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已经是五月末，从海面吹来的风居然还带有一丝凉意。那种凉意并非是爽快的感觉，而是能激起小臂上鸡皮疙瘩的程度。
从这边的港口出发就能到达北方联合中最大的岛屿，阿纳德海姆。阿纳德海姆距离泊滋维科只有大约五十分钟的行船距离，泊滋维科就是玛娜·安德罗妮的老家，安德罗妮家的势力范围，但是伦敦并不打算去一趟泊滋维科。泊滋维科富庶，是北方联合最活跃的港口，工商业发达，但是从地缘政治来说，泊滋维科并非是北方联合的“心脏”，阿纳德海姆才是。
北方联合的气候比起地球的北欧各国还要严峻，但是比起格陵兰岛又要稍微好上一些。常年低温，每年九月末至次年四月底都可能会有降雪，直到入夏的时节才会回暖。严峻的气候导致整个北方联合境内都没有什么养眼的绿色，唯有一些青苔。
还有一种松树，塔松。这种塔松可不是多肉植物，而是实实在在的松树的亚种，经过了几千年的自然演化变成了现在这种异常耐冷耐干的品种，这种塔松遍布北方联合，在北端的夜半岛还有偌大的塔松林绵延不尽。
但是除此之外的植物真的少得可怜。动物倒是不少，成群结队狡猾难防的冰原狼、身形健硕六足爬行的雪神熊、冻结的海面下甚至有“旧日支配者”的眷属……还有远比大陆上数量要多的“龙种”。
整个白色北方，似乎并非是人类主宰的天地，这里，自然依旧狂野。
唯独不包括阿纳德海姆以南的地境。
缺少人畜的力量是北方难以规避的发展制约，雪橇犬或许可以拉动半吨重、满载货物的雪橇，但是拉不动几吨重的建材物资，所以在需求的推动下，北方的人民居然和十八世纪中叶的地球人殊途同归，走上了依靠蒸汽发展的时代。
浓白的蒸汽、坚实的钢铁、巨大的锅炉、造型奇特的庞然人造物……北方联合可以说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创造了一个蒸汽国度。
蒸汽动力，说到底就是烧开水。有别于地球的十八世纪，北方的居民们不晓得什么是煤炭——那种需要几十上百万年才能形成的东西，这片土地还没能孕育。取而代之的，他们用魔法提供热量，但是纯靠人力显然是不可能维持巨量的需求的，所以他们找到了一种非常优秀的可燃物……或许是梅珥芙恩赐，塔松具有远超煤炭的价值，这种的木材燃烧时的热量甚至比炼焦煤还要高，拜次所赐，北方联合的冶铁业同样走在前列。
这就是为什么这个国家有如此多巨型钢铁战舰的原因，就连民用的运输船也是在大陆各国难得一见的铁甲舰。
伦敦等待了许久的汽笛声终于震天动地般的响起，他没有太多的行李，只有一个小号的手提箱，裹紧了黑色的长风衣，伦敦顺着水手们搭好的甲板，趁着大部分乘客还没有收拾好东西之前先上了船——他不喜欢摩肩接踵的感觉。
这艘定期往来的航船会越过泊滋维科，直抵阿纳德海姆，但是再想从阿纳德海姆去往玛娜·安德罗妮应该在的夜半岛就要麻烦一些了：没有固定的航船，他要么租借一艘小船自行前去，要么先去船行预约，等凑够一波去夜半岛的人后，再一齐出发。
当然如果不是他现在重伤未愈，伦敦完全可以在海面上一路溜达过去，只要避开那些剽悍、不讲道理的巨兽的领地就行。
他踩着哐哐作响的、掉漆露出银白色铁板的楼梯，不多时就找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掏出船票——那是一张长宽四比七的、有着一边不规则长边的金属卡片，把带有锯齿的那一面插到门把手上拉动就会解锁对应的房门，这种精密金属也是北方联合的特产。
伦敦反手在门把手上挂上“勿扰”字样的挂牌，再拴上铁链，锁好门，这样就算是再怎么想推销自己产品的商人也会知难而退。他现在需要一个人的时间，迫切地需要。
虽然没有告诉萨拉热窝和韦伯，但是他的情况可能会比想象中糟糕一点。伦敦脱掉长风衣，扔在地上，解开了围脖，踢掉了鞋子，做完这些简单的动作他已经满头都是冷汗了。
他有些颤抖的手掀开了毛衣的下摆，露出了本应该在治疗下恢复地七七八八的伤口——现在那些伤口居然变成了粉红色的息肉、肉芽大概小指甲盖宽，密密麻麻，像是一只海葵长在他的腹部。而当时和韦伯在一起时，这块小腹肉只是变成了粉色，让伦敦觉得并不需要报告。
现在剧痛袭来，伦敦几乎眼前一黑。
那些肉芽像是活体一般抖动，伦敦叼住一柄小刀，他有些虚弱地坐在椅子上，点起桌台上的鲸油灯——为了一些复古风或是展示特色，北方联合的客船上准备了这样精致的小玩意儿，而不是单单只有魔石照明。伦敦加热小刀，希望把这块息肉割下来，这块息肉让他感觉很不妙。
狴犴还在沉睡状态，这次沉睡的时间有些久，这也让伦敦感到很担心。
总之他准备动手，加热完的小刀贴近腹部，他被那热气吓到，不由得抖了一下，稳了稳手，他果断地一刀扎进自己的小腹……
居然毫发无伤！不如说是这柄小刀根本不能穿透伦敦的皮肤——这并非是一柄非常钝的刀，伦敦本身在不施加强化魔法的时候，身体强度也不像罗马那样可以抵御刀刃，到底是为什么？
那些粉色的肉芽居然在动！它们扭动着，组合起来死死地捏住刀刃，使得刀刃无法寸进分毫！
“这他妈真是太诡异了！”伦敦少见地爆粗口道，而现状并没有能为他解惑的人，权衡之下，他只能收回小刀，那些肉芽也很快安分下来，伦敦只能选择性地放过这令人胆寒的异象。
这艘航船需要大约七个小时才能抵达阿纳德海姆的南港，伦敦还需要联系在当地的魔将，在上船之前他就听说了夜半岛有些情况，说是岛上和外界断了联系，岛上的总督陆离现在人又不在岛上，一时间大事小事难以决断，虽说已经从阿纳德海姆调去了调查组，可是仍然没有弄清楚岛上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才会一夜之间立地拔起一座高耸入云的通透冰山。
“希望至少人没事……”伦敦念叨着，他打算小睡一会儿，自从受伤之后，他总感觉自己会不时犯困，或许是身体恢复需要消耗更多的体力吧。
最好是这样。
………………
“整个学院联邦真是乱成一锅粥了……”凯文微微拉开窗帘，满脸担心地说。
平整的石砖铺就的路面上疾风般行驶着的，是学院联邦此前未曾公开过的魔道具，这种载具看起来就是一个人高的黑球，而它的接地补位伸出四个轮毂，这四个轮毂似乎并不负责动力，只是控制方向和平稳而已。
短短一分钟，就有不下六台这样的载具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更多的联邦军、年轻的教师、老练的教授也来去匆匆。
这一切都是因为提奥·洛克斯死了。这个被女神选中的勇者，被发现在联邦的秘密设施中被未知者切成了平整的几千块碎片，这样恐怖的事件一夜间就让这个本来就因为魔将的袭击而有些紧张的政治体瞬间沸腾。
虽然嫌疑最大的就是魔将，但是联邦还是采取了禁严措施，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应该都不会松懈。
“这帮疯子……他们会这么慌乱可不是因为有一个勇者被杀了，而是他们重重防护的设施被人家当做广场一样，轻易地进来杀了人之后又不留痕迹地离开，这才是让他们慌乱的根本原因。”赫荻靠在那张高价、精奢的沙发上慵懒地说。
“祖姑母，”凯文皱眉，“这确实是非常恐怖的事不是么，魔将能够如入无人之境地侵入人类的领地……这会从根本上改变我们对与魔族之间战争的认识。如果强大的魔将随时都能入侵人类阵营的后方、平民之地，那么这场战争我们的胜率未免太过渺茫。”
赫荻看了看自己这过于正直的后辈，口中那句：或许不是魔将所为，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只好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赫荻很快干呕起来，她捂住嘴，有些惊慌，凯文赶紧递上水杯，让赫荻压了两口。好在这两个人都缺少生理卫生的相关知识，他们并不知道这干呕意识着什么。
“吃咸了？”凯文本就是个铁锭，钢铁直男。
“可能吧，水土不服。”赫荻一生只经历过一个男人，随后就一直在罗比境内的劳伦斯家闭关修炼，除了家中亲戚之外也没接触过别的男人，甚至没有人和她普及过妊娠反应。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联邦专门设立的外宾接待处，他们所处的是二楼的东面，二楼的西面现在是锡铁城的使团在使用，三楼的西面则是马杰洛帝国的两个皇子和随从们，一楼则是工作人员的起居室和餐厅、会议室之类的地方。总共四层的巨大建筑物显得有一些冷清，毕竟是特殊时期，就算是外宾也只能服从联邦下达的“尽量不要外出”的命令。
门外传来脚步声，因为中间是回转的楼梯，所以凯文和赫荻大概也能知道，是雪利和弗洛伊德回来了——他们两个因为是提奥的直接关系者，发生了这种事会被联邦的高层叫去也是在情理之中。
赫荻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她其实只是想来看一眼哈特学院前门广场上的那根白玉柱，好有个念想，顺便看一眼快要老死的伦纳德，不曾想过自己会因此滞留，其实做完这些事她就打算云游四方了。
或许能遇到那个人……至少可能会遇到像他一样的人。
说不定他真的没死……赫荻又开始头疼了，还有一点干呕，似乎每次想要回忆那个人，都会从身体内部抠出什么东西一样，这种异常更是让赫荻觉得他还活着，而这种禁制就是他给自己施加的，尽管赫荻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
但是虚无缥缈的遐想，在破灭前，至少能提供给人向前看的动力。
“这些破事怎么都好，什么时候才能放开城门才是正事……真凶赶紧自首就好了。”赫荻撇撇嘴，躺在沙发上，居然感到有一些困倦，或许是太过无聊了，她看着凯文站在落地窗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动荡的街面，觉得无趣，眼皮有些沉重……
………………
“韦伯，出大事了！”
“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比我刚经历的事还能更我感到恐怖。”
这是灵识通道，魔将们在紧急情况下可以消耗巨量的魔力借此与从属者取得联系，那个人自然就是韦伯：“我感觉自己都快被扭断了……太粗暴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这消息可能会让你吓到立不起来。”萨拉热窝听得出韦伯言语中的揶揄，“提奥死了。”
“噢……是这样。”韦伯有点迷糊，“提奥死了。提奥……提奥死了？提奥·洛克斯？”
“没错。”萨拉热窝似乎非常中意韦伯的反应。
“这很糟糕……”韦伯事前和萨拉热窝说过，提奥身上有一种非常麻烦的从属魔法，在韦伯找到解决方法之前，暗部不能出手把他杀了，但是这家伙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到底会是谁杀了他？
无论是谁杀了提奥，有一点可以确定：关于他和安德罗妮是勇者团中的“狼人”的信息应该是落入某个不确定之人的手上了，而这会让“狼人”陷入极端被动的情况——“村民”中有人明确知道了“狼”的身份，这要是一局桌游，游戏几乎已经结束了。好在这个世界有几亿的“村民”，信息传播的或许不会这么快，即使传播开来或许也会被当做谣言。
但是这也不能儿戏相待，这个世界有几亿“村民”但是可以从中筛选出可能成为提奥那个“永远地效忠直到生命的尽头”的受益者——大概就是马杰洛皇室中的一人。总之韦伯亟待解决的问题有多了一些，他烦躁地转个身，踢了踢身边睡得正熟的某大将。
“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等我消息。”
………………
“韦伯，”伦敦顿了顿，“出大事了。”
“如果是大事的话，你的语气大可慌张一些。”韦伯无力地接通伦敦的灵识通道，“我今天受到的惊吓已经足够多了，你现在说什么我大概都不会慌张了。”
“好，那我长话短说，我的魔力还在不稳定的水平。”伦敦解释道。
“嗯。”
“安德罗妮怀孕了。”
“噢……哈？？？？”
“据这边接应的魔将说是这样……我现在准备起航去夜半岛一探究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