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三十分,第十学区通往第七学区的某处繁华街市。
如一个落寞者那般独坐在人头攒动的街边一把不显眼的长椅上,一方通行用“矢量操作”的能力屏蔽开一切声音和紫外线,将喝空的第四个罐装咖啡易拉罐丢在一旁。
那伸展数百米的白色羽翼和挥洒着极光般绚丽色彩的天使样光环,早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只不过在日常状态下显现不出来,而是作为异于常人体质的“内容物”被隐藏了起来。也正是这种因从未被任何研究机构分析而构造不明的“东西”赋予了他不依赖御坂网络而可支持比脑部受伤之前更繁杂数倍的计算力。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是依靠额外获得的“智慧”又重生出了数以万亿计的、藏在身体每个细胞里的“大脑”一般。
这个对人类身体构造的根本性改变同样也是源自“天桥事件”中释放的某种力量。虽然在学园都市的能力评估者们看来,一方通行还未真正意义的到达绝对能力者的高度,但二者之间的实际差距已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可即便真的能够使用神之力,“可以使人死而复生”之类的魔法依然是需要“借助”而不是靠自己去“创造”的,身为能力者的一方通行做不到这一点,当然他也无法企及自己能与真正的神沟通——领悟神的意志并不等于获得与神对等的地位。
但似乎有人做到了。
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这么做是对学园都市有何企图吗?
如果真如守野良志所假设的那般,自己又该站在何种立场上?
不与守野良志他们站在一条阵线上的话,究竟有什么样的厉害角色在暗中准备对自己下手呢?
……
一方通行唯有排除一切外界的干扰,静静的扪心自问。
“还是什么头绪也没有啊。”一方的眼角肌肉突然狠狠地收缩了一下,但因此而狰狞起来的面貌很快又和缓了下来,“那两个家伙也快要来了吧?”
当然,“那两个家伙”指的是和自己一样对“妹妹们”绝不会放弃一点点拯救的希望的,上条当麻和御坂美琴。
“哼,在那种情况下居然没死成,还能这么幸福的娶妻生子,这就是所谓‘不幸者’一生里唯一的一次万幸——切,真让我这个人渣嫉妒的想要宰了他!”一方恨恨的心语道。
长着一头白发的瘦削背影缓缓的站了起来,“哼,什么时候变成爱自言自语的唠叨婆了,如此努力的与自己交谈难道是想让自己明了什么东西么?好了,只希望这一次土御门也不要让我失望。”语气阴沉的对着自己又啰嗦了几句,一方通行捡起拐杖,慢慢向着此行的最终目的地——第七学区踱起步子。
下午一点三十分,第十五学区临近第七学区的“空中步行街”。
作为在学园都市中一切时尚潮流发源地的第十五学区中也屈指可数的几大商业核心圈之一,“空中步行街”颇具后现代设计风格的外形宛若DNA双螺旋链的庞大空中回廊和充斥其上的让人眼花缭乱的各种时尚品牌店,有能力让任何一位自认为把握着时尚脉搏的年轻女性有飘飘然于天堂的美妙感觉。
土御门晴美正粘在一间最高级的男式衬衫专卖店外,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微眯着双眼,憧憬着——更确切地说是在妄想着——某件衣服穿在“某人”身上的模样。而她的搭档,名冢由美同学,则叹着气在一旁苦等。
“啊喏……”为了不将正沉浸在无限意淫中的土御门大小姐太过生硬的带回现实世界而引起她的不满,由美采用了尽量长而柔和的拖音,“晴美,我们该回支部了。”
“嘛,由美。我怎么会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喵。”晴美突然之间恢复了严肃状态,手指敲着脑壳若有所思的样子。
“什么不对劲了呢?”
“虽然阿上那家伙前天对我们的提问回答的支支吾吾,姑且还看不出他究竟知道些什么东西。但如此大规模的能力者制造的事件是不可能被简简单单的推给警备员来处理的,而恰恰就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我们可爱的上司大人却把无关紧要的换区巡逻任务交给我们,自己一个人宅在家里,你不觉得可疑喵?”
“晴美,你想到了什么吗?”
“我看嘛,她大概是听到‘上条’这两个字神经受刺激了吧,从而决心自己来查清楚也未必不可能喵。”
“‘个人英雄’模式么?”
“嗯,嗯。别忘了,如果不成功她可是还有‘召唤’模式哟。”
“呃……一个lv4的风纪委员身后有一个lv5的坚强后盾的‘都市传说’么?”
“阿上都被卷进来了的话,出现这种情况绝对是必然的。”
“所以呢?”
“所以——这就意味着今天咱们放假了,回去的应该是越晚越合上司大人的心意吧?”
“绕了一大圈原来是为了说这个么?”由美长叹一口气,心中暗自数落自己又上了狡猾的土御门大小姐的当。
“嘻嘻,于是呢,尽情享受生活喵,我的小乖乖。”晴美晃了晃手机,“没有催促的电话我们就可以一直呆在外面。”
洋洋自得的土御门晴美突然怔住了,因为名冢由美根本没有在听她最后的“享受生活”宣言,而是与一位好像过路的女子搭上了话。
“(游客?记者?……)”脑子里冒出一连串问号的晴美一个接一个的否定了对“路人女”身份的猜测,眼珠灵动的上下打量着戴着高档墨镜、一身清爽靓丽的花边草帽+T恤+牛仔裤+高底凉鞋的装扮、及腰的海蓝色秀发随风摇曳着、年纪大概十六七岁样子的高挑女子,一般以这种装束现身人前而又气质容貌身材皆属上乘的年轻女性都是那种被追星族过分追捧而不耐其烦的影坛或歌坛的新秀们,这种人物出现在学园都市里确实是不多见的。
她好像是在向戴着风纪委员袖标的名冢由美问路。
“(好面善啊……可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喵?)”晴美盯着那墨镜遮挡不住的青春魅力外显的面庞,眉头皱成横卧的S形,苦苦思索着。
“谢谢你了,不然我真的要迟到了。”“路人女”——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她不凡的相貌和气质,但姑且只能如此称呼——欠身向由美致谢道。
“您太客气了。”由美礼貌的回礼。
“那么,再见了。”
“你认识她吗?”晴美带着一点点嫉妒的口吻指着她远去的背影。
“不认识。但听她说自己原是这里的学生,只是因为身体原因离开了学园都市两年,对刚刚建好的‘空中步行街’还不怎么熟悉,所以才会找不到出口。看样子她是有急事呢,好在有我们风纪委员在——听到这样的夸奖还真的很开心呢。”
“嗯?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她——不对,应该是见过她的照片呢?”
“会不会是常盘台的前辈之类的?”
“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反正没有必要对每个人都疑神疑鬼的啦。”
“说得对喵。”晴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那是上司大人那种工作狂的特权,我们还是继续享受生活吧。”
下午一点三十分,第十八学区与第七学区的景观游廊连接带。
“痛啊,美佳,不是说过了不要那么用力的拽我的右手了吗?”疼的呲牙咧嘴但又将声音压到最低限的分头高中男生对着身旁顽皮的小萝莉叫道。这种奇怪的抗议方式当然是为了避免让走在前面不远处的导师和他的夫人听到。
“HO~~HO~~保卫学园都市的大英雄今天怎么如此不堪一击了呢?”被称作“美佳”的短棕发小女孩得意的晃动着脑袋上三根呆毛,“筱原哥哥是不是今天被笨蛋老爸强制体罚了?看起来好可怜的样子呢。”
“其实也不是啦。”除了刘海遮住半边脸的稍稍与众不同的发型之外,看上去仅仅是个普通的青涩高中男生的第三位超能力者,筱原猛介,揉了一下因为昨晚的刀伤和今天使肌肉过度紧张的强化训练而无法活动自如的右手,稍稍有点神不守舍的答复着导师那喜欢恶作剧的10岁独生女,削板美佳,“嗯,是我自己的原因。”
“筱原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笨蛋老爸呢?”能如此在背后,甚至在当面奚落削板军霸的,恐怕这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人——唯有这个跟着母亲住在学园都市外,只是在周末或节假日凭“特别通行证”进入都市,对能力开发只有耳闻水平的简单认识的小学生。
“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小秘密,不是吗?”筱原猛介对着顽皮的小妹妹微笑了一下,但很快又陷入了一个人的沉思,“(可是,以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呢?)”
“筱原——”前面的削板军霸突然站住了,他似乎敏锐的察觉到了身后学生的气场出现了某种程度的异动,“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心事,但是,我并不想过问。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筱原猛介盯着头都没回的导师的后脑,怔怔的回道。
“你选择了‘守护’的道路,就一定会相信自己的判断力,这是我对你最放心的地方;但你所欠缺的是顺着这条道路走下去的决心,而且这种胆怯会因为你失去一切援手而被无限放大,这又是我对你最不放心的地方。所以,我认为该是你摆脱依赖的时候了。”
“老师……”
“请不要把气氛搞得那么沉重,老公。老婆斜眼暗示你‘不合时宜的教育法会影响孩子的积极性’道。”对削板军霸在大街上突然之间“帅气”的教导学生的做法略略有些汗颜的粉色连衣裙打扮的棕发少妇,侧脸看了看跟老师一样一本正经板着脸的筱原猛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都20年了,还没改变这种让人听着就像不耐烦的家长给孩子读童话一样的说话习惯,真不知道老师和美佳是怎么适应的。不过还好,至少在家人面前不会自称‘御坂’了吧?)”筱原僵硬的面部划过一道汗迹,无奈的暗自吐槽着少妇版御坂妹,19090号的平板音发言。
作为“绝对能力者进化计划”和“AIM力场完美体晶全体共振试验”两次毁灭性事件中鲜有的幸存者,被布束砥信偷偷输入了“恐惧”自我意识的御坂19090号是筱原猛介所见过的唯一御坂妹妹。但是,本应该通过筱原家和上条家的密切关系而与上条一家重新产生交集的19090号,却在登嗣和猛介的“绝不打扰她已经平静下来的幸福生活”的“约定”中走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平行线上。
——的确没有理由去打扰——
“嗯,是有点不合时宜。”削板军霸抱着双手低头沉吟着,“那么,筱原——嗯?”
御坂19090号的一只手突然挡在了丈夫的嘴前,蓝白色的电火花随之在额前闪现:“禁止‘骨气’宣言!老婆带着厌恶的神情对你严正警告道。”
“啊喏……”筱原猛介“啪”的拍了脑门一巴掌,“真是个幸福的场面啊。”
下午一点三十分,第七学区某病院。
上条登嗣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探视人。
材料粗重的大号黑色遮阳帽将身材比较矮小的来人的面部几乎全部遮住,同样与身材相比大出不止一号的黑色长斗篷给人一种如同鬼魅的灵感,披散着的黑色长直发几乎拖到了地上,握着果篮的一双露在斗篷外的手显出了似乎没有血色的雪白皮肤,因为帽子的长檐而时隐时现的面部皮肤看上去也一样如同干冰一般冷森森的怕人。黑漆漆的主色调中只有胸前的一枚七彩色的、材质像是水晶的挂饰与众不同,增添了一点仅有的生气。如果这个人是在夜间出现的话,那必定会被当成游魂一般的灵异而引发大骚乱。
不过,对于上条登嗣来说,来的却只是一位与土御门晴美、名冢由美或筱原猛介一般的好朋友。
“哟,你好,守墓人。”恢复了精神的登嗣爽朗的用他们两人之间特定的独特称呼方式对来人打了个招呼。
“你好,天眷者。”低沉而纤细的声音回答道,同样是只适用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称呼。
他们在互相称呼魔法名,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应该是魔法名的缩略词。
接下来是一刻钟的完全沉默。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还是我来吧。”登嗣看着“守墓人”为他削着苹果,不好意思的挠头道,不过他也没有主动上去接过水果刀。
又是一刻钟的沉默,“守墓人”人如其名,慢条斯理的、似乎是在享受着用为登嗣削苹果来消磨时光的过程一般,一丝不苟的做出了一个个兔子形的苹果瓣,置于盘中。
“啊……谢谢。”登嗣接过这用半小时沉默做出来的、已经有点氧化发黄但应该说因此而更符合“守墓人”风格的作品,放在口中慢慢的咀嚼着。
“可以帮你。”“守墓人”突然从纤细的喉咙里迸出了一句话。
“什么?”登嗣闻听此言,立时皱起了眉头。如果不是对其常常用不带主语的断句表意的奇特口癖十分了解的话,这句话理解起来还是颇为费力的。
完整的意思应该是“我可以帮你”。
“需要帮助。”“守墓人”用相反的句式重复了自己的观点,不过意思也与刚才完全不同,那深邃的古怪声线虽然并不洪亮,但就像锤砧一般狠狠的冲击着登嗣的耳膜。
“不,我已经把一个朋友牵扯进来了,还有芭萝薇莉也算半个,虽然我确实需要帮助,但不能无缘无故的连累第三个人。”
“不是连累。”
“难道你说,你是知情人吗?”
“守墓人”以最小的可察觉动作稍稍点了一下头。
“怎么可能呢?你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过,等等……如果说到守墓人在元力考学园是个唤灵术师的话……难道说……你知道‘她们’的事情吗?”
又是一下幅度微小的点头回答。
“难道……难道……昨天晚上她让我去见的人是……”
“正是。”
“真的是你?!那你知道是什么力量把她们复活的?现在……现在她们又在哪里呢?”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个人没有说。”“守墓人”难得说出了一次主语,不过因为那才是关键词。
“‘那个人’?果然是有隐藏在背后的黑手吗?守墓人,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吗?”
“愿不愿意接受帮助?”从进门开始,这是“守墓人”说的声音最响亮,语气也最重的一句话。
登嗣将盯着对方的殷切眼神撤了回来,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果盘,静静的思考着。
病房内的空气郁结了良久。
“不行。”登嗣微笑着缓缓的说道。
“为何?”
“会稍稍有点啰嗦,但请你耐心听我讲——我有两个最好的朋友,在科学侧,是猛介;而在魔法侧,是守墓人你。你们都有我所不具备的品质——猛介是真正理解了‘善’而成就自我的强者,而我却是个优柔寡断,连我那逊毙了的不幸老爸的觉悟都没有的滥好人;守墓人你有着令我羡慕的矢志不移,而我只不过是个随遇而安、玩世不恭,有时候喜欢冒冒头干点傻事的幸运儿而已。也许我看人看的并没有那么透彻准确,但就这件事而言,如果猛介坚持,我一定会与他携手干到底;但我不想让你也参与进来——虽然当初寻求依靠的时候,我最先想到的是你这样的强者。不幸的是,看起来你已经参与其中了。我想给你一个忠告,不要被伟大的目标遮住眼睛,因为这样你的力量和坚持可能会成为别有用心者的工具。可能你会认为我劝你退出的原因是不想连累你,但很可惜,现在我不再是这么想的了,而是单纯的担心而已,就这样。”
“足够了。”
“什么意思?”
“有你的担心就足够了。”
“难道说,你意已决了吗?”
“嗯。”
“可是……”
“会留心的。”
“恐怕没那么简单,那些幕后的家伙手段非常高明,你……你恐怕……”
“这是报答你‘恩情’的机会。”
“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啊!”登嗣摇头叹息道。
所谓的“恩情”是指两年前,元力考学园中发生的,“守墓人”因第一次接触能力而发生了暴走,生命垂危,被登嗣用脑部“分区”操作的能力解救的事件。
病房内的二人再一次沉默。
“MANAGER。”“守墓人”又一次毫无征兆的说出了一个关键词。
“什么?你说的是什么‘管理者’之类的东东吗?或者什么机构的名称?还是哪个行当的专属名词?”
“暗部。”
“暗部?有这样一个暗部吗?”
“监视着一切的暗部。”
“什么?难道说,是守墓人你所在的暗部吗?”
“是的。”
“所以说,他们是有什么想转达给我吗?”
“目的:守护学园都市。”
登嗣盯着“守墓人”,轻轻地摇了摇头:“希望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