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厉揉了揉眼角，他并不太适合从事这样的文书工作，活动肩膀只能让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很酸胀，肌肉水肿一般牵扯着骨头。搁下笔，他望着窗外，那人果然还躺在屋顶，身边落满了乌鸦，若不是他还会时不时眨眼，牙厉多半会觉得那是一具尸体。
或许就是也说不定。
“明明是这种时候，如果能来帮帮我该有多好。”牙厉嘟囔道，“至少丹的字写的比我好多了。”
他抓起桌上的一张纸，这张纸上记录的事件或许有着让那个男人直起身子程度的力量。
“喂，丹！”
丹果然还是像个死尸一样躺着。
牙厉咳嗽两声，朗声道：“上面说找到‘倒悬之山’的继承人了！”
丹果然如同牙厉所想的那样，腾地站起，鸦群乍起，他一步飞跃从那边的屋顶斜斜地跳进牙厉的办公室里，劈手夺过那张不算金贵，但是通行量非常大的发黄纸张。
“倒悬之山”就是圣骑士艾尼的盾牌其正式名称，而“倒悬之山”有了新的继承人，就意味着圣骑士艾尼的位置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继任者，对于圣教骑士团来说的，合适的继任者。
“听说继任者是个有口皆碑的少年，他家都是虔诚的信徒，总之看起来一切都很符合圣骑士的标准。”牙厉没想到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原本只是觉得这算是一个有些有趣的消息，至少让丹知道他有了新的同僚。
吐火罗天气干燥，加上城中有燃之不灭的“七色神火”，气温早早的超过了穿长袖的日子。牙厉这时候很难准确地判断丹脸上的是因为他忽然剧烈运动而淌出的汗水，还是触景伤情的泪水，但是他能够把自己宽大的手掌按在丹的肩膀上，希望以此给予他至少站立的力量。
………………
龙人不算是很不擅长应付燥热天气的种族，毕竟兽国就是个四季常夏的地方。龙人体表确实没有汗腺，他们都是通过鳞片来散热，像是古时候腔棘龙的背棘一样。但是操蛋的是，里杰尔现在身处人类的城市，这又是人类城市中，对于异种族容忍度最低的城市，被称为教国圣城的吐火罗。
没法变成龙人的话，这没有汗腺的人类模样，只能是忍耐着高温了。
“您可千万不要忍不住变声。”宝石商人神色畏惧地说，“至少在我们找到旅馆之前，您要知道，我们现在通过的这条大道，这栋大楼的上方正是……”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个人影陡然一闪，从大路这边的屋顶一跃进了另一栋大楼的房屋中。
“这上方正是圣教骑士团的办公楼，此处驻扎了两名圣骑士，若是打起来，不管您有多厉害，到时候我一定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里杰尔点点头表示理解，商人逐利，性命第一，本就该如此。若是他信誓旦旦地说要跟里杰尔一起暴揍圣骑士云云，他只会觉得这家伙虚伪无比。
不过里杰尔大人倒是乐见这样真实的家伙，他有限的生命是要投入到复兴兽族的伟大事业和与强者相斗的搏杀中去的，没有闲工夫与他人绕弯弯。
但是里杰尔现在真的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他太想和谁交手了。他闻得出来，这小小的一座城市里有那么多强者，最近的居然就在他头顶不过十来米的地方，一路北上，他都强忍着没有寻衅滋事，但是看起来龙人好斗的血已经到了极限。
还好有宽大的兜帽。不然旁人都会看见这个高大的男人口中喷出腥臭的热气。
………………
“搏杀的技术，大体可以分为两种，即战场上大开大合的杀招，与人缠斗时克敌制胜的杀招。
大锤、巨剑、铡刀……这一众大型武器向来受到军人的青睐，因为它们在两军交接时可以发挥出巨大的作用，而匕首、刺刀、环刃这样的武器则往往被认作近身搏杀时的佼佼者。
但事实如此么？不尽然。就算是巨大的武器，使用得当者还是能用其巷战；就算是危险的短刃，熟练者还是能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并不是说武器长、大就一定会有优势。”
杰克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他原本想鲤鱼翻身，但是做了三个愣是没起来，最后只好一顶胯，老老实实地直起腰。
“所以我才回来陪你练手不是么，这可都是他的本事，我这都算偷学的，本事不到家。”
那人返身放下八斩刀，又去刀架上取了一副兵刃。红漆木的长架子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等兵刃一应俱全，满满登登有不下百种的武器闪烁着寒光。他刚拿起又放下的是一对子午鸳鸯钺，这东西奇巧，饶是他也不擅使，不适合与人对练。
他提着硕大的战身刀返回，此人原来是苍天白日教主，不远处的角落里，蛾祭酒不言不发地站着，身上的磷粉微微闪光。
教主右手握住刀把，左手扶住刀背，开弓步而立：“我就你这么一个老朋友，你要是死的太快，我会很难受。”
杰克挠挠头，他的一头金发已经脏到像是土块一般纠结在一起。所以他一挠，就连带着拽下几根来，杰克的面向看起来妥妥就是一个重症患者，浑身瘦骨伶仃，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和头发连在一起，若是他偏过头，你很难分出那边才是头顶。
“你这就认定我会死了？保不齐我就手起刀落把他斩了，大快人心，世上再没有什么魔王勇者，在没有屁的魔族与人族的纷争。管他妈的伟大理想，去他娘的回到故乡。
普天同庆啊我淦！原来他他妈的才是这个世界的病毒！要我说安安心心在这里当个神仙，不得比回去做个普通人来的自在？
就让女神的归女神，让老子的归老子。一个女人而已就给了呗，完事儿我他娘的想欺男霸女就欺男霸女，逍遥快活！然后时间一到，那位一来，大家一块儿完蛋，多好！”杰克侃侃而谈，“一起没了，没有人记得，就没有人痛苦！”
教主抚额：“就这点来说，我觉得至少他对于这个世界还有点责任感。万幸当初扮演‘魔王’的不是你，你可太适合这个角色了。”
教主挥舞战身刀，他并不是凭借蛮力一通乱挥，或者像是影视作品里那样，像个陀螺似的旋转。仔细看他的刀法，并没有势大力沉的感觉，而是用宽大的刀背去挡，然后调转角度，用刀刃去压，这是一种借势的打法，可以借助“守”来创造“攻”的条件，杰克只是看了两眼就觉得难缠。
“或许我要和他拼近身战的话，不出十个回合就要脑袋搬家了。”杰克摸摸鼻子，认真地说。
“那就不要去。”教主很是不解地看着这位老友，他深知自己的这位老友绝不是什么志存高远的家伙，他甚至可以说是废人的典范，得过且过的最好示例。他和那人绝对算不上深仇大恨，毕竟曾是一同战斗过的、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好友，杰克完全没有理由去送命。
他大可做他的缩头乌龟，要么那人计划通，这个世界脱离原本的命运继续运行。要么女神计划通，这个世界坍塌收缩。要么两方都失败，那位降临，然后大家都化作飞灰。
“说到底，追露子，你到底是希望谁能赢？女神派么。”杰克难得称呼教主的名讳。
“唔，是啊……”这人从来不会搪塞别人，他正在思考自己的立场，“看起来韦伯赢了是最好的情况。但我希望韦伯赢，又不希望他全赢，真是矛盾啊。”
“这本来就不是二元论的世界，你也不用考虑的这么复杂。”杰克往外走去，“我死了之后，很多事情，你能帮忙就多帮忙吧，孩子还小。”
“对了，你女儿呢？”
“山道年带走了，翠碧丝和他女儿的关系还不错，山道年又是个只要给钱，什么都能干的主，我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追露子摸着下巴想了想，最后不得不首肯：“你说得对，至少在我看来，山道年会是我们这帮升格者里活得最久的，以他的立场，保不齐能看到最后的结局。”
“那你老婆怎么办？”追露子追问。
杰克耸耸肩，他的背影稍显落寞：“谁知道，她到最后也没有很爱我。总之她是靠着我的能力才得以苟延残喘，我要是死了，她高低也算是殉情了呗。”
“你非去不可？为了什么！”
旧时代的残党可上不了新时代的船。而且，若我活着，有人就永远也赢不了，早晚都是要来杀我的，就不要活着，折磨别人了吧。当然，这些话杰克没有说出口。
………………
高洁的圣棺中，某人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西南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多少要变天了。”他言语道，把手中握着的一块怀表的玻璃盖打开，把指针往回拨动了一些。
做完这些，他长叹一口气，再次闭上眼睛，一股莫名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竟然改变了他身体的外貌！他花白的头发、松弛的皮肉全都像是时光倒转一般，变回了年轻时的样子，随后他的呼吸平稳，慵懒地睁开眼睛，打了个响指。
原来这整个圣棺就是一个活结界，活结界的核心转醒过来，半跪在地上，她穿着纯白的长裙，相较于下半身的圣洁，这衣服的上半身设计可以说是放荡，几乎只是两条交叉的、遮住点的白布罢了。
“可可儿，你去联系外面的人……对了，就去找城里那个圣骑士好了，告诉他，让他来面圣。终于到了我活动的时候了……”
女人再拜，领命回应道：“是，阿贝骢德尔大人。”
如果此刻这小小的空间里还有旁人、对教国的历史有一点涉猎的旁人的话，应该都会大呼出声。
阿贝骢德尔，就是赫赫有名的“血手主教”，当然，是七百年前的人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