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活像一条蛆虫,在不算宽阔的车厢里扭动。
这倒不是因为浑身上下的伤口很疼,相反,这些伤口都非常浅,所以几乎没有痛感,但是那只菊花变化的百足虫被她砍翻的时候爆开的花粉有不少都钻进了伤口里,光是用热水也难以清理。
“小姐怎么这样不爱惜身体!”素玉嗔怪道,“且不说您还算是女儿身,现在您是帝君使者,我国天使,今日过了这地界,明日就能进了学院,这一身伤,倒叫人浮想联翩哩。”
姑苏的脸上都是细碎的伤口,瘙痒不止,素玉只好拿温水湿了毛巾,一遍一遍的擦拭。有时候力道稍微大了一些,就会刮开一层皮肉,鲜血混着温水往下淌,颇有些可怕。
“嘶!”姑苏倒吸一口凉气,但是不敢去和素玉驳嘴,归根结底,她也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很有可能会丢了国家颜面。
车队平安绕过了马杰尔边陲城市的关隘,正行进在几国交接的驰道上。两天前的早上,浑身是血的姑苏和昏迷的焦富海被城门军架回了下榻的酒店,谷正再拜而泣,虽然药谷面目全非,但是好歹那强大的怪物终于是被赶出了药谷,这样一来,数量众多的采药人也有了一条生路。由于不敢再耽搁行程,姑苏婉拒了谷正的宴请,带着刚包扎完毕的焦富海就踏上了行程,日夜兼程这才勉强赶上了计划的进度。
不过这也不是说帮了这么大的忙,谷正就像个铁公鸡似的没有给一点好处。
“尽管这已经是一柄好剑,但是总感觉它还潜在着某种未知的力量。”姑苏抽出那柄谷正赠送的神兵,,仓啷一声,宝剑出鞘,整个车厢似乎都在一瞬间闪过寒芒。这是一柄非常工整的八面汉剑,拿在手里非常有分量,剑刃不知道混入了什么材料,在暗处会发出星星点点的白光,剑柄上粗布条包裹,粗布条之下还有一层熟制的麂皮。这样的宝剑,光是一眼看,也能知道比起姑苏原先那把出自名家之手的长剑来的出色。
那柄长剑被姑苏熔断了,甚是可惜,但是以此为代价打败了那头百足虫,倒是也不枉彼剑。
温水擦拭过后,照例就到了上药的时候。姑苏收起宝剑,任素玉像是翻面一扇猪肉一般把自己掀开,她枕着素玉温软的大腿,褪下薄薄的内衫,每逢到素玉葱白般的手指沾着药膏涂到她的伤口时,她才会哼哼两下。
马车忽然停下了,素玉抬起头来,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姑苏披上衣服,她知道马上就会有人过来通报。
指节敲击车厢侧面的声音。来者没有无礼地掀开帘子,他咳嗽两声说到:“将军,出了一些状况。我们遇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看起来很年轻,但是身上有伤,还手持凶器,我们判断他是危险者,现在把他包围了。”
姑苏皱皱眉头:“他是冲着我们来的?我是说,举着锡铁城国旗的,使者车队?”
“这……那人说他是要去沙曼弥王国。”
“那便让他过去。”姑苏面带愠色,“我国军人什么时候蛮横到在公路上阻截行人的地步了么?”
“可是将军……”那人显然是犹豫了一下才说道,“焦持刀好像已经和对方起了纠纷,那年轻人好像是南方联合其中一国的贵族,只是我们身为帝君使者队伍,无论如何,是不是都不该让焦持刀吃亏?”
焦富海这两天心情差到爆,整个人完全就是一只火药桶。虽然他的肩膀上缠了厚厚的绷带,但是和他纠缠,年轻的贵族该是要被整的灰头土脸。姑苏叹气,虽说如此,但是通报小将说的也没有错,这是帝君使者的队伍,尽管焦持刀可能是蛮横了些,但是无论如何,这时候不能驳了焦持刀的面子,就算是会引起一些摩擦,也要使得自己这边体面一些。
姑苏翻身下车,顺势跨上自己的爱马,一边整理自己的官袍,一边前进。斥候的位置和马车队的位置离得有些远,姑苏一夹马腹,良驹在驰道上不徐不急地荡开步子。
“莫不是打起来了?”姑苏耳听得一阵叫好声,暗叫一声不好,年轻的贵族多半是靠着祖上荫蔽的纨绔,若是斗嘴也就罢了,真打起来,若是焦富海下手没个轻重,怎么也得变成外交事故。
姑苏催马狂奔,震地浑身难受,她举起手拢住嘴,大喊道:“停手!停手!”
果不其然,在一众士兵的围观下,阵中是两个缠斗在一起的人影。
姑苏登时气恼不已,她扒开人群,迈步走到前边,只见焦富海一只手挂在白布上晃晃悠悠,另一只手如洞中之蛇,出手时呼哧呼哧地撕开空气。另一人果真看起来年轻,不过二十上下,身板也不够宽阔,一头黑发,嘴角还耷拉着一道血痕。米黄色的毛衣上,腰腹处也有一些喷洒的干涸的血液。紧实修身的黑色长裤和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皮靴。这应当就是那个年轻贵族了。
只希望他身上的伤不是焦富海打的。姑苏想,但是想来通报说过,那年轻人身上本就有伤,也许是自己多虑了,焦富海还是知道轻重的。
焦富海一个深蹲,陡然加速,四指并拢为刀,他钻进年轻贵族的怀里,手刀直奔对方的咽喉而去,这可是近身搏斗中致命的杀招,他甚至还做了第二手准备,右膝高抬,狠踢对方的要害!
他知道个屁!姑苏就要突入战场,哪怕是要让焦富海受伤也得推开他。但是无论如何,看起来是赶不上焦富海这一手杀气腾腾的攻势。
却见那年轻人临危不乱,脖颈子比手腕子粗,就算是要闪躲也会被抖腕儿给追上,所以他干脆两拳对轰焦富海的手腕,至于下方之危,他更是预判一般的,几乎和焦富海同时抬腿撞膝,只有一只手方便的焦富海反倒显得窘迫了,他缩回手,一肘磕在年轻贵族的大腿上,但是自己也被对方两拳打了个满满当当。
双方皆是后跳一步拉开距离。焦富海脑袋挨了两拳,愣是像个没事人。至于那年轻人,接了一肘之后轻微踮脚的姿势就暴露了痛处。
是时候拉架了,姑苏想。
却不曾想这两人丝毫没有分开的意思,姑苏还未出声,两人各自后退几步。焦富海抽出某个将士别在腰间的一口弯刀,年轻贵族则是从袖子中滑出一柄折刀甩开,电光火石般碰撞在一起,刀刃对碰出火星,焦富海刀长,但是年轻人反手握刀,看不见刀刃从哪里刺出来,鬼魅般难缠。
姑苏倒吸一口凉气,她固然是想要劝架,但是又不想在焦富海落下风的时候劝架,最理想的情况就是焦富海压制住年轻人,再由她来唱白脸,这样不会失了面子。她伸长了脖子,静候两人的搏斗分出高下。
五合、十合、十五合……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事前自然是没有人能想到这个年轻人可以和鱼龙服如此酣战,即便那是单手并且不使用各种术法的鱼龙服,焦富海的体术也是顶尖的水准。姑苏额角滴下冷汗,她从年轻人的刀法中明确地认知到,这年轻人的水准要略高于自己,与单手的焦富海对战五十回合,起码有三刀是自己接不住的,事到如今也就不能考虑面子与否的问题,必须叫停!
姑苏抽出谷正赠与的宝剑,箭步上前,横剑在两人中间:“都住手!”
两人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果然收回兵刃。从人群里挤出一匹白色的骏马,快步奔到年轻贵族身边,高大的马头低垂,放在年轻的肩上,他好似安抚一般拍了拍白马,这才和姑苏对上眼。
“不曾想以礼仪闻名遐迩的锡铁城部队,也会有这样胡搅蛮缠的人。”年轻人拿下巴指了指焦富海。
“你一身的血腥味儿,指不定是逃窜的杀人犯,我拦下你之后,没准就有追缉之人赶到不是?”焦富海回应道。他显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任何问题,虽然理由有些牵强,但路遇一个身上带血,手持凶器,乘骑快马之人,倒也确实叫人怀疑。
“我可不是杀了人跑路,只是有急事要办,城门又不放人,只好伤了长官,强突城门。”年轻人收起折刀,“看起来你们是要去学院,估计入城的时候就能知道我所言不假。我是乌璐托国的公爵,西瑞尔·坎贝尔,今日不惜打伤了查图斯先生也要破门而出的人。你们若是要绑我回去,那我……”
西瑞尔从马背上取下短弩和长剑,其意不言自明。
焦富海退了两步,这时候该是姑苏做决定,这很有可能会变成外交事件,他要做的只是在最坏的情况下立即诛杀这个身手超人的青年。
“真是匹好马,它叫什么名字?”姑苏冷不丁地发问。
“……嘲风。”
“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乌璐托在南边,可不走这条路。往这儿西去,只有马杰洛、沙曼弥和锡铁城,你是要去哪儿。”
“我不喜欢盘问。”
“你不得不回答。”姑苏强硬地说,“你打伤了查图斯,我要是把你绑回去的话,你指不定得在紧闭处关上多久,从没有听说过奥贝里夫会从轻发落。”
西瑞尔眯着眼,要想从这堆人中杀出去不是难事,只要用全力的话,当然他不能这么做。要全速逃跑的话,会暴露自己的能力,这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这些人不能杀,倒不是因为他们是锡铁城的使者,而是巴黎和马德里有说过,归德大将军姑苏这个人在他们的计划中至关重要。而方才和自己对打那人,身份也隐隐有了眉目。
果然还是实话实说,伺机而动吧:“我要去沙曼弥,救人。我女人正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我非去不可。”
“就你一人?你女人是谁?”
“……薇丽达·沙曼弥。”
“噢。”姑苏频频点头,沙曼弥的内乱传言满天飞,锡铁城内倒是也有耳闻,薇丽达便是热议的中心。原来这人便是传闻中薇丽达的姘头。
姑苏思索再三,最后下定决心说到:“坎贝尔公,我就放行如何。只不过,今日,还请权且当作我们没有相遇过。”
西瑞尔跨上马,点头致意:“甚好。”
………………
“好了,马上就要进城了,就不要再纠结那个年轻人的问题了。记住,我们没见过坎贝尔公爵,这就行了。”姑苏宽慰道,焦富海偶尔会像这样难对付,不过姑苏倒是觉得未尝不可。
“你官儿大,你决定。”
这也算是人性的体现,姑苏也不去计较他的揶揄。
倒是前方不远处,就在雄伟、奇异的,蔚蓝色的城墙前,有一行人引起了姑苏的注意。他们列队停马,看起来在等待己方的队伍。
姑苏眯眼去看,领头的倒是熟稔的面孔——叼着烟卷,一脸无趣的是弗洛伊德·马杰洛,一旁笑意盈盈,模仿着锡铁城规矩拱手的,则是雪利·马杰洛。
“真是有趣的组合。”姑苏暗道,远远地,冲雪利拱手回礼。
如果只是接回陆离师爷就能完事,那便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