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愣愣看着电视机里的画面。
花生先生?
一个呆在花生头套的古怪家伙,晚间档的搞笑节目,与镇上的居民格格不入,又傻又可爱。
这是两个孩子儿时最喜欢的电视节目,时至今日,她仍旧记得那些温暖的回忆。
男孩扶起摔倒在地面上哭哭啼啼的自己,露出如同煦日阳光般的笑容,那时她便想,面前的他曾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啊。
她一直都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掩埋,捂住耳朵,默不作声,以此来逃避现实。只有在面对男孩时,她才会短暂地将痛苦抛至身后,感到放松。
可是,这样懦弱又肮脏的自己,一个没用的累赘,根本就不值得被别人所爱,被他所爱。
她只感到自卑,对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她只能忍耐,继续忍耐,尝试忘记自己所经历的痛苦。
可结果呢?
什么都没有改变,而且她还伤透了男孩的心。
于是,她想……我为什么要忍耐下去?
到最后,她只剩下愤怒。
想要毁掉这一切,想要呐喊,想要发狂,想扯下自己身上的管线,想要给身边的男孩一个深深的拥抱……可她做不到,她只能听着心电图仪“滴答滴答”的声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说不出口,躺在病床上等死!
这就是她的结局。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回到过去,回到连碰一下他的手都感到害羞的时候。
如果她有机会重来一次,她会亲手溺死那个曾经像是个废物般的自己,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把一切都攥在手里,到死都不会松开。
她要拥有一切,权利、地位……而不是成为路上的石子,任人踩踏,绝不会再次成为一个任凭命运摆布的人偶。
所以,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眺望黑夜,伤口传来的痛楚与足以冻伤肺腑的寒风让她能够保持清醒,她想起了往事,想起了那个绝对不能忘记的人,以及想起了自己为何而愤怒。
她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对着面前那个所谓的“兄长”露出了一个微笑,或许在别人看来,这个家伙肯定是疯了,在即将被人杀死的时候笑出来肯定不正常……可她知道,那个曾经软弱的自己已经在怒火中消逝,而新的灵魂在灰烬中重生。
神也好,恶魔也好,这场交易她欣然接受。
来玩个游戏,好吗?
她挪动着棋盘上的棋子,一步步将对方逼上绝路。
她叫塞西莉亚,那一年她六岁,在森林里毫不留情的砍下了自己皇兄的头颅,然后丢弃给狼群分食。
她脸上灿烂的笑容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恐惧。
——“末位皇女”塞西莉亚·莫莱拉
软弱的人。
抓不住任何的机遇,也就不会有未来,只会不断的失去,直到一无所有。
这是伊芙琳在无数次在挫败中体会到的事实。
“站起来,敌人不会给你喘息的时间。”
梦中泥水的滋味如何?伊芙琳比谁都清楚。
在她面前,母亲的身影,仿佛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铁壁,无法被摧毁,反倒是她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
伊芙琳拥有无数的武器,只要是她看到的,都会收藏到自己的心象中,那是与真品相差无几的杀人工具,然而母亲却什么都没有,空着手,却将她所有的武器尽数折断,坚硬的钢铁在母亲的手里宛如朽木,不堪一击。
然后,听到母亲再一次叫自己从地面上爬起来,将重复了无数次的挫败继续下去。
这是一种折磨吗?
或许吧。
伊芙琳艰难地从地面上爬起来,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母亲已经接伊芙琳的身侧,小腹传来的剧痛让她头晕目眩,巨大的外力使她在半空中翻转了一圈才重重摔在地面上。
又是泥水的味道,可伊芙琳并不讨厌,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母亲绝对不是出于恶意,因为她比谁都要清楚,软弱无力是多么令人痛苦。
大部分时间,她都是一个温柔又和蔼的母亲,只有在教导伊芙琳的时候,她才会变得如同鬼怪,冷漠又无情。
伊芙琳知道,母亲一直在悔恨着。
每到雨天,母亲就会愣愣地看着窗外,淡金色的眸子里透着对往事的追念。密集的雨点紧追不放,越来越急促,等到伊芙琳回过神时,母亲已经在她不经意间悄然流泪。
“……忘了吧。”
可母亲她忘不了。
当她不得不抛弃自己的刚出生孩子,也就是伊芙琳的妹妹时,心里的这场雨就注定不会有停止的那一天。
魔女悠久的寿命,反倒成为了一种折磨。
所以,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像她一样,没有选择,只能一味的妥协,重蹈她的覆辙。
而方法只有一个,变强。
身与心只有不断的变强,才能达到连命运都可以折断的程度。
仔细想想,这是多么严苛的要求?
但倘若做不到,那自己所珍视的东西将会如同用手掌捧起的流沙一般,从指缝间不断溜走。
被雨声惊醒的伊芙琳侧耳着窗外沉闷的雷声,端着已经冷掉的茶水发呆,偌大的房间里空荡荡的,灯也只开了一盏,漆黑的阴影中仿佛有什么在蠕动,令人恐惧。
这座城市的雨声从不夹杂任何情感,如果说一定要有些什么东西存在,那只有伊芙琳心中蔓延着的无名怒火,以及想要砸碎周围一切的冲动。
真是个糟糕的想法,伊芙琳连自己都这么觉得。
“做噩梦了吗?前辈?”
“啊……嘛。”
“我懂我懂,不过就算是个非常棘手的案子,前辈还是要注意下身体比较好。”
棘手的案子?
伊芙琳想了想,才明白了黛娜所说的是什么。
自己刚来埃菲尔德任职的那几天,就接手了一起连环杀人的案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现有名年轻女子的尸体被残忍的肢解,随手丢弃在阴暗潮湿的小巷中,虽然尽力去进行搜索,结果却根本拼凑不出一具完整的身体。
至于凶手,隐藏的很完美,让伊芙琳几乎找不到任何的线索,凶手选择受害者的方式也十分随机,找不到任何规律可循。
目前掌握的情报太少,调查不可避免的陷入了僵局,说实话,伊芙琳也因此感到了烦躁与焦虑。
周围的人对她的期待过高,这种压力有时候真是让人喘不过来气。
“只要想到有人随时都有可能遇害,就觉得不能这样一直束手无策。”
“太过于的尽职尽责了哦前辈,到时候身体累垮了可就正中凶手下怀了。”
伊芙琳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这才发现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可是自己桌面上的案卷却还没有整理完,就这么回去总觉得有些难以安心。
嗯?
等一下,这么一想,为什么黛娜还在这里?
除了需要守夜的人员外,其他人应该早就回去了才对。
“你呢?为什么还没有回去?”
黛娜听闻,不禁叹了口气,苦笑着说到:
“别提了,我负责的区域刚刚发生了一起盗窃案,计划好的休假没有了,甚至还要加班。”
“盗窃?”
“对啊!说来也是奇怪,要是普通的盗窃也就好了,这次小偷有经验的过头了,店铺的防卫措施全部失效,监控器具也受到了干扰,而且没有拿走多少钱,反而是炼金需要用到的材料丢失了很多。”
“有目的性的盗窃,其他的地方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黛娜摇了摇头,有些惆怅。
“唯一的线索是有个流浪汉目击到了疑似窃贼的家伙,可偏偏那晚流浪汉喝得烂醉,只记得窃贼个子不高,浑身上下裹得很严实。”
“个子不高……”
这个范围可就太大了,光凭这一点根本找出不是谁,不过听黛娜的描述,窃贼非常擅长操作炼金道具。
这确实很奇怪,一个拥有这种技术的炼金术士何必还要去偷东西?
是被通缉的罪犯?还是另有隐情?伊芙琳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小心点,黛娜。”
“放心吧前辈,这个情况已经汇报过了,到时候我也会和其他同事们一起进行调查。”
“嗯,那就好。”
伊芙琳又看了一眼外面依旧未停的暴雨,拍打着地面的声音让她感到些许的不安。
是错觉吗?
她总觉得在这暴雨之中,有什么东西在酝酿着,那是一种很难说清,却隐约能够感觉到的东西。
漆黑,而且恶毒。
……
伊芙琳很快结束了手上的工作,向黛娜做了一个简短的道别,便踏上了回家的路。
“对了前辈,明天我的妹妹卡萝就要来到这边实习,在家的时候可是天天缠着我讲前辈的事,毕竟你是她憧憬的对象嘛!到时候可不要嫌她吵闹,这个笨蛋说话做事从来不过脑子,不过为人还是很善良的。”
伊芙琳回想起临走时黛娜说的话,不禁有些感叹,自己与小卡萝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上一次见面时卡萝还是个小孩子,直率又可爱,让人特别想揉一揉那张柔软的脸蛋,而现在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应该会稍微成熟一些吧?大概?
卡萝想和伊芙琳一样加入黎明教会,并将身为黎明之花的伊芙琳看作榜样,这倒是让自己有些没想到,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成为黎明教会的一员有多不容易伊芙琳自己很清楚,不是只要努力就能够成功。
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那个老太婆威胁自己说,不帮她打工干活她就把伊芙琳和伊芙琳的母亲扔出一直生活着的城市,自生自灭……那么伊芙琳当初也就不会加入黎明教会。
虽然是个玩笑话,可母亲同意了,伊芙琳也没什么可说的。
时间长了,伊芙琳的功绩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管她叫黎明之花。
可伊芙琳知道,她根本配不上这个称呼,想要回应大家的期待,真的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想着想着,伊芙琳已经走到了公寓的门口。
以往这个时间,大家都已经休息了,所以公寓里十分的安静,伊芙琳静悄悄的走进庭室,才发现连守夜的琳达阿姨都不在,应该是去各处巡视了?伊芙琳没有想太多,径直走上了楼梯,来到三楼,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停下。
……等等。
不太对劲。
她屋子的房门为什么是开着的?
伊芙琳明明记得自己出门前是锁好了房门的。
她开始警惕起来,意识连通自己的心象世界,随时都可以拿出任何一把武器。随后,她轻轻推开房门, 尽量保持安静,缓慢走进了屋子。
窃贼?还是仇家?
在伊芙琳目光能够触及到的地方,一个体型娇小的女孩站在屋子中央,背对着伊芙琳,而女孩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人到来,侧身看向来者,脱下灰白色的兜帽,碧绿色的眼睛始终盯着伊芙琳,面无表情。
“你是……”
窗外雷光闪烁,一瞬间照亮了陌生女孩身上的阴影,随之而来的就是震耳的轰鸣声,从始至终女孩屹然不动,即使是应对过各种场合的伊芙琳,不知为何,感觉像是在面对某种黑暗中的怪物一般,令她感到紧张。
女孩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碧绿色的眼睛,只是那双眼睛让人感觉过于寒冷,如同窗外的暴雨,不参杂任何多余的感情。
“先冷静一下好吗?伊芙琳。”
“……艾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