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宜的宽慰让我好受不少,这轻松只维持了片刻就被我和男孩之间释放的浓烈局促气息掩盖。没有得到回答的疑惑让他心神难宁,但碍于自习安静的氛围却又难以发作,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刻紧皱眉头,好几次咬着笔头微微偏头偷看,又同样好几次仿佛触电般收回视线。
我视线在平躺在桌面上的数学课本上漫无目地扫视了一遍又一遍,看似平静,却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他目光每次停留在我身上后留下的一层层炙热感,激起一片片细小的战栗。
心情乱七八糟的......
全然没了学习兴致的我沿着课本边沿的折痕用指尖一页页抚平,时间像粘稠的松脂,随着指针的转动缓缓低落,忍受着身边男孩那不忿却又欲言又止的情绪,这么煎熬着直到放学的钟声响起。
随着叮当刺耳的铃声,我也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
转过头同佳宜可乐道别后,我像往常一样迅速却仓皇的从课桌的钩子上挎过自己的包就想要离开。
“让我出去。”
轻声对着挡在我和走廊之间的男孩如是说道。
平时他总会心照不宣的在我想要离开座位的时候给我让出路来,顶多让我小声提醒一句后也能主动让开,但是不知道为何今天在我提了想要他让路的要求之后他却久久没有反应,只是低着头自顾自的收拾着自己的背包,好像没能听见我说的话。
皱了皱眉,抓紧书包背带的我提高了几分音量。
“我说,我要出去。”
话音刚落,收拾好书包的男孩“哗”的拉上书包的链条,像是压抑着什么的他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挎上书包后才慢吞吞的挪动脚步给我让出一条路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什么意思?
略带怒意的抬头瞪向男孩那死气沉沉的瞳孔,哪知男孩完全没有被我的虚张声势吓到,丝毫不虚的顺着视线回瞪了回来。
两对澄澈的眸子在凉薄的空气中激烈的交锋了片刻,自知理亏的我不出所料地败下阵来。
看着家伙的阵仗,看来他今天不跟着我问出个所以然来怕是不会罢休了。
灰溜溜地挪开视线,我也懒得再费些口舌,也不管那家伙跟没跟上,离开教室后索性硬着头皮就往校外闯。当然他身高比我高上这么多,跟着我也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疾走了一段之后体力不支的我便气喘吁吁的放慢了脚步,身高体力本就有优势的他自然而然轻松地追了上来。
好在他就算追了上来也只是紧紧的跟在我的身后,规规矩矩的同我保持着一段距离,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他不言,我不语。我们默契的沉默着,忍耐着彼此内心想要倾诉的一切,仿佛要将那若有若无的体面一直贯彻到最后一刻。
但最终平静的泡沫还是破裂,没想到率先打碎这份体面的却是心中有愧却又敏感至极,难以继续忍受着这煎熬无比沉默的我。
“你别再跟着我了!”
深秋的夜来的早,六点才过一刻,天已经全然黑了下来,街边的明黄色街灯已经全部被点亮,将整座城市照的如同白昼那般晴朗。
在街边一棵泛黄榉树枯叶簌簌成雨,我止住了脚步,压抑着心中翻腾的情绪转过身,毫不客气的冲着身后的男孩厉声喝道。
树荫下的男孩背光而立,我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却看清了北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
男孩的眼睛里跳动着冷焰,把我的又一次虚张声势烧的干净。我诚惶诚恐的收敛了眼神,
为了不至于在男孩清冷的视线下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故而拧紧了身后校服的裙摆。
寒风朔朔,街灯的昏黄下,榉树叶零落如雨而下,将我们相隔,马路上车声阵阵,却不及萧萧寒风以及树影交织的顷刻间喧闹嘈杂。
男孩没有回应我,只是怔怔的皱眉而立,俯视着面色拧巴的我,那双眼眸却像是锋芒外露的剑刃,让我视线仅只是与之一触,自己那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脏顿时就能被划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被他这么盯着的感觉实在太难受,试探着瞥过几眼他的眸子的努力也皆是触之既散,强烈的愧疚夹杂着一种难言的委屈和悲哀在我心中狂风般肆虐着,几眼过后自己的鼻子竟然有些酸涩的感觉,微微一蹙,眼里就莫名想要想掉出几颗泪珠。
见男孩只是盯着,不言不语,抿了抿软唇的我索性转身就要走,既怕眼里真的流出眼泪又怕把自己一个没忍住把藏在肚子里的那些秘密一通倾倒出来。
脑后的马尾辫在清寂的空气里划出一个弧线,脚步匆匆的我想要尽快逃离男孩的视线,仅跨出两步后却感到手掌心一阵温热,我急切的身体猛然一僵,那温热的触觉从我冰凉的手掌心晕开一道道波浪,风吹草地般借由手泛过我的全身。
我的目光向后望去,先是看到了自己被钳制住的手臂,紧接着就是男孩那只将我的手掌紧紧包裹在内的森然大手。
先是诧异,进而被男孩攥着手心的我下意识地心跳悄然加速,耳垂边上的血液开始翻涌起来。
但这份时隔多天的欢欣并没有持续多久,瞬间就被仿佛按下暂停键那样骤然停止。
想到什么的我一阵后怕,也不知从哪来的力量,触电般将男孩的手一把甩开。
“你不要这样......”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
不等我的回答,男孩强忍着怒意的暗淡嗓音刺破静谧的空气夹杂着喧嚣的风声骤然席卷而来:“你说你要保持距离,好,我答应你。整整一周时间,我们就像是陌生人一样,一天甚至就连一句话都说不上。每天躲着我防着我也就罢了,那又何必像今天糟蹋伤害自己的身体?你知道看着你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我有多着急吗?你知道今天在你身边看着你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有多担心吗?你知道明知道你在糟蹋自己却又束手无策我有多不好受吗?”
“我......我知道......”被男孩一通问句怼的哑口无言,想要反驳什么,嘴里咿呀半天,却只能弱弱的吐出几个丑陋到不能再丑陋的字眼。
“呵......你知道?你知道什么?知道在我每次问你的时候一遍又一遍的敷衍我?知道自己瞒着我后像个无头苍蝇那样乱窜?”
男孩向前垮了一大步,他那我相差许多的身高本就自带小山一样的压迫感,迈进一步之后气场更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从树荫中走出的男孩在街灯的照耀下,我看清了他脸上那触目惊心的表情。
“为什么你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能再多依靠我一点?当初我冷落你的时候你一秒都忍不下去,而我忍了一周,我想问问面前这位我最爱的女孩,我还要忍多久才能得到你的答案?”
抿着唇,我的视线却落了下去,恍惚的凝视着一地的残枝败叶。
这样的问题我要怎么回答......
我能怎么回答......
“不知道......”
男孩冷笑一声:“呵,真好,现在又不知道了。对于你来说,敷衍我的时候可以知道也可以不知道,但是就是不愿意同我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是只要你想,就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人,亲爱的同桌、亲爱的王渺渺、亲爱的‘林凡’!”
时隔几个月,他口中又一次念出了那个我们交换后,久久没有被用在我身上的称呼。
那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之间才会理解的称呼。
但却就是从他嘴里吐出的那个名字,终于让我好不容易才垒起的心墙彻底崩塌。我瞪大了眼睛,盘桓许久的温热泪水顺着脸颊滑过死死抿紧的嘴角,过去一周的压抑和沉默终于在男孩步步紧逼的诘问之下如同破土而出的笋条那样彻底爆发。
“不关你事了......”
“什么?”
男孩眉头蹙成一团,似乎没有听清我压抑的低语,又像是不愿相信我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说,不关你事了!以后我的事都不要你管!是我无理取闹!是我不体谅你的幸苦!以后不会再麻烦你担心!”
闭上眼睛歇斯底里的冲着面前的男孩拼命的叫喊着,死灰般的心再也掀不起一丝波动。
空气静止般凝固了,听不见回应的我缓缓睁开眼,却一眼就看到了男孩暗淡下来的眸光以及那尘土般灰暗的眸子更深处暗藏的悲伤和失望。
轻轻的抖落了个“好”字,男孩抓紧了书包的背带后就向着与我相反的方向转身离开,没有一点儿留恋。
而我,站在深秋的寒风中无所适从的呆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之后,风声车声好像都停止了,唯剩下一片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