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而入,只见二麻子李信瑞,与一矮壮男子,在一张破木桌前对峙。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门槛上,则坐着一名穿着破布麻衣,抱着大肚,哭得双目通红的女子。
见一群小孩子待在门外。
女子连忙上前,将洛笠拉进屋内。
把一众小朋友赶跑之后,拉着洛笠,在门槛上坐下。
破木桌前,矮壮男子伸手,擦掉脸颊的汗水。
抬手,扶正额上的粗麻头巾,将一只脚重重踩在小木凳上,摆出一幅要吃人的凶恶模样。
“李信瑞,告诉你!”
“25两,一文都不能少。”
“再过两年,这十里八乡的,提亲的人保准踏破我家门槛。”
“我女儿,知书达理,又听话懂事,人长得又美,绝对值这个价!”
被矮状男子称为李信瑞的,自是村中无人不知的二麻子。
他捻了捻下巴上的山羊须,露出冷笑:
“就别糊弄我了,你女儿,也就认识几个破字。”
“描眉画眼,博粉施朱,品竹弹丝,女工针指,一样不会。”
“送给大户人家当丫鬟都没人要,也就相貌气质过得去。”
“15两,真的不能再多了。”
听到这里,矮状男子气得飞起一脚,将小木凳踢飞到一边。
对李信瑞发怒道:
“不可能。”
“二麻子,你小子别欺人太甚!”
“我女儿聪明伶俐,李先生可是亲口说过,她读书上的天赋,这十里八乡的,保证没一个男孩能比得上。”
李信瑞听见‘二麻子’这个外号,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言语中也不再客气。
“呦呵~!不就是几本破书吗?”
“你女儿便是文曲星下凡,又顶个屁用?”
“不是男孩,不可能考取功名。”
“无非,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而已。”
矮壮男子似乎被李信瑞说道痛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一张被太阳晒得乌漆嘛黑的脸,变成了和木炭一个颜色。
李信瑞看一眼矮壮男子,显然也不想把生意搅黄。
便走过来,拍了拍对方肩膀,语重心长道:
“嘉平兄,也别怪老弟我说话难听。”
“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相互知根知底。”
“谁不知道,你家洛笠,长得一副好相貌,却不善女红。”
“整天喜欢和一群男孩漫山遍野到处疯,就一假小子。”
“也是那些大户人家不清楚,对我很信任。”
“不然,我还真没办法给你家洛笠,找个好人家。”
“也别犹豫了,今年地里,粮食长势也不好。”
“明年,只会更难熬。”
李信瑞的话说中了矮壮男子的痛楚。
让矮壮男子——洛嘉平,也就是洛笠的父亲,语气变得有些迟疑起来:
“这……”
见状,李信瑞当即乘胜追击,开始劝说。
“嘉平兄,你想,你媳妇今年要生了。”
“肯定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成了你洛家传宗接代的愿望。”
“可是,你若等到明年,且不说多一张嘴吃饭。”
“到时候,你媳妇生了男孩,坐月子又没钱补补。”
“万一落下病根不说,奶水不够,肯定养不活你家的大胖小子。”
李信瑞的话,让洛嘉平黑炭一样的脸色,变得好一些了。
顿顿,洛嘉平终于下了决心,闷声闷气道:
“20两,再压价,就别谈了。”
“大不了,我找其他村的人。”
李信瑞一听,连忙劝阻道:
“别啊,嘉平兄。”
“咱们同村,相互知根知底,老弟我又哪敢骗你啊?”
“你要是找其他村的,保准骗得你连根骨头都不剩。”
见矮壮男子脸上一副信不过的样子,李信瑞拍拍脑袋,只得叹气道:
“唉,算了,看在咱们同村的份上。”
“要不这样,20两就20两,我多出点力。”
“让你女儿当童养媳,卖给那些有需要的大户人家。”
洛嘉平一听,脸色当场变得有些为难:
“童养媳?是不是太糟糕了?”
“只给那些大户人家当丫鬟,不行吗?”
一旁的眼睛哭肿了的妇女,闻言立即哭了起来,边哭边道:
“嘉平啊!可不要把我们女儿卖给那些大户人家当童养媳。”
“一辈子,又当牛又当马的,每天要侍候丈夫和全家老小,还要天天挨公婆的骂。”
“毕竟是咱们亲骨肉,就算养不起洛笠,也千万不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听了妇女的哭嚎,洛嘉平望向李信瑞,为难道:
“信瑞老弟,毕竟是亲骨肉,因为养不活,卖给别人家实在是不得已。”
“您看,能不能给老哥通融通融?”
李信瑞听了,诉苦道:
“老哥,你这又要好价钱,又要好去处。”
“世间哪来这等好事?”
“老弟我,一年到头,也就赚那么一点辛苦钱。”
“这点没得谈,要么当丫鬟,15两;要么当童养媳,20两。”
一时间,洛嘉平有些左右为难。
舍不得钱,又不想把自家女儿往火坑里推。
不由得转身,开始在屋子里不停的踱步。
见洛嘉平迟迟无法下定主意,李信瑞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开口道:
“或者,嘉平老哥,也可以这样。”
“你女儿姿色上佳,我在附近的飞燕城里,有一个熟人。”
“可以把你女儿,推荐到青楼里去卖艺。”
“都是学些技艺,吃不了什么苦,好吃好喝的养着,可不比那些大家大户的小姐们过得差。”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50两。”
一听这话,洛嘉平脸上,流露出意动之色。
坐在一旁的妇女,也就是洛笠的母亲,李桂芝。
一听这话,立即擦掉眼泪,站起身来,摸摸肚子,怒道:
“洛嘉平!你要敢把女儿卖到青楼!”
“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你都别想要了!我今天就去跳河!”
一听见这话,洛嘉平大惊,转头对着李桂芝吼道:
“死婆娘,瞎嚷嚷什么?我怎么可能把自家孩子送到青楼里去?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吼完,转头看向李信瑞。
见李信瑞看着自己,一幅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让他脸色有些不悦。
总觉得,自个在外人面前落了面子,冷哼一声:
“行,就这样定了。”
“20 两,洛笠给大户人家当童养媳也不差,总比跟着我们饿死的好。”
李桂芝还想张嘴哭闹,却被洛嘉平抬手,直接一大脸巴子甩在脸上。
“男人论事,妇道人家,不要插嘴!”
李桂芝单手捂脸,流着眼泪,进里屋继续哭去了。
洛笠一声不吭,平静的看着洛嘉平。
洛嘉平不知怎地,面对洛笠平静的目光,心里有点发虚,总是无意识的看向其他地方。
对于洛嘉平打老婆的举动,李信瑞赞赏的竖了一个大拇指。
随后,从怀里摸出一份草纸契约以及笔墨。
在契约专门留下的空白处,写上数字后,递给洛嘉平看。
“这张契约,李先生已经提前看过,他是我们公证人,已经在契约上签字画押。”
“你要是觉得没问题,便在这里签字画个押。”
“咱们的交易,就算成了。”
洛嘉平接过契约,一脸认真的端详。
然而,手中倒拿的契约,暴露了洛嘉平毫不识字的事实。
李信瑞见状,不屑的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洛嘉平将契约还给李信瑞。
“行,没什么问题。”
李信瑞手指契约底部。
“行,就在这里签字画押,你的名字我已经帮你提前写好。”
洛嘉平用毛笔,在名字下面画了一个‘十’字,然后将大拇指咬破。
在‘十’字标记上,按下他的血手印。
手续完成,李信瑞便收起契约,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的都是白花花的银锭。
数出十八个没有缺损的银锭,在从腰间解下两贯沉甸甸铜钱。
‘咚!’
一下,砸在破木桌上。
“嘉平兄,你且收好。”
“十八两银子,两贯铜钱,共计20两。”
“明日一早,我就带上洛笠,去附近的市镇里找找,看有没有大户人家,愿意让你女儿当童养媳。”
“毕竟沿途凶险,我自己的安全,也没个保障。”
“若是中途,你女儿命不够硬,有个什么万一,也别怨老弟我。”
洛嘉平没见过什么市面,看见这么多钱摆在面前,没怎么在意李信瑞的话。
抖着脚,坐在小凳子上,反复的点钱。
先清点银锭的数目,数了足足三遍。
然后,又把每枚银锭都拿在手里,反复掂量,确认没有缺失。
再把细细的把两贯铜钱,挨个数了两遍。
两贯铜钱,两千枚整,一文不少。
李信瑞倒也不急,耐心的等洛嘉平数钱。
好不容易,洛嘉平数完了钱。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
洛嘉平站起身来,笑着送走了李信瑞。
这才转身,看一眼全程安安静静坐在旁边围观的洛笠。
咳嗽一声,摆出父亲的威严,交代道:
“今天晚上,收拾好东西。”
“把自己收拾干净点,明天早点出发。”
说罢,便径直进了屋子。
对洛笠,没有解释,也没有询问。
洛笠,静坐门口,默默眺望远山残阳。
落日,倾洒在如玉般的小脸上。
沉默良久。
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