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露子很想放声大笑,只因他知道自己敌不过那个一直被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男人。
这本该是非常矛盾的感情——嫉妒、仇恨、厌弃……追露子对于韦伯全无半分好感,他当年就不能理解为什么吞天能够把所有的希望寄托给这个男人,最后还落得个身死道消的结局。
但是经过了千年的风蚀,追露子也曾经尝试过把自己带入韦伯的角色之中,他知道自己未必能比这个男人做得更好。该说不说……或许现在的话,追露子多少能够理解他的坚持。
追露子知道自己还敌不过对方,这很好,好就好在他果然还是追露子应该追赶的方向,他的背影还是追露子前行的指标;好就好在吞天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错人。
多少算是一点慰藉。
追露子深吸一口气,高空的冷气直往他的胸腔里钻,让他不禁呛了两口——但是他又没有肺,他的呼吸是由身体两侧的气孔延申出的气管与外界空气直接交换的,所以这个动作大约只是他以人形存在了太久所以下意识模仿人类的动作吧。
“主,你伤的很重,请不要再笑了!”
追露子背后的纯白无垢的女人嗔怪道。
“啊啊,你说的是,我会照做的,素。”追露子向来对素言听计从。素,也就是蛾祭酒,或许除了追露子之外就没人再听过她说话了,许多苍天百日教徒都以为这位一直站在教主左右,位高权重的祭酒是个哑巴。
但是素其实是一个爱叨叨的女子,只不过她向来只与追露子如此。
“那位便是魔王?”素趴在追露子的背上问道,周遭是黑乎乎的一片,完全看不出现在身处何方,但是以追露子的脚程来说,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到本部。
若说魔王韦伯是如今世上伪神中综合实力第一的话,那么单论纯粹的速度,追露子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至于为什么要说纯粹的速度,这还是因为韦伯手上有一件能够强行拖慢所有人移速的神器。这也是追露子为何会极力避免与全副武装的韦伯对战的原因——一旦被韦伯拖入那种无法靠身法互博需要用魔法对射的局面,追露子会非常不利。
“嗯,你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吧,我想想……是了,七百年,七百年前你刚刚化形,我就断了和那家伙的联系。”追露子回忆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他要做的事南辕北辙,以后只能是对手。”
“他可是好几次捣毁过我们的基地,上一次主还把邪神的弹丸也给他了,既然他是敌人,我们还需要摆出这么和善的姿态吗?”素不解地问。
“噢,倒是没那么严重,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也有互相交易的时候。表面上的和善至少比撕破脸皮要好,做生意嘛,虽然在我的大义面前他的确是敌人,但是就交情来说,我们俩还没有那么不堪。”追露子想了想,“顶多就是我想杀他,他想杀我的关系。”
“再我看来这就已经是水火不容了。”素吐槽。
“是吗?哈哈哈。”追露子笑道,“但是我们俩在杀死对方之前一定会涕泪横流,或许会先喝一杯酒?或许砍下对方的脑袋之后还会悲痛良久,如果是对我的话……对了,会难过到把他的尸体拼好,表起来挂在墙上,周围装饰上每一季的新鲜花朵,在每个无聊的夜晚去和他对话吧。”
“主很喜欢他。”
“曾经是。”追露子沉下脸回答道,“曾经是这样。”
在高空飞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等到东边初阳微亮的时候追露子开始减速。他不能以超音速直接冲进自己的大本营,那样的话会造成许多信徒的伤亡,这样的减速飞行大概还需要半个小时,他们现在是在教国的上空。
教国北边,应该说是最北边的边陲。吐火罗还要北上,照理来说,教国的北方应该是最传统的梅珥芙教的大本营,特别是圣火城吐火罗周围的城市圈,完全就是最虔诚信徒的聚集地。但是有一处是例外,那就是他们现在前往的地方——葛兰拜因。
这座城市,大概还不能叫做城市,它完全不是城市的规模,而是更像是村庄,整片整片荒瘠的红土地上散落着零星的草屋。草房子破败,像是大风一吹就会哆嗦哆嗦倒下一般。
万幸的是葛兰拜因的北方是奇迹矗立的月牙山脉,这险峻的山脉每一座山峰都像是月牙那样,拱起的那面朝着冰海,阻隔了冰海呼啸而来的冻风,所以葛兰拜因是这个世界上同纬度地区中最为温暖的地方。
南方是静静流淌的旦纳河,这条河流是汇聚了月牙山脉处的降水而成的,它最终会在东南方的班德尔汇入海洋。按说葛兰拜因的条件优异——至少比起同纬度的其他城市更宜居,但是即便如此,冬天里大雪封路的霍尔城都比葛兰拜因要多十倍人口。
原因就是这片红土地没法用来耕种。
没法养活人的土地,再加上朝海的那面有险峻的山脉,渔业也不能发展,更不要说旦纳河里也是贫瘠非常,这里其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毛之地。所以教国也不甚在意这里仅有的几百户农民——他们总得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去信仰什么,而坚守这片土地的人就算是饿着肚子也不愿意跟着教国的脚步搬到别的城市。
愚蠢的人罢了,教会这么判断到,于是在他们的广袤的红土地上立了一座高大的梅珥芙石像就离开了。
真够讽刺的,这座洁白的女神像成了这片红土大地的标志物,而造成这片红土大地,包括其后月牙山脉的,也正是梅珥芙。
这里就是当年梅珥芙手持温蒂怒斩世间生灵时,剑气最后波及的地方。即便是重启了世界,由于这个位置留下的神性太过扭曲,鸣也是束手无策,这才无奈留下最后这么一小片地方没有翻新。
梅珥芙大概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但是她不管这世间久矣,追露子就是在赌,赌梅珥芙到最后都不会来看一眼她给自己的世界留下的伤疤是怎么样的——就像是这个世界带给她的伤疤一样,无法愈合。
当然这红土地的来历也是他听这儿的原住民说的——那些原住民之所以不离开,就是因为他们说,自己能够听到从月牙山脉那儿传来的、经久不息的、先灵的控诉。毕竟追露子没有经历过被女神狂砍,他又不是第一个纪元的生物,他是三不管时代的生灵,那时候天不管地不管神不管你的死活,他只知道跟着吞天才能活下去。
“到了。”追露子轻声呼唤素,她总是在日出时分犯困,这倒也属于天性,很难纠正。
追露子落地的声响特意整的很大,这下子几乎所有的原住民都从屋子里走出来,还有无数看起来并不像是人类的生灵从石洞中、土窑中钻出来,他们都看向他们的主,虔诚地、恭敬地。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追露子清了清嗓子,平静道:“各位,我失败了。”
没有人发出遗憾的声音。也没有人敢于对他们的主发出质疑。主已经身体力行,所有的教徒都在等着主做出下一步决定。
“没有办法了,上策已经走不通了,我们只能选择中策。”追露子底气十足地宣布道,“先让‘圣子’降临,再找机会我们的神回来吧!”
“圣子降临!圣子降临!”
虽然人数并不多,但是追露子还是享受这种一呼百应的境况。他举起手,捏拳,顿时鼎沸的呼喊声沉寂下来,追露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目光扫视了一圈,找到了他想找的目标。
“阿施迪娜,我的好女孩儿,过来,站在我的身边。”
阿施迪娜,苍天白日教的年轻圣女,教中少有的、倒霉的曾经多次见过魔王韦伯的圣女。她满脸潮红地走上前,站在追露子的身边,像是等待接受父亲褒奖的女儿。
“我的主,我能为您做什么?”
追露子再招招手,并没有说话,那个石灰白的人形就凑了上了,屈身道:“主。”
“蛇祭酒,去吐火罗安排一下,把那个龙人交换出去,救他的人已经来了,而现在他对我们已经没用了,要用来换什么……你看着办吧,我相信你。”
“是。”蛇祭酒点点头,像是忽然落入泥潭那般,一个仄歪便进入红土地中消失了。
“至于你,阿施迪娜,我的好女孩儿,要委屈你一阵子了。”追露子说到。
阿施迪娜激动地拍拍胸脯:“我的主,您不要这样说,为了您和我们的神,阿施迪娜万死不辞!”阿施迪娜就像是朝圣者见到了圣人,老饕见到了绝世佳肴般,两眼放光。
“那好,既然你有这么高的积极性,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去找韦伯,我无论你用什么方法,拖住他两个月,让他两个月内不能用全力以赴的魔王形态,死也要做到。”
阿施迪娜的表情像是见到了朝圣者犯戒的信徒,吃到了屎做的绝世佳肴的老饕。她打着摆子,又不能拒绝追露子,但是她是真的不想再见到魔王,追露子这个任务倒不如直接杀了她来得简单。
“你能做到的,阿施迪娜。”追露子幽幽的说,“他是个太过寂寞的人,所以只要叫得上名字的家伙,他都不会下狠手的。你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跟他发生点什么,我在你的身体里下了一种毒,这会让你完成任务。去吧,你要做的,就是拖住他,在此期间,让我偷偷摸摸做点小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