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叠翠，群山环抱之中难得一见一抹红色，自不必说，那是玉蓉的身影。
“你确定从这里走，能出城么？”西瑞尔满载怀疑地问道。
他身后跟着的是嘲风，嘲风全副武装，他点点头道：“天水给我看了这些天以来，军队的调令图，这城西南的龙脊山一片本来就守备薄弱，现在大批的军士都被调取城里巡查了，原本三个营的巡岗现在缩减为一个营巡岗，是帝都现在陈兵最少的边境了。”
今日天阴，空气中都是潮湿的水汽，昨天下了一天的雨，山间的路湿滑难行。玉蓉走在前边，她的心情很糟糕，毕竟早上才和囚牛有过摩擦，现在她一马当先走在前面，遇树折枝、遇涵踩水，总之动静不小，西瑞尔生怕她这样会暴露自己一行人的行踪。尽管这三个人的阵容应该不会被那些官兵拦下，但是西瑞尔怎么也不想引来九婴的目光。
“尽快确认龙脊山守备的巡查时间表、人数、布置，今夜我们必须要撤出去，不能再耽误了，”西瑞尔对嘲风说，“我去勘测这一块儿的地形，规划一下线路，去营地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切不可大张旗鼓。”
“我心里有数，只是玉蓉……”嘲风显然不想带上这么个麻烦。
“我带着吧，你先去。”西瑞尔也很是不乐意。
嘲风点点头，他化作一道山涧的清风飘渺而去。西瑞尔上前几步，拽住玉蓉的手，这个疯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鞋子，赤脚踩在泥地里，黄褐色的泥点溅在衣服上，看起来很是掉价。
“够了。”西瑞尔愠色道，“我希望你不是那么神经质的人，这让我对你的评价下降了。”
玉蓉莞尔一笑：“多么冷冰冰的语言呵。评价？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么？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做出评价，估算着能够产生多少的利益？若是评价好了，有用了，你便牢牢攥紧；评价不好的，你便弃若敝履？”
西瑞尔不回答，玉蓉扑哧一声笑出来：“那感情好！若是如此，那你也如囚牛所言，妖性顽固！是我的同类！
逐利者妖；为仁者人？我呸！天下之大莫过于一个利字，无论是人是妖皆绕不开！便是天上成了大道的神仙又如何？杨戬的父母被如此惩戒，妹妹又重蹈覆辙，他闹过天庭，最后为什么被招安了？孙猴子神通广大，敢与天比高，最后怎么成佛了？
省时度事下做出的选择罢了，此非趋利避害乎？今我杀弥猴王，亦如是，有利可图罢了，无可厚非！”
西瑞尔感到揪心，倒不是他被触动，而是神识中某人被触动了一下心思。
“无可厚非。”西瑞尔帮着玉蓉顺气。
“不，无可非议。”玉蓉大约是解气了，复归原本生龙活虎的模样，她跳起来，双手环绕着西瑞尔的脖子，西瑞尔只好腾出来来抱住她，“乏了！你就这么抱着我走吧。”
西瑞尔自然是不介意，他只想早点完成既定的目标。今早上出门的时候虽然有和薇丽达提过一嘴，会带个女人回去，但是他在薇丽达作出反应之前就脚底抹油开溜了，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不对，她怎么想都没事。西瑞尔摇摇头，打散自己的胡思乱想。
“说起来，你不是九婴手下的三位鱼龙服之一么，就没有什么信物或是通行文牒之类便利的东西可以放我们出城么？”西瑞尔忽然想到。
不管怎么说，他怀里的这位确实是锡铁城三大鱼龙服之一，按说应该在军武营中有不凡的名气才对，信物、通关文牒之列的就算没有，是不是刷个脸也能出城？
“倒是有，不过我扔了。劝你不要动这脑筋，那信物上可是有浓烈的九婴的魔力，他可以轻松的通过信物在整个锡铁城境内找到我们的位置，你那夜也见到他的固有魔法了吧？”
“唔，那是特有魔法么，很难判断，看起来像是结界。”西瑞尔回忆道，“以轩宫为阵，其本人为阵眼，魔力化作巨兽的模样的结界。”
西瑞尔回忆起那天夜里，九婴所在的轩宫中飞起的黄龙，它硕大的身躯与自己擦肩而过，有些笨拙地扭动着自己魁梧的身躯在整个帝都的上空回旋。尽管那头黄龙确实在初登场之后给了西瑞尔一定的冲击力，但是其强横的本领之外却还有令人匪夷所思的一面——它的索敌能力也太差了，连当时近在咫尺的西瑞尔也发现不了，实在不像是一个超越者该有的水平。
“那就是九婴的固有魔法‘玉髓乘龙琳琅心决’。”玉蓉肯定道，“但那不是他唯一的固有魔法。另一个固有魔法‘纵横拨摆黑白式录’我虽然只有一次实际见他用过，但是看起来应该是专注于防御的魔法。说是固有魔法，但是据我推测应该是地属性魔法的进阶向魔法，不太敢确定，得实际交手才能明白。”
西瑞尔皱皱眉，他觉得玉蓉没有必要骗自己，但是玉蓉说出口的话又很难让自己信服。九婴若是不只有这么一个强大的固有魔法的话，在超越者的境界中水平绝对属于不凡的那一类，但是超越者的水平高低往往需要世间的积累——能够迈出那一步的生灵哪一个不是天赋异禀或是机缘不断，他们缺少的断然不是临门一脚的勇气与机会，而是日积月累下的底蕴。九婴自有记录的出生以来不过两百六七十年，这一点绝不可能造假，因为先帝早逝，当时不过十一二岁的九婴上台把持朝纲，西瑞尔正是瞄准的那个政权忽然交替的时机让暗部开始深层渗透这个国家的。
再加上锡铁城一向有修史的习惯，《帝王起居注》里自然也标注了九婴的诞生，那么九婴的岁数不会有假。不过两百余年的时间却能够到达如此强横的水平，看起来大概率能碾碎山道年，这世间岂不是太不讲道理？
“到底是什么样的机缘才能让一个人类在短短两百年间突破至此？难道九婴当年也是不逊色于奥贝里夫的天才么？混蛋，这个世界的天才真是够多的……”西瑞尔抱怨道，他本以为奥贝里夫那样的家伙翻遍这个世界的历史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但是九婴看起来与奥贝里夫的天赋不相上下。
“机缘？那倒不是。”玉蓉神神秘秘地说，“他不过是狠得下心罢了，这也算是对活死人的一点补偿……”
“此话怎讲？”西瑞尔知道玉蓉大概是很久之前就呆在锡铁城了，知道的秘辛比起暗部的情报来说肯定是只多不少——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之前太过忽视这个安分的国家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甚清楚，大概是九婴六七十岁的时候发生的事，那时候已经是超越者境界的陆离带了个女人来见九婴，我正好出去执行任务，只记得等我回来的时候，九婴就已经突破了。他原本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甚至可以说这方面天资有些不足的魔法使罢了，如何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突破到伪神的境界呢？
且说说突破的条件——足够充沛的信仰力；足够强大的肉体或是魔力。这二者谁的重要性更甚一筹呢？”
“强大的身体能力。”西瑞尔回答道。确实如此，只要有足够强大的身体能力，其实是可以强行突破种族阈值，到达超越者的境界的，只是少了信仰力的加持，很难称之为“神”罢了，一般的超越者与伪神之间的区别就是在于格的完整程度。
举个例子来说，在和伦敦与狴犴合体的超越者对战的过程中，递出一剑的凯文其实就已经突破的人类这个种族的阈值，站在了超越者的境界上，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是人类中的顶尖战力了，他的格因为带有“勇者之种”会更接近伪神一些，赫荻的情况与凯文类似。
陆离稍有不同，他没有“勇者之种”这种机缘，但是他在北边毕竟有自己的地盘，所以多少有一点信仰力，也能够支持他突破种族的阈值。
最惨的超越者当属山道年，这家伙能突破纯属巧合——当年鸣随地撒尿正好给他浇了个满的，这才导致这小子有了能够突破的修为。其实鸣根本不是撒尿，只是盈余的神力无处安放，才无聊地学人类排泄罢了，该说就算不是山道年这朵野菊花突破也会有草石野兽因为鸣的无心之举而突破。所以山道年一没有信仰力加持，而来就算突破阈值也还是超越者中最羸弱的家伙……
所以说强大的实力其实才是进阶的根本，信仰力啥的，完全就是锦上添花的附属品，不过是能加速修炼罢了，以至于好多大能都习惯于躲在幕后，不去抛头露面争夺信仰力。
这也正是西瑞尔疑惑的地方，难道说九婴古稀之年居然老当益壮的有能够突破种族阈值的强大实力吗，可玉蓉分明说九婴天资平平。
“没错，强大，这才是突破的绝对条件，但是并不那么强大的九婴居然突破了，这让我非常惊讶，我知道九婴完全不信任我们几个所谓的鱼龙服，所以我自己展开了调查，结果你猜怎那么着？
嘿，这九婴忽然变得无欲无求，不像个人样——不再睡眠；不再进食；不再排泄；不再进行生殖活动……这几年好像会装着像人一点，可是私下里这家伙可是真就没有世俗的欲望。
或许超越者的确能够做到不进食不睡眠不排泄不纵情，但是刚刚从人变成超越者的九婴怎么就忽然改了这长久以来的习惯？
随着我的调查深入，我还发现，九婴再没有出过帝都半步，如果不是必要情况他甚至不会出轩宫，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可是每年都会去弥陵祭祖的。
那时候我想明白了，哪里还有九婴，他大概是已经死了。”
“你是说，现在我们看到的那个九婴是幽灵？不不不，幽灵不可能存活于世……”西瑞尔急着否定玉蓉，这个世界不可能有灵体滞留，这是新世界的定则，无论梅珥芙再怎么不堪，她终究是这个世界的本源，她的指令是绝对的。
“笨！”玉蓉吒目，她摇晃着腿，还拿头去撞西瑞尔的肩膀，全然不顾西瑞尔正在山野间奔跑，“活死人，活死人！难道人死了除了灵体就没有别的存在方式了么？”
别的存在方式？死人的存在方式？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有炼僵尸的技术不成？
……没有世俗的欲望……不再出帝都半步……难不成？
不会吧，真的会有人对自己这么狠吗？
“九婴难道是把自己炼成了活结界的守灵吗？而这个活结界，有效范围是轩宫，最多能够支持守灵走到结界外的范围则是帝都！”
“正解！”玉蓉狡黠地眨眨眼。
西瑞尔此时正好跃上龙脊山的山头，他望着帝都的方向，忽然对那位坐镇轩宫的国主肃然起敬，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到底是怎么样的信念支撑一个人抛却欲望与享受的权力，甘心把自己化作没有任何希望与未来可言的守灵？原本西瑞尔只见过一个家伙自愿变成活结界的守灵，现在看来这世间还有一个类似的“呆子”，西瑞尔长叹一口气，不愿意再多纠结下去。
恰逢嘲风回来了，他简单地说明了龙脊山的守备力量之后判断到——此处确实是出城最轻松的关隘。西瑞尔也大致看了一眼附近的地形：“那么事不宜迟，今天入夜时分，趁着龙脊山守军换岗的时候我们找机会出城吧。我再强调一次，那些家仆们可以放弃，没有关系，但是薇丽达和卡珊卓娜莉莎两人一定要护她们周全。”
玉蓉俏皮地钩住西瑞尔的下巴：“这个忙我当然可以帮。只不过双修的事不能再拖延，突围之后我们找到落脚点就要立马开始。”
“一言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