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第十学区。
渐渐绵密起来的雨丝仔细的刷洗着学园都市每一条街道,虽然有着世界一流的排水系统,但有些地方还是已经开始积水。作为公墓区的第十学区原本就是个异常冷清的地方,而在绝大多数人都已带着一天游乐后的疲倦安然入眠之时,这里更显得有些阴森怕人。
一片漆黑的墓园之中,只有一处不起眼的灰白色建筑,还闪亮着烛光似的幽幽灯火。
那是一座在英国清教到来之后,为都市中为数不多的十字教信徒专门准备的小教堂。大概寻遍整个学园都市,类似的建筑也不会超过5座,而这一座又有着独特的用处。
这里不但是生者祈求逝者灵魂安息的最后驿站,也是死去的人在入土前做最后短暂停留的地方。
淡雅到有些简陋的门前,一丛丛含苞欲放的早菊将教堂装点得颇为肃穆。两个人影从里面缓步走了出来,阴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面容,只能听到他们在雨中的低声私语。
“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科学灵魂赋予她,最终使她因此而死,你很后悔吗?”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的女人,低沉的语气中,透出极易察觉的悲痛。那感觉,显然就是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
“在坚持自己的论点时,任何科学的灵魂都是最自私的。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事实,恐怕所有的木原,甚至整个科学的体系,都在这无限的恶性循环中不断挣扎着。即便那些在‘个人品德’上很突出的成员,也终究不可能逃脱这个下场。从这一点来说,引发一切的我,确实是害死最后的罪魁祸首。”
回答女人的,是一个粗重的男人声音。随着听上去用词十分考究的言语继续着,男人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宛若一个虔诚的忏悔者,在默默的祷告着什么。
“看来我请求特许你外出探视,也是个不算太蠢的想法呢。至少,这有助于你尽快从学园都市统括理事会和紧急异常管制委员会的上百项指控中找回一个真正的自我。”
“可我不想说谢谢。因为我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再从监牢中出来,重见天日了。”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和与他同来的女子看到了从墓园中间的小道上,缓缓走近的一个黑色身影。
“最起码,你还有半生的时间,来想清楚究竟是你自己的错误,还是科学的错误。”
对于从教堂中走出的这对男女而言,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虽然因为隔着厚厚的雨衣而看不见来者的真面目,可他们不知为何十分肯定,他一定是微笑着说出这番话的。
“你……”
“你们可以走了。”
依然是那副语调,有力而可亲。身着黑色雨衣立于雨中的那个人没有用任何辅助的肢体语言,下达了最后的“逐客令”。
三个人擦肩而过,彼此十分默契的没有回头顾盼。
稍稍停了一会儿,这位深夜雨中的来客,方才不动声色的举步走进了教堂的中厅,与“等待”着他的人相见。
水晶棺中的金发少女,安详的如一个现实版的睡美人。
雨衣的风帽下,露出了半张正在微笑的脸。那是一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少年,但他的身上,早已经有了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气息。
“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巧合’,最后的福音,竟然是赋予最后一个崭新的生命。”
少年喃喃自语道,他伸出右手,用食指在沉睡中少女的额头上轻轻点击了一下。
一阵金色的光晕晃得教堂内金碧辉煌,但是很快,那圣堂般的光影和色彩便消逝于静静的雨夜中。
将手收回到身侧,少年看了看少女依旧安详的脸庞,便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等一下!”
雨丝撞击地面崩开的响动之外,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美妙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
少年止住了步伐,静静地立在门前,稍稍侧过耳朵来,倾听着身后的声音。
“为什么,你要救我?”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困难甚至痛苦的抉择,我所能得到的,这个‘最后的福音’,只可以拯救一个人。而有一个人,为了你放弃了生的机会。”
“一之濑真夜……她……不恨杀死她的我吗?”
“不仅没有仇恨,反而只有珍视。虽然我的确很想救活她,但是,这是她作出的选择,我必须遵从。”
“可是……我不懂……”
“真夜是真正科学的造物,但是她没有继承下科学一分一毫的自私。她的心中,自始至终只充满了感念之情,而她所希望的,也只有自己珍视的人能够好好的活下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念头,这也是我答应她拯救你的主要原因。”
“嗯……”
少女沉默了,她似乎早已忘记了水晶棺中刺骨的冷气,呆呆的望着那个黑色的背影,半天没有开口。
“如果你没有别的想问,那么我要走了。”
“等一下,最后一个问题!”少女急切的叫住了少年,伴着急促的呼吸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回到亲人朋友们之间吗?据我所知,除非你可以化为对这个世界来说几乎是完全虚无的‘自我存在’,才能抵御住那样规模的攻击,可现在……”
“那只不过是我曾经拥有过的力量。”少年惆怅的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夜空,又在嘴角处挂上了那个爽朗的微笑,“你估计的不错,我还没有回到亲人和朋友们中间,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给他们。现在的我,并没有在那场‘蜕变’或者‘进化’中得到实际的强化,所以,一旦成为不怀好意者的目标,很可能会在学园都市中引来新的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暂时的隐迹潜踪,至少可以令饱受蹂躏的学园都市得到暂时的安宁,也可以给我足够的时间得到真正的进化。当然,在世界的任何角落,众多像你一样的木原,以及其他令我暗箭难防的势力都会紧盯着貌似已经消失的我,恐怕我离群的日子,并不会太长久。”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
“你早就是我的‘观察者’,我也已经习惯了这种不能称为信赖的信赖关系。所以我想,你知道该怎样做。”
少年的身影隐入了雨中的夜幕,好像他根本没有来过。
一滴泪水蓦然划过少女的脸颊,她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