玉蓉此刻好像天地共主，携此苍天之力化为一掌之境，叩在九头虫的胸口——震碎了九头蛇的身体！
九头虫一边向下坠落，一边换回本相巨鸟，它无力地哀鸣，十八只眼睛都充满了怨毒，瞪视玉蓉，玉蓉这时口吐一股黑血。
“九重哀奏……对于获得的回报来说，算是很便宜的代价了，不过是两千两百二十二天孱弱如婴儿罢了……”玉蓉面目狰狞，她的掌心龟裂，涌出黑血，但是那柄取自太阳光芒的金剑丝丝剥离，重构成一只金光闪烁的手套，玉蓉那只金手抬起。
大地听从号令，群山隆起！
举过头顶的手轻轻转动。
风云听从号令，聚风拢云！
白瀑般倾泻的云，又似一柄神铸的利剑，毫无阻碍地切开九头蛇的巨大身躯。玉蓉急速下坠，直追上奄奄一息的九头虫，她双手轻轻一托，那具比山峦还庞大的躯体就这么稳当地浮在空中。隆起的群山为砧板，风云为刃，玉蓉一挥手，绵绵数里的九头虫之尸被细细地剁碎，恶臭的碎肉甚至远远地弹到了呆滞的姑苏的脸上。
虽然最后这一段与先前的热血奋战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其中似乎还隐匿了谜团万千。
但是无论如何……瑶山之战，经此一战，九头虫已死，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