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走到黑夜的尽头,而在他身后,我似乎能看到一片燃烧着的焦黑荒原,遍地尸骸中渗出的血液汇聚成河。
或许,他早就知道了结局。
手里握着枪,在血与火中微笑着。
……
去告诉所有人,让我们就在这里结束他的痛苦。
——终端A741·审判日行动
手枪?
吟没有看错。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背包里会多出一把手枪,自从石井惨案发生后,国内加强了枪械的管制,对于私藏枪支这一罪名的刑罚十分严苛。
他现在应该做的是立刻去警局,说明实情,可是……
真的会有人相信他吗?
一个涉嫌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有枪似乎是理所当然的,这个说法更让人认同。
吟看着安静躺在自己背包里的手枪,突然,一个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或许,他可以……
没错。
有件事他曾经想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勇气去做。
吟站起身,环顾四周,再次确认了一眼整间病房,然后锁好病房的门,回到原先的座位上。
他紧紧盯着那把黑色的手枪,有些犹豫。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慢慢的将手伸进背包里……
冰冷的金属质感。
吟握着枪柄,感觉有点沉,但是不影响自由移动手腕,吟确认了一眼外形以及枪身上的铭牌,可以确认是把警用的大口径手枪。
他卸下弹匣,里面满满地装着子弹。
是真枪。
不是开玩笑。
吟将弹匣插回原位,回想起上课时学到的简单的枪支使用技巧,他看着手枪上坚硬的棱角,手指有些冰冷,微微颤动着,他抬起手,然后又放下,这个动作重复了好几次……最终,他将枪口朝上顶住自己的下颚,闭上眼睛。
(砰。)
……
吟扣动了扳机。
许久以后,吟睁开眼睛,呆呆看着天花板上的照明灯,细细品味着刚刚自杀的那种感觉。
可是,你知道自己不会死,什么都感觉不到,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动作而已。
那么,你想要的是什么?
他打开手枪的保险,向后拉动套筒,轻脆的声响从内部传来,这意味着子弹已经上膛……从此刻开始,他手里的这把东西真正成为了一把能够杀人的武器。
可他觉得少了一些什么。
他打开旁边的抽屉,拿出里面被整齐摆放好的毛巾,缠在枪口上,然后关闭了房间里的灯光,只剩下一片黑暗。
等到他完成这些准备工作,便回到了刚刚的座椅上,拿起枕头放在下颚与枪口中间,他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不断想象着自己的死状。
他的生命就应该这样被熄灭在深邃寂静的夏夜。
这是他早就该做的事情。
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吟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夏日的高温还是源自于他绷紧的神经,这都无所谓了,现在的他,正在面临一个宛如酷刑般的选择。
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你就是个吸人血的恶魔,你为什么不早点去死?)
(……)
恶意宛如粘稠的潮水,从窗户里涌进来,将整个房间淹没。吟屏住呼吸,不作反抗,也不会逃离,直面那些不堪的回忆,只觉得可笑。
他不断的询问着自己——你想继续活下去吗?他不知道,也没人能给他答案。
不过,现在有一个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更好的方法,不是吗?
只要他轻轻扣动扳机,他就再也不用思考这些多余的问题,放弃是多么简单。
可是……
(你笑得可真难看,但是我喜欢。)
吟想起来某只爱笑的小恐龙,喜欢将床桌上橘子摆成一个奇怪的形状,按照她的话讲,她在搭建她自己的恐龙帝国,她是这个帝国唯一的公主。
这间小小的病房就是她全部的领土。
你要在这种地方自杀吗?
吟慢慢放下枪,他不想弄脏屋子,可如果就这样选择了放弃,他将不会再有勇气拿起枪对准自己的脑袋,没办法,她不可能想看到这种事。
岚,是女孩的名字。
吟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如果岚没有被病痛折磨,拥有正常人的生活,故事的结局会是怎样的呢?
吟会向她求婚,如果她答应的话,他们会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抚养孩子,共同生活,然后逐渐老去,弥留之际回首自己的一生,不会有任何的遗憾。
或者,两人都离开了这座城市,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在某日偶然相见时,依旧能彼此之间相互开开玩笑,诉说生活的不易,约在某日再次相见。
可这些无法再实现了。
现实多么残酷!曾经,岚抱着自己尚且年幼的弟弟在寒夜里失声痛苦,一个生命就此逝去,她什么都做不到,然后又轮到她自己……丑陋的往事如同影子一样紧紧跟在身后,无法摆脱,似乎结局早已注定。
病房里又闷又热,吟卸下枪膛里的子弹,拉上保险,轻轻放回到背包里,然后打开窗户,感受着夏夜里难得的凉风,看着屋外的景色,炙热的思绪渐渐冷却下来。
……?
似乎……有什么东西……
吟愣愣地看着天空,察觉到了什么,伸出手,将那一抹白色留在手中。
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医院楼下的圣诞树被点亮了,孩子们围绕着那五颜六色的灯光跑来跑去,在黑夜里非常显眼,吟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任凭无垠的白色覆盖自己的视野。
下雪了。
只不过今年的圣诞节,只剩下他一人。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
……
脏水从吟的头顶倒下。
他浑身湿透,周围传来其他人的嘲笑声。
“真臭,拿水冲一下也还是好臭。”
“你为什么会这么臭啊?乖狗狗?”
那个女孩拎着水桶,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毫无愧疚,不如说这是她们平时的乐趣之一。
“喂,叫两声听听?”
“……”
吟的沉默令女孩有些不快,反复拍打着吟的脑袋,尖笑声是如此的刺耳难听,她和她的同伴们似乎觉得还不够,又找来一桶脏水,倒在吟的身上。
“杀了自己亲妈还能若无其事的来上学,真不明白我老爸为什么会把你放出来,你这种杀人犯就应该死在监狱里。”
吟突然被人抓住头发,脸被按进水池里。他没有反应过来,因为缺氧开始猛烈的挣扎,结果就是呛进了更多的水,而压在他身上的力度没有丝毫减退。
“这个……是不是有点过分?”
“放心放心。”
女孩看着有些粗鲁的动作,有些担心会真的闹出人命,而她的同伴却并不在意,把吟的头抬起来看看情况,然后再次按进水里。
“凉快吗?嗯?你知不知道你每天身上都很臭啊?要感谢我们帮你洗澡啊!”
他们将吟从水池里拉出来,推到墙角,对着他的肚子狠狠来上一拳。
吟趴在地面上,弓着身子剧烈咳嗽,可他们并不满意,拽着吟的衣服,一脚接着一脚踹在他的身上,甚至还刻意瞄准人体的要害部位。
吟只能尽量缩成一团,在墙角被人不断殴打,直到上课的铃声响起,欺凌才有可能结束。
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日常。
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了,毫无缘由,只是他们一时兴起,或者单纯觉得吟比较好欺负。
忍耐。
他不能放纵自己的情绪。
吟孤立无援,没有人会帮他,大家都害怕会引火上身,自己成为下一个被欺凌的对象。其实,这对吟来说都无所谓的,只是挨一顿打,比起他过往的那些痛苦,这根本不算什么。
没关系的,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吟有些累了,抹去遮挡住视线的水渍,喉咙里里面传来一股腥甜的味道。
要去上课才行,总是把课翘掉学分会不够的……虽然这么想着,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站不起来,最后他也只能选择放弃,缩在墙角里,倦意越来越强烈。
那么,稍微睡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可是他不知道这一睡到底过去了有多久,等到再次睁开眼睛,却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你醒了。”
“……老师?”
吟看了看周围,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教职员办公室的沙发上,他想要站起来,可浑身的伤痛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吟盯着身上的毛毯有些发愣,没有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老师,这个场景可真是熟悉。吟又看了眼时钟,果然,他睡了一个下午。
这个时间,早就已经放学了。
“有人看到你倒在厕所里,所以把你带到了我这里。”
“对不起……”
“身上的伤我简单处理了一下,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去医院看一看……不过就算我这么说你大概也不会听吧?”
“……”
老师已经习惯了吟的缄默,只好轻轻叹口气,对他说道。
“为什么不能和其他同学搞好关系呢?打架这种事情对你来说是一种乐趣吗?”
打架?乐趣?
吟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从其他学生那里听说了,你经常会和其他人打架,而且还经常翘课,威胁和恐吓同班同学……学生的本分是好好学习,如果你还是这样下去,能不能毕业都会是个问题……”
是吗?是这样啊……原来如此。
吟没有一句反驳,只是安静的听完老师所有的话,总结一下无非是希望自己能够给同学们道歉,然后认真学习,顺利毕业。
吟闭上了眼睛,思绪逐渐潜入到深海。他幻想着一场肆虐的暴雨,以及海底那一片宁静祥和的世界。
“老师……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夕阳残余着的光在屋内悄悄弥漫,照在少年的身上,他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在他眼前,只剩下一艘在暴雨之中不断挣扎着的小船。
他开始安静地讲述一个故事。
“曾经有一个女孩,她的父亲是个酒鬼,而她的母亲因为无法忍受家暴而逃走,留下她和她的弟弟相依为命,她相信,只要忍耐下去,一切都会变好。”
“她的弟弟生了病,可她没有钱买药,她想尽办法去打工赚钱,但是,在某个雪天,她的弟弟还是死在了她的怀里。”
“可还没有等她从失去亲人的阴影里走出来,有天晚上,女孩被人拖进了树林里,遭到了**,她怀孕了,这个孩子不应该生下来,可女孩心软了,或者说她就是这么善良,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女孩为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做好了打算,甚至取好了名字,结果,孩子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死了。”
“……最后,她也生了病,生命进入了倒数,可就算再怎么痛苦,女孩也相信着世间一定存在着美好的东西,弥留之际,她对男孩说,一切都会变好的。”
“是个笨蛋,对吧?那么,老师现在明白了我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吗?”
可被称为老师的人却露出疑惑,表示无法理解。
“……不,我不太明白。”
吟身处于那艘小船上,被浪潮反复拍打,可他从未松开过帆绳,暴雨之中,他摇摆不定,只要有一点失误就会粉身碎骨。
这样的风景,选择沉入海底而溺死的人是看不见的。
“老师,你认为你在听别人的故事,和自己没有关系,对吧?可你甚至都不曾了解过,那个让学生怀孕的人渣教师,曾经就坐在你这个座位上。”
“我感到愤怒。”
他的心底始终有一片燃烧着的荒原,即使身处于寒冬,他也会感觉到烧灼般的痛苦。
愤怒。
他一直都在愤怒着。
“所以啊……老师,如果你真的愿意听学生诉苦,那能请你告诉我吗?”
“只要忍耐下去,这一切真的都会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