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了，你先下去吧。”罗马站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衣领，清理了一下桌面，好让堆满文件的巨大桌子看起来整洁一些。
他伸手揽过水杯，往嘴里倒进一些薄荷水，并没有咽下去，而是漱口后吐在地上。他身旁的人起身，微微颔首行礼之后就扯开罗马身后的帘子消失了，罗马的帐中没有其他的人，连卫兵也没有——如果有人能够戕害罗马的话，他自然也不会把卫兵云云放在眼中。
魔族的几位上位魔将都是超越常理的存在，无一例外都是超越者的水准，罗马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在战斗能力上和伦敦处于一个水平，如今东线的战局没有那么激烈的情况下，人类那方也没有投入超越者来奇袭罗马的打算，这里安全的很。
门口响起了铁甲摩擦的声音，外头那人站定，但是并未出声。
“进来吧。”罗马背手而立，他长得高大，两米二的身高站在这个顶多只有四米不到的梁撑起的帐篷中显得非常魁梧，威严满满。
那人没有回应，而是撩开中间填充了一根木桩以保持随时下坠的厚厚毛毡帘子，露出的是一截宝蓝色盔甲覆盖的手臂。
等到帘子几乎都被完整顶起的时候，才能看到此人的模样——身高不过一米四，就算是穿着结实的板甲也显得很瘦弱的体格，一头说白不白，说金不金的微卷头发从头盔的缝隙间逃逸出来，杂乱地贴在额头上，显得幼齿的脸上只有一对碧玉般的瞳孔放出摄人心魄的魅力，短而不够挺拔的鼻梁加上附近的雀斑，更让人觉得这只是个不太端庄的少女。
“随便坐吧，纳芮斯。”罗马指指帐篷内散落的凳子，示意纳芮斯可以随便找地方坐。
“没那个必要……还有，您应该称呼我为‘饥荒公’，而非无礼地直呼名字。”纳芮斯皱皱眉，她身着那副板甲，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但却站得笔直。
“……我为此道歉，饥荒公。”罗马收敛了笑容，坐了下来，“今天找您过来是有正事要商量。”
罗马对纳芮斯的态度非常恭敬，照理来说，罗马是大元帅，在阵中拥有绝对的权力，他无需对任何一个将领如此恭敬，这当然也不是他一贯对待下属的态度。罗马与纳芮斯的关系并非是上司下属，也不是同僚，纳芮斯并非魔将，她是独立于整个军务系统之外的、只和魔王韦伯存在隶属关系的四大公之一。从地位上看，至少是和罗马平级的，只是现在罗马身为总帅，所以略微比纳芮斯高了一点。
魔将们很少参与魔族领地的治理，四大公才是真正管理子民的存在，他们就是魔族真正意义上的代表，事实上引导着子民在那片不毛之地上存续。而每一次陈兵人类领地的时候，军队都会带上一位大公，他们在军队中实际相当于执政官。
“老实说，我现在断了和王的联系。”罗马眉头紧锁，他不住地抖腿，“这种情况非常罕见，我们现在完全不知道王那边发生了什么。昨天本该是固定的、每月给他传递信息的日子，但是回廊链接不上，我现在完全联系不上王。”
纳芮斯皱眉：“这代表什么？”
“……重伤，至少是精神层面的重伤，让他无力维持庞大的精神力通路，只能和我们这些魔将断开连接，他现在至少处于这样的状态。”
“但是没死对吧。”
“绝对没死。”罗马点点头，“他每次‘死亡轮转’的时候我们魔将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这次并没有出现那样的反应，我可以断定他没死。只是现在的情况太过扑朔，他应该是陷入危机中了。”
纳芮斯作势就要走，罗马赶紧起身拦下了纳芮斯：“饥荒公这是什么意思，你一点都不在乎王的情况么？”
“元帅才是……有什么好慌的。既然没有死，那个男人就能从任何地狱中爬出来，我如此相信着。”纳芮斯移开罗马摆在自己脸前的手臂，“我该做的就是尽职尽责，您也是如此……容我越俎代庖地问一句，元帅究竟出于什么顾虑，至今还没有组织过一次像样的进攻呢？”
“这，我自有我的考量。”罗马回答道。
战情确实一直没有升温，表面上看，似乎是因为人族，主要是教国的精锐骑士团和魔族的军队拉锯战，魔族久攻不下，再加上有两名勇者仍然驻守此地，战力上人类方面能够在这条战线上和魔族扯平。
但是身为执政官的纳芮斯再清楚不过，如今的均势不过是因为罗马还从未发动过有组织的进攻而已，反倒是一直让手下的部队进行游击似的攻击，每每出动的兵力还不到一成，如果魔族的军队能够出动半数以上，那么攻略这座前线城市不过易如反掌。
至于那两个勇者……说句有些失敬话，现阶段来看他们还很弱小，甚至只不过是“比较强大的人类”、仅此而已，就连自己都有拿下他们的把握，更别说着军阵中擅长搏杀的各位魔将了。
“希望您的考量是出于忠诚。”纳芮斯讥讽道，“只是我想不明白您为何会需要船只，您送人回不毛之地了么？据我所知我们还没有出现需要送回去接受医治的伤员……而您调动的也不是母舰，只是一艘楼船，这是为什么？”
罗马忽然哽住了，他不敢回看纳芮斯的眼睛，因为他知道纳芮斯此时此刻一定在盯着自己。纳芮斯所言的调动船只一事，原本是他秘密筹划的，送几个人类去禁地的计划，为何纳芮斯会知道？他分明没有把那艘调离的船记录下来，船只的管辖也不在纳芮斯的职责范围内才对。
纳芮斯收回目光——她知道继续对视下去罗马也不会给自己答案。
至少不会给出能让她满意的答案来，那就没有必要听了。虚假的谎言比缄默还要让人难以接受。纳芮斯拍了拍罗马的手臂，示意他放行，罗马照做了，他没有留下纳芮斯的理由。只是当纳芮斯的脚即将迈出的那一刻，罗马还是忍不住出声。
“饥荒公！你觉得我们所做的一切有意义么！战争，然后出现死亡；休养，然后有了新生，这轮回带来的痛苦与磨难，永世随着那片被神诅咒的土地侵扰我们的家园、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孩子！那片荒瘠的土地是诅咒啊，如果不离开那片土地，我们的族人永远也跳不出这样的悲剧循环！
地里不长谷子，有些人一辈子没有见过植物的茎能够拖着饱满的穗，那对他们来说就是奇迹。树上不结果子，那些树，一生都在和贫困的土地怄气，它汲取的养分长了叶子就是全力了。
河里海边都是海兽、山里山间全是怪物，为了获取食物，我们才不得不强大，因为不够强大就会被那片土地吃掉！
饥荒公！我们得找一条新的出路，拯救族人的出路，你接触的平民比我更多，你理应比我更晓得他们的疾苦，他们的眼泪，他们的血和汗！战争不是出路，饥荒公！王错了！”
罗马声嘶力竭地喊完，他扯开领子透气，五月的暑气已经来袭，他为了礼节才穿上这样的正装，此刻他热血沸腾，恨不得**上身。他不知道自己的言语能不能戳中纳芮斯的心，他只能赌一把，赌这个人人敬爱的饥荒公纳芮斯，会抱有和他一样的想法，会支持他。
至少不会当场和自己翻脸。
纳芮斯回头看了罗马一眼，罗马还在喘着气，他分明很热，但是又觉得很冷。纳芮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罗马摔倒在椅子上，他捏着鼻梁，觉得头昏脑热。不过，至少纳芮斯没有就地指责罗马，他的发言何止是僭越，简直是背叛。
“要杀了她么？”
罗马背后的“挂帘”说到，那人撩开挂帘走了出来，刚才他一直在，罗马的挂帘背后是个大约电梯间大小的空间，很隐秘，纳芮斯并非是很强的魔法使，她也没有使用探索系的魔法，应该是没有察觉到还有一个人在场。
“不行，都柏林，并不能杀了饥荒公，那会引起大麻烦的。比起这个，上回让你做的事，完成了吗？”
“完美，”都柏林摆出切菜的姿势说，“我切的很碎，他就像是摞起来的扑克牌一样，哗啦一下倒了，很有艺术感。”
“老实说我不是很能欣赏……算了，都柏林，我们现在必须抓紧时间。纳芮斯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一定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尽管她可能不会揭发我们，那也是因为她觉得我如今只是理念上和韦伯有冲突，如果让她知道事情的全貌，那时候就麻烦了，而且我觉得她一定会顺着调离船只这件事查下去。”罗马翘起二郎腿，捏住下巴，眉头紧锁。
“所以我说了，杀了算了。往战场上一丢，就说她被某个人类高手干掉了不就行了？”都柏林总是把一切都想的很简单，这样的思维方式常常让罗马扶额。
“这事儿我说了算，不能杀，杀了纳芮斯之后会变得更麻烦的，不过倒是有人可以杀了，帮助咱们转移视线、拖延时间。”
“噢，说说看。”都柏林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回一趟学院，把伦纳德杀了吧，这样就能打乱韦伯的计划了，让他没时间来管我们战线上的事了。”
都柏林愣了一秒，他挠挠头：“伦纳德？那老家伙虽然不强，但是我听说他可是投效咱们了，好歹也是咱们的同僚啊，自相残杀，而且还要阻碍王的计划……”
罗马扭过头去，他不喜欢。
不喜欢看都柏林每次因为兴奋而扭曲的嘴脸，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罗马！你这么做，会掀起一场大风暴的。咱们以前顶多只是背着王做事，现在居然要出手扰乱他了，呐！如果暴露的话，应该会被他杀了的吧！”都柏林用双手抱住自己，活像是被束缚衣包住的精神病患在扭动，“这可真是一点儿也不无聊啊，风暴……我将掀起风暴！混乱的风暴！”
罗马站起身来，抚摸一直横在身后架子上的，象征着大帅地位的仪仗剑，会想起他出征时，那些魔族平民们模糊的脸，和清晰的呐喊。
风暴么？那意味着丰沛的雨水、随着闪电而来的微量元素，还有暴力的洗刷。感觉不坏。
他低声地、像是都柏林疯癫笑声中的杂音，他说：
“我即是风暴。”
………………
援疆去了，现在喀什。隔离点的环境太差了，没网也就算了，居然住了三天才给通电。西部确实落后一点，需要我们建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