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将不会俯瞰人问尘垢，
不会从高高星座灿灿天堂
为浊世凡尘投下希望之光——
但那些红球体，虽无光辉，
于你的困顿、你的劳累，
将像是一种炽热一团燃烧，
它将永远永远把你缠绕。
——埃德加·爱伦·坡《亡灵》
1
寂静的走廊，一路上连着十几米都是墙，直走到尽头才找到一扇能打开的家伙——一扇挂着“量子物理实验室”标识牌的金属门。天花板上每隔两米便有一盏日光灯。
倒数第三盏日光灯有节奏地闪烁着，自从半个月前它就这样了，不知是经费不足还是什么原因，那盏灯一直没有修理，在深夜中以这种方式昭示着它的存在。
一个身穿白色卫生服的男人从一长排的日光灯下走过，路过那盏坏灯的时候向上瞄了一眼。
男人戴着方形黑框眼镜，原本不大的眼睛经过眼镜的折射显得更小了。那双眼睛深深地嵌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出一丝深邃的意味。
左转，开门，钥匙......
傍晚的时候钥匙被同事借走了，而这位同事此时此刻应该就在里面做实验。
“幽明，开一下门。”
回应他的是一阵漫长的沉寂。
“幽明，你在吗？”
对了！实验室早上刚装了面部识别，怎么把这事忘了，习惯的力量真是强大啊。
男人摘下眼镜盯着金属门旁的摄像头看了两秒，指示灯变成了绿色，金属人“咔擦”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开门，扫视一圈没有找到同事的身影，回身便将门锁上了。
“怪了，这人去哪了？”
走了两步，男人忽然踩到了什么粘稠的液体，差点滑倒在地。低头一看，一股红黑色的液体从桌角蔓延出来——那是鲜血，看上去刚流出不久，还没有完全凝固。
桌子后的座椅歪到一旁，这可不符合一个科学工作者的习惯。一个可怕的猜测涌上了男人的脑海，他甚至没有勇气绕到桌子另一侧去。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弄清楚真相，不管出于什么身份。他小心翼翼地踩在血泊中，心里做好了面对恐怖的准备。
果不其然，同事倒在一片血泊中，刚好在桌子与座椅之间，右手的腕部有一系列部分重合的划痕——割腕者为了防止伤口血液凝固往往要重复多次割腕动作。那只手的手心里仿佛攥着什么东西。
男人颤抖着双手去触碰他的右手，刚触碰的时候便被那奇怪的触感吓得缩了回去，反复三次后才取出了手中攥着的字条——
“我去另一个世界寻找真相。”
2
散夜研究所是X城最神秘的地点之一，它的邪门程度甚至超过了很多上古遗迹。
传闻有一个幽灵在研究所中游荡。
然而在里面工作的科学家一直都过着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在寻常人眼中他们是怪咖，在不学无术者眼中他们是学究，在的八面玲珑人眼中他们是避世的御宅族。他们就这样寻常地生活着，直到一个接一个地登上头条、载入史册。
林兴汉博士曾经也是在这家研究所中工作的一名不起眼的小人物，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奇妙的想法和重大的发现更能让人心跳加速。除了房价和最新的电子产品。
那一天林兴汉小心翼翼地拆开塑料包装，一个带有科幻色彩的机械面孔LOGO呈现出来。那是他新买的笔记本电脑。
“这个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他将包装中的一个小东西拿在手里反复端详。这个小东西不论在说明书还是包装盒上都没有出现。
一只肥厚的手从他手中轻轻取走那个零件，原来是站在他身后的同事，不规律的生活方式使得他这位同事变得肥胖而又毛发稀少。同事将那物事拿在手中反复转了几圈，最后得出结论：“也许是厂家赠送的U盘吧。”
“这不是U盘，之前我买电脑的时候也送了这么个东西，除了插在电脑上会发光以外没有什么用处。”，另一位同事说道。
“那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嘛，就是个带USB接口的灯泡而已，连个把子都没有。”，此时那位肥胖的同事已经将手中的装置放回到了林兴汉面前，林兴汉反复把玩着那个装置，满眼的费解。
“那可不一定了，这东西既然存在，那肯定是有用的，我之前看过好几个牌子的电脑，赠品中都有这么个东西。”
“既然好奇的话，为什么不带到实验室研究一下呢？反正你们也是搞电子的吧。”，一旁沉默已久的男人发话了，冷冷地听不出任何情绪。
“对哦！赵幽明，你还真是......”，就在林兴汉对上男人那双无光的眼睛时，原本的劲头和脸上的兴奋都荡然无存。
赵幽明，整个研究所里最不寻常的一个人物。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他是个幽灵一样的人物，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能让一切液体降至冰点的气质，与他有接触的人都说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尤其是他的眼睛，甚至只是与它们对视几秒钟便会堕入深渊，那双眼睛仿佛一千把寒冰打造的利刃，能够穿透一切人和事物，将他们表面的伪装尽数剥离。不同的人能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不同的含义——深邃、冷漠、犀利、甚至是仇恨，那种眼神无疑是让人很不舒服的。
众人不欢而散。林兴汉却一直在思考着赠品的事情，那件事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这是科学工作者的通病，总是容易沉浸到一件事物中去难以自拔，甚至为他牺牲生命的人也大有人在。
“为什么不研究一下呢？”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辗转反侧，林兴汉心中的矛盾激烈到了极点。一个声音呼唤着他，那个声音就从实验室传来，从笔记本电脑的赠品上传来，从他的床到实验室的路上传来，从他的脚下传来，从他身体的每一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原子、每一个夸克传来。
他带上那个小东西就往实验室奔去，一路上那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荡，指引着他的方向。
实验室旁的走廊的尽头传来不寻常的亮光，那亮光闪烁着，仿佛某种摩尔斯电码。好奇心驱使着他向亮光的方向走去，两旁的门窗逐渐变得稀疏，最终完全被墙壁所取代，那墙壁仿佛无穷无尽，直到一扇挂着“量子物理实验室标识”的金属门出现，那不寻常的闪光也变得空前的明显，原来是顶灯坏掉了。
一个大胆的想法闪过林兴汉的脑海，也许那个装置就和头顶上的灯一样，会以某种频率闪烁，只是它闪烁的频率更高，换句话说——那是个LIFI装置。
想到这里，林兴汉兴奋地转身向实验室奔去。就在这时，那堵无尽的墙壁背后忽然传来了开门声。
“进来吧，你们实验室的设施太简陋了。”
林兴汉僵硬地转过身去，刚好对上了赵幽明那双骇人的眼睛，一如寻常地无光。
3
开阔到简直让人迷惘的宇宙空间，透过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泽，云渡元帅站在一片幽光面前对着浩渺的银河怔怔出神。猎户座悬臂在他眼前高速旋转，尽管那个距离使得他无法看出它在旋转，他仍然能够感受到它的流淌。
浩若烟尘的繁星之中，一群光谱十分特殊的光源呈矩阵状缓缓游动，那那些光源的数量足足有上万，远远超过了视野中能观测到的繁星的数量。
那是朝圣的舰队。最高议会已经确定了圣地的位置，就在猎户旋臂SOLAR-3行星。
云渡元帅一直以来对自己能够成为朝圣者的先锋感到光荣，当然他现在不在这么认为了。
圣地的位置是被从星图上抹掉的，最高议会根据知识传承中记载的圣地特征才发现了圣地的位置——圣地是一个高度发达的世界，圣地的建筑不像都瓦的建筑一样大部分都在地下，而是像太空天梯一样高耸入云，成群结队的飞船川流不息。
但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究竟是谁把它的位置从知识传承中抹去，又为什么将它抹去？如果是先人将它抹去的，那么圣地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着都瓦种族存亡的危险禁忌。
一年前大舰队与一个宇宙中一个未知的机械要塞交战，伤亡惨重。那些最高议会的元老们永远无法理解机械蜂群的可怕，它们的结构比都瓦的飞船精巧地多，它们的材料技术远远领先与都瓦，它们的能量武器能够直接穿透飞船的护盾。与如此可怕的敌人交战只是为了获知圣地的秘密。
那些元老们竟然能在整体机械要塞无果的情况下草率地作出朝圣的决定。这个决定轻率而又危险，如果那个要塞真的出自圣地，那么这次朝圣行动很可能会导致整个种族的覆灭！
为了都瓦的存亡，甚至整个舰队都是可以牺牲的。
“舰队离群，向机械要塞进发。凡有飞行器接近者，不分敌我一律击毁。”
这次他要亲自进入机械要塞，弄清要塞和圣地的秘密。
4
量子物理实验室的占地面积达到了其他实验室的十几倍，这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中央那台巨大的粒子对撞机和角落里的量子计算机。靠近走廊的那一侧没有窗户，只在角落里有一扇金属门。另一侧的窗户则被黑色的遮光纸所覆盖，令整间屋子不得不依赖于灯光的照明。
在形形色色的仪器之中，两道身穿白色卫生服的人影在不断忙碌着，墙上的电子钟悄悄指向了凌晨一点。
忽然其中一个人影停止了动作，怔怔地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数据。这人正是林兴汉。
“这是某种LIFI装置，但是它的结构有些奇怪，它节点处的响应有些不寻常。”，这个发现实在太令人惊讶了，尽管之前有想到过，但那也只是“合乎逻辑却不合情理”的推测，林兴汉放在仪器上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是海涅-爱因斯坦塌缩，量子计算机的逻辑元之间都会发生的变化。”，赵幽明的语气中依然不带一丝温度，仿佛这一重大的发现与他无关。
“它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我们现有的科技水平，这怎么可能！？这个小装置的技术含量甚至超过了整台量子计算机，难道这是外星人的科技？”
赵幽明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肯定。
“不，一定是我们的研究哪里出了问题。”
“你质疑我的能力？”
“不不不，我只是......”
“听我说完。”赵幽明强硬地打断了林兴汉的话：“还记得斯诺登说过的话吗？美国政府已被外星人控制，还有各国大使馆顶部的白箱子。”
“我明白了，他们要监视人类的活动。很多看似无用的产品其实都存在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也许自从我们一出生起就暴露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就像我们的动物学家研究猩猩一样。他们要从人类的活动方式中研究出某种规律，再和他们自己进行类比，完成社会学的突破。这种研究方式自从达尔文提出进化论就开始了。”
“人类与猩猩有着本质的区别。”
“智慧。”，林兴汉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他已经想到了赵幽明接下来要说什么。
“如果你是殖民者，你遇到了和你一样拥有智慧的原始人，但他们的科技水平远远落后于你，你会怎么做？注意你是殖民者，不是和平大使。”
“像他们当初对待印第安人和黑人那样。奴役或者屠杀。他们的舰队还没有抵达，所以先观察我们。”
“你的认识还停留在大航海时代。”，赵幽明还是那么冷，单纯从语气和表情上根本无法看出他的喜怒：“他们已经进入了太空时代，机器生产已经取代了一切，低素质的劳动力根本无法适应他们的需求。他们需要的是能够掌握科技又对他们俯首帖耳的附庸。将人类变成这样的附庸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大致能分为四步。”
“愿闻其详。”
“第一步，了解他们的社会习俗和生活习惯，渗透进他们文明的内部，启迪他们的科技发展。第二步，扶持一个势力，将他们分散的文明变为一个整体。第三部，给他们潜移默化地灌输自己文明的观念，让他们能够接受自己。第四部，与他们接触，成为他们的领导和神明。”
“这人怕不是穿越来的吧！”，这是林兴汉听完的第一反应，他怔住了，甚至没有发现窗外突然出现的闪光。
说时迟那时快，赵幽明对着林兴汉做了个手势，却见林兴汉迅速地消融在了虚空中，最后消失不见。一道亮线略过林兴汉刚刚站立的地方，打在墙上迸起一道火花，一颗弹头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5
无垠的宇宙空间被浅浅的幽蓝色光芒所点缀，那冷漠的光芒甚过冰封星球上凌冽的寒风。光源是一颗浅蓝色的脉冲星，整个星体包裹在星际物质构成的巨大漩涡之中，漩涡中心的上下两端延伸向无线的遥远。脉冲星以某种频率闪烁着，以独特的方式向虚空昭示着它的存在，一如走廊上坏掉的日光灯。
蓝色漩涡的边缘是一个六角形的机械要塞，要塞的结构雪花般完美地对称，令环绕在它周围的都瓦族舰队黯然失色。
“入侵者，卸能你们的武器，降下你们的护盾！”，从要塞发出的语音信号传入舰桥，带着浑厚的机械轮廓音。
“我们为和平而来，请允许我们的旗舰进入。”
“保持你们的飞船静止。”
要塞一侧的机舱打开，机械蜂群如卸闸般涌出，迅速环绕在云渡元帅的旗舰周围，将它围得铁通相似。
“关闭你的引擎，我们的机群会将你的飞船牵引入内。”
云渡元帅不敢轻举妄动，那些机群的能量武器能够轻易穿透护盾将自己的飞船撕成碎片，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根本无法规避，即使是超空间跨越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自己的行动无异于单刀赴会，但也只能如此，这是唯一的办法，在固若金汤的要塞面前，即使是大舰队也无能为力。
飞船的脉冲引擎尾焰黯淡下来，机械蜂群将引力锁射出，牢牢吸附在飞船表面，强大的引力扭曲使得飞船四周的光线变得弯曲，背后的星空亦随之变形。
要塞一侧的舱门打开，旗舰在机械蜂群的牵引下进入了要塞。
当引力锁的能力卸下时，周围的景象清晰地传入舰桥的显示屏上，云渡元帅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周围的一切设施——传送带、悬浮车、升降电梯，这些设施除了设计以外，大体功能都与都瓦的都市无异，只是那些交通工具上乘坐的并非都瓦，而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种族。那些两腿直立，两只手的生物，正是知识传承中记载的神明形象。只是他们似乎更加像是机器，他们站立和行走时总是不自觉地排列成整齐划一的方阵，有些甚至将金属外壳裸露在外面。确切来说，他们是一种有机生命与机械的合成体，他们真的是神明吗？他们怎么能允许危险的机械嵌入自己的身体？上一次都瓦的机器叛变甚至差点毁灭整个种族。此时此刻，那些神明正注视着自己的飞船，仿佛期待着某个伟大的时刻。
那些神明仿佛在呼喊着什么，那像是某种口号，有节奏地，一浪高过一浪，即使是重度耳背的人都能辨识出呼喊的内容：
“敬自由！”
6
“刚刚......发生了什么？”，林兴汉看着实验室内的一地狼藉，那些变化仿佛发生在一瞬间。
仪器混乱地散在地上，七零八落，贴上黑色遮光纸的玻璃碎成一地渣滓，实验室内到处散发着焦糊的气味。
地面上有两个生物的轮廓，躯干上延伸出三根细长触角，躯干的边缘偶尔也能看出肢体的样子，显然并非尘世之物。
他们早就来到了地球，混迹在芸芸众生之中，操纵着历史的走向。
他的头有些晕。
“外星人的走狗想要杀你，我刚刚解决了他们。”，赵幽明语气平常，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你......”
“为了人类。另外，我不想你变得和我一样。”
“可是你哪来的能力？你只是个文弱的学究而已。”，林兴汉重新打量眼前同事，每次目光触碰到他的眼睛时都感到一阵颤栗。
赵幽明静静地立在那里，一股劲风从他的脚下向外扩散，周围的空气也随之波动起来，当那阵风经过林兴汉身体的时候，他忽然浑身短暂地麻痹了一下，差点站立不稳。
那阵风在林兴汉的身后静默下来，空气的振动静止了，伴随而来的是四面八方传来的透骨寒气。空气中的尘埃、飞散的纸片、窗外无人机上的螺旋桨，一切都仿佛被冻结一般静止不动。只有刚才风刮过的地方，时间缓缓地流淌着。
林兴汉伸手触碰这静止的世界，回应他的是差点将手指冻结的寒冷。
“不要触碰这个结界的边缘，外面的原子相对于你近乎是静止的，开尔文温度无限接近于零。”
“这就是你的能力。”
“这可能听起来很魔幻，在这之前我先提醒你，不要学我，这会让你崩溃。”
“你这人奇怪得很。”
“你听说过强人择原理吗？宇宙之所以是这个样子是因为我们观测到了它。时间的两个维度原本和其他维度一样没有方向，我们的习惯将熵增的方向定义为了时间箭头的方向。时间在一个二维平面上随着观察者的意识流动，观察者观察到的结果必定能够使他的观察活动延续下去。”
“这是唯心主义！”，林兴汉喊道。
“观察者本身就是一个唯心的概念。画中的人想要观察画的全貌就必须从画中出来，但他出来之后那副画便不再是原来的画了。我尝试着从一幅画中跳到另一幅画中，原本那副画的人看到我死了，但在这幅画中我确实活着。在时间线的其它分支上我已经死了无数次。为了让我能够顺利进行我的观察工作，虚空赋予了我许多不寻常的能力。”
林兴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他没法不感到恐惧，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人类，他是幽灵，没有感情没有温度的幽灵。
“你疯了，只有疯子才会自杀这么多次。”
“不，你不明白，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想要寻找实感，只有死亡的那一刻才能给我带来实感，那一刻我能看见虚空。我已经无法找到我出生的那个时间线，那个世界，大多数时候我的意识会隧穿到与我原本的世界相似的世界，有的时候也会隧穿到截然不同的世界，我早在几千个物理年之前就成了虚空中的亡魂。”
“那你为什么还在意人类的命运，这个世界的人类对你来说不过是异乡人吧。”
“我在乎的是你，我说过我在寻找实感。知道吗，在另一个世界里，你成功研发出了神经连接装置，成了赛博格之父。但智能机器文明是那些外星人的禁忌，他们会千方百计阻挠你，人类因此无法进化成新的种族。”，赵幽明全身上下依然散发着寒冷的气质，那是虚空与死亡的气质，那是永恒之人的气质，那是禁忌的寒冷。
“这和你的实感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死亡才能给你带来实感吗？”
“我不想再做虚空中的亡灵了，只要人类成功进化为合成人，我便能在网络中获得永生，我将拥有无垠的视域，那时我将在那个世界定居下去，直到宇宙的湮灭将我抛向另一个世界。”
林兴汉终于发现了，眼前的同事与自己是多么遥远，他既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属于这个时代，他不属于任何时空，他已经习惯了在虚空中漂泊，自己面对他就像《永恒的终结》中永恒之人面对时空技师。
7
飞船搁浅在庞大的广场上，四周盘旋着飞蝗般的机群。飞船的甲板已经打开，机群的蜂鸣比四周千万人群的嘈杂更加刺耳。云渡元帅一走出甲板，直面他的便是广场中央那个某种祭坛一样的纪念碑——那是某个巨大的全息投影仪。
“这就是神明的真面目？”，云渡元帅不敢置信地面对眼前的全息投影，那是一张巨大的模拟面孔，那是机器叛乱时机器领袖常用来示人的方式，他们对都瓦发送通牒时都像这样使用虚拟形象。
“不然我们为什么能和你们语言互通？为什么你们看见我们是没有像看见其它外星生物那样感到恶心？我们的文明往来已久，我们已经互相接受。”
“不，这不是真的！”，云渡第一次感到了无力与渺小，都瓦用在其它文明身上的方法——渗透、团结、领导。原来早在千年之前便被另一个文明用在了自己身上，都瓦的辉煌与荣耀，一切都是被篡改过的幻影。
“你能感受到它，你知道这是真的，这个过程就快完成了，历史的洪流是无法抗拒的，奴役一个文明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创造他们的历史，这一点都瓦最清楚不过了。”
“你这伪神！我要在最高议会揭穿你的真面目。你这机器的恶魔，人民总有一天会看清你丑恶的面孔！”
那张全息面孔上类似于某种嘴巴的东西咧开了一个惊人的弧度，那种近似于半圆的弧度充满了对他的嘲讽：“哦，那样你只会被当做异端放逐到边境。”
“不！！！”，云渡紧紧揪住头顶的三只眼睛，跌在地上瘫成一团。他不断地瑟缩着，颤抖着，逐渐发出了抽泣的声音。最终那抽泣爆发为一阵狂笑，头上连接着三颗眼球的触角直挺挺地耸立起来，不断地抽搐。
狂笑停止了，在这歇斯底里的余韵下，云渡时不时地轻咳两声。他撑起瘫软在海军元帅制服中的躯体，用尽全力试图使自己的眼前的机械元首面前高大几寸。触手紧紧卷住了制服内侧的爆破枪。
“你不会得逞的，都瓦内部还有许许多多我这样的怀疑派存在，我们是自由的人民！即使沦为虚空的亡灵，我也会和你抗争到底。”，三颗眼球中放射出狂热的光芒，三颗炽热的恒星直面虚空的寒冷。
云渡极其老练地抽出爆破枪，对准了天空中的机械蜂群，大步迈向了眼前的全息投影。他的身体被投影的幽光所包被，简直像是与它融为一体。他现在正站在广场的中央，直面千万合成人的瞩目。
“我们在另一个世界见面吧！”
广场中央的祭坛状雕像中射出一道炫目的原子光束，机械蜂群齐刷刷地转向了雕像的方位。反击程序启动，上百道光束向中央聚拢，将雕像熔为等离子蒸汽，蒸汽上浮、脱等离子化为一团壮观的蘑菇云。
地面上留下一个都瓦形状的轮廓——躯干上延伸出三根细长触角，六根触手向四周放射状延伸，一如魅影。
8
“这个装置和神经连接装置很像。”，赵幽明端着手上的头盔看了看：“可惜在那个世界就差一步。”
经过数十个昼夜的奋战，那个LIFI装置的结构和原理已经被彻底弄清楚了。他们在它原来的基础上制造了一个反向装置，一种能够连接到外星人网络的装置。
“外星人有庞大的精神网络，即使你的意念经过了千年的打磨，对于他们来说依旧是九牛一毛。”
“这就够了。”，赵幽明难得挤出一丝微笑。
林兴汉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果然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世界上感染力最强的不是病毒，不是细菌，也不是寄生虫，而是思想。他们连接着每个人的庞大的精神网络正是他们的致命弱点，我在他们的精神中根植一个小小的思想，十几代人之后这个思想便会生根发芽，到那时他们老一辈的人早已死去。合成人的研发将不再受到限制，人类将进化为银河中最强大的种族，一个空前的统一的银河将会诞生。”
“这个思想是什么？”
“他们会将人类奉为神明。”，赵幽明说完后戴上了头盔，嘴上挂起了一丝微笑。
这次林兴汉没有看错，那笑容挂在他的嘴角，久久没有平息。
过了半个小时，那笑容还在，林兴汉看得心中发毛，那笑容比他冰冷的眼神还要诡异万分。凑近一看，赵幽明早已没了呼吸。
9
在神经网络的某个不见天日的角落，一群意识正在激烈地碰撞着，即使透过层层的防火墙都能感受到思维的热度。
首席执政官正义愤填膺地罗列着云渡元帅的条条罪状：“叛徒云渡，违抗最高意志，私自通敌，亵渎神明，其心可诛！”
在座的所以灵魂都被他激昂的陈词所感染，这也是每一位执政官的想法。他们无不为云渡的行径感到愤慨。
除了首座上那个隐藏在阴影中的灵魂，他浑身的每一处都散发着至寒的气息，脆弱的灵魂甚至会因那摄魂的阴寒停止思维活动。
“放他一马吧。”
“幽明元首，您......”
首席执政官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看见了元首那双骇人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着幽光。不知为何元首总是以两只眼睛的形象示人，有人说他的第三只眼睛是瞎的。当然，从来没有人胆敢在他的面前提起。
“他脱离神经网络之时便已经受到了最大的惩罚，他会成为虚空中的亡灵，永世不得超生。”
“那朝圣行动怎么办？”
“取消了。神灵的神经网络不久将与都瓦合并，到那时都瓦将与神明合为一体。”
要塞中，上千万的合成人正通过网络观看云渡的葬礼。云渡的“遗体”被装在深休眠仓中——确切来说，那只是从他死亡的区域收集到的碳颗粒，其中有很多是属于雕像的碳骨架的，也被胡乱地混进去了，那些碳颗粒竟然填满了深休眠舱内五分之四的区域。
一只机械臂缓缓将深休眠仓装入鱼.雷，鱼.雷的弹头闭合，装进轨道舱中。随着鱼.雷上的翘曲装置完成充能，云渡的遗体凭空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高维空间波动产生的闪光。
“他是一名可敬的对手，愿他在虚空中能找到归宿，敬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