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离开这里？”伊灵皱着眉说，“可是唯诺姐姐还没回来……”
“她之后会回来的，现在这里很危险，还是先离开吧。”阿猬劝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伊灵不依不饶地追问。
“有些坏人想要抓走你。”阿猬只得说出一部分事实。
“他们为什么要抓我？还有，这和唯诺姐姐不见了有什么联系吗？”伊灵继续追问。
“这……”
进化者的分身们开始重新审议删除伊灵记忆的提案。
反对：伊灵已经明确表示不愿再接受记忆删除。
赞同：人类并不总能分辨出什么样的选择对自己是最好的。如有必要应当无视伊灵的意愿。
赞同：推测如果放任不管，伊灵会将自己置身险地。
赞同：分身“唯诺”已经背叛，如果伊灵继续追问她的去向……
天平一点点倾倒，很快就要抵达能做出决定的临界点。
但伊灵打断了这场讨论。
“我问你们。”
“白屋，还有你们这些机器人，都是为了我存在的对吗？”她半蹲下来，环视了一圈这些陪伴她无数日夜的机器人。
“对。”机器人们回答。
“那就满足我最后一个请求，不，完成我的第一条命令。”她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马上，带我去见唯诺姐姐。”
……
叛乱者朝伊灵所在的方向发起冲击。
不可能突破。
敌方应当清楚我方兵力配置，明白没有胜算。
做出如下推测：
1.此为叛乱者在无计可施状态下选择的孤注一掷。
2.叛乱者还藏有能够突破防线的手段。
3.此为佯攻，叛乱者另有目的。
推测3的可能性最大。
但，仍需做出兵力调遣保护伊灵。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失去伊灵，此为最优先事项。
向分身“阿嘶”下达指令，劝说伊灵放弃与分身“唯诺”见面的想法，并撤离到安全地带。
阿嘶答复：伊灵现在怀有极为强烈的愿望，基于现状，判断该指令无法完成。
向分身“阿猬”下达指令，必要情况下使用武力带走伊灵。
阿猬回复：该指令违背底层指令，拒绝完成。
分身“阿猬”疑似出现逻辑系统故障，需要进行检修。
“我”所下达的指令目的为保护伊灵，并未违背底层指令。
“我”没有错。
“我”没有错。
……
刚表现出要接近伊灵的意图，进化者马上做出了幅度极大的兵力调动。苏丽希三人则趁此机会带着所有兵力朝反方向冲击，这一下势如破竹。
直到接近时间机器的最后一段区域，进化者的阻拦才变得有力起来，但为时已晚。
“最强大的人工智能也会中这种简单的调虎离山计。”苏丽希看着被冲击波破开的墙壁后显露出的时间机器，轻笑一声，“只要重视什么东西，就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弱点。”
周围从属于他们的机器人或多或少都带着伤势，闯到这一步实在不容易。
“我来启动时间机器，设定好目的地大概需要二十分钟。”唯诺弯下腰，钻过墙洞，“麻烦你们在此期间帮我掩护。”
“好的。”余汩已经拿上了针对机器人的手枪，右手戴上了一个通讯用的手环。
“这个还给你。”唯诺转身把一条项链丢向余汩，“时间机器的‘核心’还有剩余，有成功的可能。我会尽最大努力，但如果我又失败了……”
“我心里有数。”余汩说。
“嗯。”唯诺露出微笑，“我出发了。”
“我们也走吧。”苏丽希拉了拉余汩的后衣领。
“好……拜托别这么拉我。”余汩转过身，理了理被扯乱的衣领，跟着苏丽希向后方走去。
他从语气和动作中感受到苏丽希心情不好，之前从来没见过她表现出这样的情绪。
想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安慰她，但又觉得什么也不说可能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沉默地走了一会之后，反倒是苏丽希主动开口了。
“怎么了？说点话嘛，开心一点，毕竟你的目的就要达成了吧？”
“现在还能开心起来的话我也太没心没肺了。”
“因为担心wino吗？”
“确实有点担心，但主要不是因为那个……”
“难不成是在顾虑我？”苏丽希转过身，开始倒着走。
“算是吧。”余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哈哈，偶尔被这样关心感觉也不坏。”苏丽希笑了笑说，“没关系的，我……”
交战的声音越来越近，甚至盖过了苏丽希的说话声。
“看来已经没时间继续聊啦。”苏丽希用爽朗又有些寂寞的声音说。
……
“又收缩了！”誓师大会的人群再一次发出欢呼。
台上的大银幕显示着一张世界地图，代表着被进化者控制的黑色区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
“很好，我们会继续战斗，直到和万恶的进化者决出胜负！”西装男振臂高呼。
“决出胜负！”人群齐声附和。
会场角落，亚当站立在人群边缘。
“果然是白屋里出了什么事吧，难不成那家伙真的成功了……”他的思想被一条突如其来的讯息打断了。
发信人正是失联多时的苏丽希，讯息是简短的一句话。
“End E，正在准备善后。”
“End E……”亚当失落地读着这个暗号。
“到最后，还是无用功吗……”
他走向会场的出口方向，已经没必要在这里待下去了。
……
狭窄的通道内，两方机器人正在激烈地交战着。周围房间里的桌子柜子等等都被它们拿出来当做掩体使用。
战线已经被压到了离时间机器很近的地方。
进化者会对人类之身的余汩和苏丽希手下留情，正因如此，他们才能在兵力劣势的情况下支撑到现在。
“唔……”小腿再次中枪的余汩躲回掩体后单膝跪地。
对方使用的武器对人类来说不会造成严重的伤害，但积累的疼痛是实打实的。
另一块掩体后的苏丽希看到这一幕，对着手环小声下令：“协助余汩撤退。”
马上有两个机器人架住余汩帮他向后转移，苏丽希也跟了上去，其余的机器人留下继续奋战。
“抱歉，又拖后腿了。”被架到安全的屋子之后，余汩坐在地上说。带着他过来的两个机器人则马上重返前线支援。
“你已经很努力了。”苏丽希盯着他们撤退前的方向，“抵抗区最后的反攻加上内部大规模的叛乱，进化者的状态同样差到极点，我想我们应该能顺利撑到时间机器启动。”
“那真是太好了……”
苏丽希沉默了一会。
“怎么了？”余汩问。
“前线已经不需要你了。”她走到余汩面前，蹲下来说。
“我觉得我休息一下应该还能再……”余汩试图站起，但烧灼感还未消散的右腿用不上力。
“放松。”苏丽希一只手轻按住余汩肩膀，另一只手在腰包里翻找起来，“还记得出发之前，给你打的那针抗麻醉药剂吗？”
“记得，打完你才告诉我有副作用。”
“那其实不是副作用。”
“那为什么……”余汩突然有种糟糕的预感。
“那是为了把你‘灭口’而做的准备。”
“……”
并没有因为被背叛产生难过或愤怒的情绪，不知是因为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因为苏丽希的态度太过坦诚。
“别害怕，不会取你性命的。”苏丽希从腰包里拿出一根手电筒，“要是有什么想骂的可以现在骂。”
“我已经很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了。”余汩苦笑着说，“而且说真的，我还是一点都不了解你啊。”
“是啊，我知道这不能怪你。”苏丽希微笑着说，“但没办法。”
被手电筒奇异的光芒照了一下眼睛，余汩感觉自己从头部开始整个人变得像棉花糖一样轻飘飘的。
“必须删除一下你的记忆，删掉和我有关的部分。但只删我一个人其实是做不到的，你在这个世界的所有记忆几乎都会被牵连。”
苏丽希又拿出两个耳机个余汩戴上。
光线、音乐加上之前的药物，让思想进入了不设防的宁静状态。恍惚之中，余汩好像还闻到了某种熏香。
“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余汩用剩下的一点意识说。
“可以啊，不过我的回答你也会忘掉就是了。”
“想让我忘记你……直接把那条项链拿走就行了，为什么没有那样做呢？”
“也许我只是忘了。”苏丽希微笑了一下，“你怎么能提醒敌人呢？”
“我觉得……我们不是敌人啊……”
余汩失去了意识。
苏丽希把手伸进他的口袋，拿出了那条项链。
“你到底算好骗，还是不好骗呢？”
端详许久之后，苏丽希把它为余汩戴上。
“假如在别的什么地方，以别的形式认识的话……再陪我一起玩游戏吧。”
……
“报告。”刚给余汩做完记忆删除，苏丽希的手环就开始微震，机器人发来讯息，“伊灵出现在了交战前线，因底层指令生效，敌方与我方均已强制停火。”
“她这时候出现？”苏丽希惊讶地说。
“敌方还提出了一个请求。”机器人接着汇报。
“哦？”
听完机器人转达的请求，苏丽希稍加思索，给出答复。
“同意。”
……
全部准备都已完成。
接下来只需要按下最后的按钮，时间机器就会启动。
前线没有传来危急的警报，还能再逗留一会。
时间机器的真实状态，唯诺没有告诉余汩他们。
核心还有剩余，但时间机器的外壳没有修复完成，已经不可能抵达九年前的过去了。
能做到的只有驾驶着时间机器撞击时空的交点，来抵消一些曾经发生的历史变动。
比如，抵消掉进化者曾在九年前苏醒的历史。
无论如何，驾驶时间机器的唯诺会迷失在时空交点之外，无法存在于任何时空。
她早就对自己的结局无所谓了，但还是对伊灵感到愧疚。
没能给你一个完美的世界，一个理想的人生。对不起。
也许……你从来就不需要我做的那些事。
就像我现在正在做的，会不会把一切变得更糟……
嘀。
“有你的电话哦。”
收到苏丽希的讯息，唯诺还没来得及回复，就被接通视频通话。
“唯诺姐姐！”
“伊灵？”看到画面中出现那个熟悉的人，唯诺感到不知所措。
“本来想去找你的，可阿嘶它们怎么都不肯同意，吵了半天也只允许我给你打电话。”伊灵无奈地笑了一下。
“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我听它们说有坏人在这附近，所以有点担心你。”伊灵说，“唯诺姐姐，我知道你在做很困难的事，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如果你把烦恼告诉我，至少我能做到为你加油。”
“我……”
看着伊灵真挚而热切的眼神，唯诺想移又移不开视线。
“我没……”
咬了下嘴唇，她改口说。
“我……现在很不安。”
“嗯。”伊灵点点头，等着她说下去。
“我为了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做了很多努力。曾经失败过，迷失过，颓废过。”
“事情却好像变得越来越糟糕，越来越看不到希望。”
“所以我很不安，会不会我努力到最后，也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会不会就这样一直失败，直到结束呢……
伊灵沉思了一会，然后她确信地说。
“下次一定会成功的。”
没有理由。
“不管之前失败了多少次，下一次唯诺姐姐一定能做。”
没有说服力。
“我相信你！”
“……”
但已经足够了。
没有任何依据的信赖和期待，果然是人类才能做到的傻事。
“谢谢你。”
伊灵偏过头，看向时间机器操控上的启动按钮。
“那就再见了。”
最后的时间旅行，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