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平静的一天又过去了。除了茗提供的令人不安的情报以外，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事情。当然，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大事毕竟是少有的——最近的一件，无外乎就是父亲称帝时的庆典了。贵族们朝天发射五色光弹；无翅的侍从们也拿来异国的烟花，在都城的各个角落燃放；御厨们不眠不休地干活，为宫里的人们奉上让人眼花缭乱的丰盛佳肴。国外纷纷派遣使臣来道贺——除了针茅帝国、石榴花王国、夏栎王国、矢车菊公国，以及西方的一票共和制国家。
没有什么好注意的，没有什么好期待的。父亲为了帝国，为了帝国的人民付出了一切——而我只需维护形象，等待自己出嫁的那一天。
忠澈在早些时分又过来了。这次，他倒是没有再警告什么；只是捎来了一本没有名字的绿皮书。“皇上希望您了解一下郁金香王国的概况。”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是在鄙视我。
哦……当然！了解我即将为之献身的人的国家，这是我应该做的。
郁金香王国，在木棉帝国（原先的“王国”被划去，手写加上了“帝国”的字样）以西，两国以横断山脉为界……与针茅帝国争夺中央荒原的归属……
麝香高原占据了国土的绝大部分……境内主要河流有赤河、大渡河……我不得不承认我对地理不感兴趣。
语言文字……郁金香话的发音都特别奇怪，像是舌头打结一样。文字则如同发音一样奇怪而扭曲难懂……这方面，以前父亲倒是派人过来，教过几句日常对话用的；后来不知为什么，也不再学了。
还有宗教。木棉人大约是不信仰神明的；但郁金香人却大多信教——一种名为“永生教”的独特宗教。国王就是神明的直系后裔，人们通过崇拜国王……以及过日子，来获得永生。《郁金香王国日子法》对怎样过日子进行规范与指导。可是，“过日子”是什么意思呀？
不过，在几个小时之后，茗解除了我的疑惑。
“就是按照那部《日子法》来行事。每天按时朝王都的方向行礼三次，认真上学，勤勉干活，结婚之后交配、生子，守护并且践行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家庭价值观……之类的。”她解释道。
“你怎么知道？”
她沉默片刻，似乎在组织一句可以通过审核的语句。不过，她终于开口：“毕竟我们国家处在两个大国之间……”
这下，我不得不也斟酌起自己的用词了。上国的傲慢，在她面前还是不展露为好；因此，索性换个角度。“听起来，郁金香主张的东西和木棉倒是有点像，”我说道，“除了一些奇怪的礼节……”
“也许大家其实都一样吧。”她作了个悲哀的结论。
那本过激派的手册上有类似的话。“所有的国家，不管其组织形式如何，归根结底是一样的——统治阶级的工具……”也许不一样。众所周知，木棉王国有着独特的思想和文化，和其他国家都不一样的……早在桫椤帝国在天灾的打击下灰飞烟灭之前，这一块土地上的人们就形成了别具一格的文明。 ……好吧，也许郁金香王国也是这么想的。
我本想问她有没有看到正雄，但实在不能让她更伤心了。
“不，也许也不一样。”她忽然否定了自己的结论，进而说道，“殿下，您看过最近的官刊吗？”
所谓的官刊，也就是父亲亲自下令推行的刊物，每周出版一次的《木棉人》——每个皇室成员都得起带头作用订阅的。不过，上面从来都是无聊的政论文章以及同样无聊的、通篇洋溢着枯燥的幸福味道的短篇故事（我敢打赌一定是同样无聊的御用文人写的）；我也懒得再看。“没有。上面有什么新东西吗？”
“介绍了篇有趣的故事：《国王的新装》。从前有个国王，宵衣旰食，治理国家十分辛苦，但也不忘发展自己的爱好：设计服装。他每隔几周就会和人合作设计一件新衣，交付裁缝制作；之后，他亲自穿上了新衣，在大臣们面前展示。”
“有一天，他灵感迸发，独自设计出了一件礼服。专业的设计师们看见这图样，没有不满意的。于是，国王即日便将图样交付裁缝，将最上等的材料都给了他们；几天后，他穿着这一套礼服出现在群臣面前，理所当然地赢得了一片赞叹。”
“国王决定：穿着礼服出街巡游，让一般百姓都看到他的得意作品。于是，他带着一众侍卫飞出宫外，在宽阔的大道上慢悠悠地巡游。自然，国王的新装也惊艳到了一般的民众，让他们不顾通常的礼节，连声叫好。”
“但是，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小孩大喊道：‘国王不是什么都没穿吗？！’可是，国王确实穿了衣服。那个小孩被抓起来，砍了脑袋。骚乱平息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诽谤国王是要付出代价的。”
听起来像是一般的、旨在维护父亲大人地位的故事。“唔，这好像与之前的那些没什么区别……”我很难掩藏自己的些许失望。
“殿下，我感到有趣，是因为另有一个郁金香版本的故事。”她站起身，朝我鞠了个躬。
“唔？”我感到有些不自然；不是因为得知了故事的另外版本，而是因为她的拘谨。如果我们能够像是朋友一样聊天的话……
“那版本的故事大约年岁已久，来自我的祖父一代——我已不大记得细节；不过，在那故事里，国王实际上……没有穿衣服。他只是受了两个骗子的……蛊惑，认为自己的‘衣服’只有聪明人才能看见——而那个孩子，勇敢地揭出了国王的丑态。”茗在说出某些词汇之前犹豫了一阵子；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在隔壁的国家竟然有着那样版本的故事。这让我对郁金香王国的兴趣顿时浓了几分。“他们竟然允许那样的故事被一般人读到吗？”
“一开始是的，殿下。不过，据我祖父说，郁金香国王发现民间拿故事去揶揄他之后，便严令禁止传播；但它总归还是在民间流传下去了。”
“这么说，我国的手段还更高明呢。”我对郁金香的热情消退了一些。
忽然，自外面传进一声猛兽般的咆哮。我勉强能够分辨出，发出这声音的人，是这个国家当前的皇位继承人，我的弟弟，德康。随之而来的是连续的大吼大叫；不过听不清他究竟在喊些什么。
“从没见过德康大人这样……”茗脸上立刻浮现出极度不安的神情。
德康的确经常动怒，和他的父亲一样。我们在小时候倒是接触过几次：他会因为琐事不顺心而对空气或他人大发脾气，试图损毁那些他认为不重要的东西——除非父亲在他身边。当然，后来的印象全凭茗的讲述了。即便我们的小屋只隔了一条枝条，但我们的确再也没有交集。
按照茗的说法，他大约是不会轻易大发脾气的了。当然，他对茗与其他仆人是绝无好脸色，哪怕连一点客气的态度都没有。尽管这样，在地位比他低的人之中，还是有他敬仰的人的——正雄。大约是后者的阳刚气概吸引了他；据说，他好几次偷溜到训练场去，学着正雄的模样操演。
德康，还要加上正雄……真是苦了她了。也许我该做点什么？
正当我思索的时候，忠澈破门而入。“很抱歉，殿下。奉国王的旨意，现在要对违禁的书籍展开排查。”随着他进来的，是五六个与他一般着装的仆人。
啊，糟糕，那本显然是违禁品的东西——我应该早点毁掉它，或者干脆……但现在做什么都晚了。
“真是奇怪……有意外的发现呢。”忠澈说着，拿着那本可恨的小册子，露出玩味的笑容。“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