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瑞尔被毛毡裹得严严实实,翠屏州多山多水,入夜之后很凉,薇丽达把之前在某山村买到的所有高品质毛毡都堆在西瑞尔身上了。
不过对西瑞尔来说,寒冷只不过是一点小问题,真正的问题是痒——他原本四分五裂的肉体被糅合在一起之后伤口处都有隆起的疤痕,它们时不时就会燥热起来,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一般,西瑞尔或许习惯了忍耐疼痛,但他委实经不住这样的瘙痒。前几次他会忍不住用手去抠患处,揭开结痂之后会流出污秽的黄色液体和血液,现在算是好些了,咬着毛巾他能熬过去。
已经是第二天了,翠屏州的山路崎岖难行,一路上舟车劳顿,行走在这样的山路间对马匹体力的考验也是巨大的,所以从结果来看他们距离走出翠屏州的路途将将过半。好在翠屏州毕竟靠近帝都,有几个不小的城市,还有星罗棋布的山村,这些山村躲在幽雾缭绕,莺燕啼鸣的山涧里,消息闭塞,所以还不知道帝都方向有一行危险的逃犯流窜到翠屏州境内。
这对于一行人来说无疑是好消息,估计在靠近翠屏州边境的城市之前他们都不需要考虑自身的安全问题了,这也是当初西瑞尔和玉蓉选择从翠屏州撤退的原因。
头顶忽然掠过一只庞大的飞鸟,展翅足有一辆大巴车那么长;通体雪白,拖着长长的尾羽彗星般扫过众人的头顶——这家伙也是西瑞尔选择从翠屏州撤退的重要原因之一。这尊唤作“苍空大鹫”的神鸟可以说是翠屏州最好的“信号屏蔽器”。
一般来说,这种非常险峻的群山,车马不便,但是至少还有飞鸽传书这样传递消息的办法,但是翠屏州有苍空大鹫存在,它会攻击一切视线范围内的飞行物,是非常罕见、霸道的天空之主,当它的啼鸣远远地响起时,所有飞鸟都会停下,急急降落,胆敢有与苍空大鹫共享青空者,皆化作其饵食。
有这样一位不讲理的空中霸王存在,就连传统的飞鸽传信都做不到。更不要提适用范围连一座山头都包不住的通信魔法了,在复杂的翠屏山区,那种魔法真是鸡肋到不行。翠屏州的地势决定了越往翠屏州的中心走就会越发偏僻,所以翠屏州仅有的几个成规模的官方城镇都在边缘处。
之所以要强调官方城镇,是因为在这样荒僻的山野间,还有非政府组织的,规模稍小的镇子,它们的存在甚至不会被记录在县志上,但是对于有难言之隐的旅人来说,它们就像是沙漠里的绿洲,这,当然也是西瑞尔和玉蓉会敲定从翠屏州撤离的原因之一。
这些散镇,暂且这么称呼吧,对于那些居住于群山之间的村民、部族来说,就是交易的唯一选择,山野间或许能够自给自足,但是更高水平的消费,就不是大自然能够肆意产出的了,他们也需要这样的交易中心,去兑换一些摄人心魄的玩意儿。
建立这些散镇的,则是一帮很特殊的存在——山门,或者说山庄。这些隐匿于山林间的宗门帮派大抵有一些实用的看家本领,这倒不是说锡铁城其他地方的宗门都是些浮夸子、花拳绣腿……可能与那些武学达人成名后厌弃争斗,都喜欢回归田园有关吧,总之翠屏州的山门就像是这广袤天地间的草木一般繁盛:势力大一些的山门,一个宗便占了几座山头;势力小一些、弱势一些的,则会几个山门占住同一个山头,互相帮衬。
而这些山门中人是习武的,不是专职种菜或是捕猎的,他们也需要一个地方去交易粮食,甚至少见的草药、偶然出世的天才地宝。这便是散镇的来历,它们大多建在少则三座、多则十余座的山门之间,由多股势力制衡,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在散镇中,只要带上了银钱,买到了由中心势力发行的通行证,便可行走无忧,这通行证是一枚香囊,可别小瞧了这香囊——对于在山野间的各大宗门来说,木材、植被、麝等等,这些便是他们平常最容易得见的上品优雅之物,所以每个山门都会调配自己家独有的香,以示身份,而常在散镇的老油子们往往只要一扇鼻子,便知道腰悬香囊者背后的势力,这是一种非常方便的记号。
比方说赫赫有名的浪剑峰,宗主虽是男子,但是秀美无双,又有龙阳之好,听说其入床褥如蛟龙归海,翻云覆雨之后会有奇特体香,他唯一的真传便是根据那种香味调出了浪剑峰的香囊——香柠檬、陈皮、豆蔻;檀香木、黄葵、胡萝卜籽;麝香、广藿香。那是一种挺浓烈的香味儿,很勾魂,闻久了有些目眩头晕。
再比方说响谷山庄,庄主甘幸子女儿之身,武功了得,为人更是急公好义,人缘非常好,属于在整个翠屏州都叫的响亮、所有人都会下意识给三分颜面的名门。他们山庄的香囊便是甘幸子一日游湖时遇到天降小雨,兴致所至,妙手偶得,此香虽然不外传,但是名气比山庄还大,在地下交易属于略逊于国宝白玉的水平——橙花、香蒲、牡丹、风信子、睡莲;鸢尾花、肉桂、麝香、焚香、半日花。奇特的花香给人一种在小雨中漫步花园的错觉,典雅别致,清新温和,说不上的舒服感,或许也有着这样的原因,甘幸子的门徒到哪儿都颇受待见。
西瑞尔回忆着脑中的知识,确实是这样没有错,他的记忆没有出错。
他捏了捏鼻梁,喉咙中发出烦躁的噜噜声,像是一只炸毛前的大猫。恢复的比他好一些的嘲风见状机灵地上前一步,挡在两个唧唧歪歪、争执不休的一男一女面前。
“都住口!哪儿来的泼皮腌臜货,说话如此放肆?”
“你怎的不会说人话?张口便是俗语,我今日兴致好,不与你计较,要是放在往日,定生剥了你的皮!”女子并未睁眼,柳眉却是挤在一起,她一把将剑拍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一时间酒馆里停下了喧闹的声音,目光皆是被吸引过来,“再说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你家少爷一介废人,如何能消受那么多美人恩?倒不如借与本姑娘,尚懂得,不能暴殄天物不是?”
这个女子腰间系着的香囊,西瑞尔一闻便知,就是那浪剑峰的香气。
酒馆里爆发出哄笑声,显然对于明显是外来者的西瑞尔一行人来说,这帮土著是有敌视的情绪的。
“霍白舫,”之前便与她有争吵、但是又坐在同一桌的,看起来身形高大,面色稳重的男子也是开口道,“你要带走他所有女眷,这再怎么说,也是驳了人家的面子,依我看,两个便可。”
此男子腰间的香囊散发出使人心旷神怡的味道,比浪剑峰的香少了刺鼻的进攻,多了柔和的缠绕,这一定是响谷山庄的香囊了吧。
响谷山庄之人的眼睛开始在人群中飘忽,很快就锁定了他的目标;余光一瞟,他便看见霍白舫捂着嘴在偷笑,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的目标。
“这样如何,这位小兄弟。不瞒你说,我们二人便是赫赫有名的……”
“浪剑峰,霍白舫!”霍白舫笑道,她伸出手指,对着卡莎一勾。
“响谷山庄,耿正直。今日我霍师妹虽多有得罪,但确实是动了真情,难以劝阻。不如这样,你日后可来浪剑峰和响谷山庄各提一个要求,可以是功法秘宝,可以是杀人寻仇,只要我们能办到,绝不推脱!如何?还请小兄弟抬爱。”
耿正直说罢分别指了指卡莎和西瑞尔身后坐着的、沉默的绮纪,示意他们要的就是这两人。与还算克制的耿正直不同,霍白舫一直在抖腿,她拿手掩住了嘴,还是从下巴漏下哈喇子,看起来就要飞身抢人了。
西瑞尔回头看看绮纪,绮纪没有要动的意思。绮纪当然不会在意,对她来说这两货真的就如同蝼蚁一般——大象会不会在意苍蝇每天嗡嗡叫着什么,即便它们口里塞了粪似的臭。
但是西瑞尔明白,如果真的让那个男的接近了绮纪,估计整个翠屏州都要荡为平地了。本就不打算多生事端的西瑞尔不会乐意见到发生这样的事。
但是对方毕竟还点了卡莎的名……
长叹一口气,西瑞尔拍桌子起身:“那我若是要二位去死,二位会推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