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急救室的灯从红到绿只用了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但是直到少年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护士小姐把少年推出来的时候司机发出的躁动惊醒了做着连少女自己都回忆不起来的噩梦,站起身来的她和司机都立即跑到病床边看着少年,此时的他脑袋上多了一圈绷带,脸上的表情也平静了下来。
司机似乎轻舒了一口气,而少女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想要伸手去摸摸少年的脸颊,但是伸出一半的右手却被走出来的医生一把抓住了。
“不要碰他,虽然说已经抢救过来了,但是轻微的震动都很容易让脑袋上的伤复发。”医生带着极其不信任的冰凉的语调对少女说道,但她是能够听出这里面的弦外之音的。
少女默默地缩回了右手,静静地看着少年被护士慢慢推进监护室,耳边传来的是医生对司机的解释,一切看来似乎她都成为了真正的肇事者。
“但事实上就是如此吧。”她的心里冒出了这样一个声音。
是后脑勺摔伤,颅内出血。
少女只记得这两个她还勉强能够听得懂的词汇,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了,对她而言只要少年能够醒过来就够了,无论自己能够付出多大的代偿,何况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如今站在这里发呆却毫无能做之事的她。
后来据说少年的妈妈来了,和司机做了交涉去监护室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又匆匆离开了,这一行动让在场的医生护士都感到咋舌。
自然,她是不会踏进监护室病房的了,那是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壁在阻碍着她。
而经过这次事情之后,周围的人看待她的目光就更加遥远了,“惑星”这个词在人们的印象中根深蒂固了。
但这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少女很长的一下午都是抱着自己那顶被轧坏的帽子躺在床上睡觉,醒了又睡,饿了就从少年买回来的那袋东西里面随便取点看起来可以吃的东西填饱肚子然后继续躺着睡下。
她的脑袋一片混乱,一种无法逃离似的罪恶感笼罩着她——这是她在此之前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压迫,让她喘不过气,却只能让她在睡梦里逃避——但结果却是被一次又一次的噩梦惊醒。
没有人来过问她,她和这个房间似乎是被抛弃在了另外一个平行世界中似的,和外界真正地隔绝了,“等死就是这个感觉吧。”她脑袋里面又冒出了这样一个新的念头。
她就这样子浑浑噩噩地睡到了晚上,落山的太阳带走了自然的光明,在光线逐渐变昏暗之后,她也懒得起身去开灯,但经过了一下午的反复入睡,她是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就平躺在床上,右手手背放在额头之上,让眸子静静地望向窗外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一片漆黑的树的枝干和叶的影子。
今晚不会有月亮。
少女有了这样一个直觉,她也不希望出现月亮,或许给她一个纯黑的夜晚会更让她感到安心吧。
她看了看钟,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如果现在是冬天的话,大概天早就黑了吧。
稍微感觉到肚子有点饿,少女于是左手伸向床头柜,上面放着的是装着少年买的东西的购物袋,在袋子里面摸索着。
之前几次她是摸到了土司、饼干和薯片,无一例外地都被她照单全收了——自然,这些东西并不是她本来要买的。
突然,她的手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当触觉通过指尖的神经转换为电信号逐渐传到她的大脑皮层之后,她心里立即冒出了“碳酸饮料”这个词。
当然,在饥饿的时候和碳酸饮料不是一个很好的决定,但是少女已经分不清饥饿和口渴的区别了,所以也没多想就抓了过来用右手摸索着拉环。
可是没有。
少女奇怪地转过脸看着此时被自己的右手抓住的这罐本应该是易拉罐的东西,但是却看到了比易拉罐矮一点扁一点胖一点的另外一个容器——罐头。
少女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罐头的样子但是因为光线太暗她没有看清楚到底是什么分类的罐头,于是就站起身子走到门边的开关那里打开了灯。
或许隐约有些察觉了吧,但是少女直到看到手里拿着的东西的时候才相信。
包装上印着被处理过的新鲜得有些夸张的水淋淋的水蜜桃,毋庸置疑,这就是她在便利店里犹豫过的那个罐头,在自己离开那里后,少年买下了它。当然,她不认为少年是自己喜欢才买的,也就是说。
“笨蛋。”
少女把罐头抱在怀里,冰凉的感觉从胸口传入脑内,但似乎让她感觉到了一丝清醒;过了一会儿,她回到床边坐下,撕下用不干胶封在罐口的起子,然后略显熟练地撬开了罐子。
一股很久不见的熟悉却不能算是香味的水蜜桃特有的味道涌入少女的鼻子里面,被加工处理过的水蜜桃显然没有天然的好,但是她的确就对此情有独钟。
轻轻地在嘴巴里面咀嚼着这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少女把罐头放在自己胸口然后半身躺在了床上望着天花板。
这种味道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没有改变,她的脑袋里面有如播放七八十年代的泛黄的幻灯片一般,断断续续的记忆画面一张张地闪过——那是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的往事,但是只要她有这个念头就说明她并没有忘记。
离别久远重逢的味觉让她陷入了回忆的沼泽。
“来,张嘴,啊……”
爸爸那张从出生以来就看到的憔悴的脸上浮现着现在再也看不见的慈爱的笑容。
“……”
尚穿着围裙的少女别过脸,对这自己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的此时被爸爸用汤匙盛着送到自己嘴边的水果表示拒绝。
“嗯……不喜欢么?我还以为长大了点就不会这样了呢。”爸爸苦笑着收回了手中的汤匙,然后送进自己嘴里咀嚼着。
“哼。”少女也不看着爸爸,妈妈此时端着盛好饭的碗走了过来。
“啊啦啊啦,爸爸也不能勉强别人嘛。”在那个男人出现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的妈妈的笑脸浮现在那时妈妈的脸上。
爸爸似乎很失望地叹了口气,右手撑着脸说道:“这差别还真是挺大的。”
妈妈笑着走到少女旁边,蹲下身摸着少女的头发,年幼的少女转过头看着妈妈,清澈的眼睛里面露出什么样子的期待。
直到此时为止影像还十分清晰,但是之后,影片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声音也开始变得遥不可及而断断续续了。
“……是很喜欢……的吧……”妈妈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而她手里拿着的东西也被一团白色的光死死地挡住,看不清楚。
那是什么?
少女突然捂住脑袋,弥足珍贵的记忆从这里就开始断开,从那时到爸爸死去中间的一段非常巨大的记忆断层横亘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她再也想不起来了。
影像和声音渐渐远离,少女眼前恢复了一片漆黑——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两鬓已经湿了,若看看床单,上面也一定有两团水渍了吧。肚子似乎抗议得筋疲力尽,她甚至感觉不到饥饿感了,可见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
她撑起身回头望了望窗外的天空,果然没有月亮,但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是,一直被许多人比喻为“夜空的眼睛”的闪光的星星却悬挂在半空之中。
少女拿起罐头走到窗边,虽然窗外有一棵树挡住了部分视线,但是并不妨碍观察这样一个夜空。
这里是郊外的小镇,空气是挺好的,所以能够看到在大都市里看不到的这样子的璀璨的星空。
虫鸣,星空。
亘古以来就被人类所崇拜的星星此时点缀着整个天空,让失去本应有的主角月亮的夜幕显得有一种独特的魅力。静静的银河在流淌着,承载着无数的仰望与妄想,不断闪耀的星星此刻静静地看着这片大地——在一切都安静了的时候。
“它们在看着我么?”少女又往自己嘴巴里面送了一口食物,静静地想着。
她凭着记忆里的星空图,在北半球夏夜的星空中找到了北斗七星,如果方位没有搞错的话,此时的玉衡、开阳和摇光正指着南方,据说如果在开阳旁边看到一颗红色的伴星的话,那就是死兆星,看到的人在不久之后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但是讽刺的是,少女并没有看见这颗她本应该看到的星星。
少女稍微把视线拉远一点,就看到了整个大熊星座,虽然她怎么看都不觉得那像一只大的北极熊。
“那就是小熊星座吧。”
找到了出发点,然后少女就继续按照学到的知识在星空中寻找着其它熟悉的星座。
“那是猎犬、那是牧夫……嗯,还有天鹅,和北冕……”少女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也就只有这个时候她会这么多话,而且是对自己。观察星空不需要和别人交流,有些时候别人看得到的自己不一定看的到,而自己看得到的别人也不一定看得到,这个时候就需要自己一个人来慢慢寻找了。
少女从书上看到过许多关于星座的故事,所以很早之前就对星空很感兴趣,夜晚总是趁着大家都睡着了的时候自己从床上爬起来用棉被裹着身子来到床边静静地看着星空。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十岁的时候就从妈妈哪里拿到了一张北半球的是荧光星空图,在晚上可以对照着寻找星座,从那时候开始少女才知道了除了北斗星以外的其它星座,也知道了北斗星其实只是大熊星座的尾巴部分。
她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不停地发生着变化,但是唯独这个星空是从古到今就未曾发生过足以令人察觉到的显著的变化的。所以,少女在某种奇怪的感情驱使之下而喜欢它。
看到天玑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和别人争论到底那颗才是天玑和天权的时候,她似乎第一次生气时候的样子,她不由得微微地笑了笑——这应该是她今天第一次露出微笑。
但她突然想不起自己到底和谁争论过了。
从出生到现在她的记忆里面似乎就没有过能够被称为“朋友”的人,但此时想起,那个人给自己一种很熟悉而且很亲近的感觉——决计不是自己的亲人。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少女的记忆总是在这样一些重要的地方出现了断层,似乎被刻意抹去一般,无法回想起来。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吧,就算有这样子的人大概也都把我忘掉了。”
少女最后以这样一句话来自我解嘲。
“铛。”
勺子碰到罐头底部发出了坚硬清脆的声音,少女埋头看了看,借助星光,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把整个罐头给吃完了。
少女苦笑一声,看起来虽然腹内的饥饿感确实不见了,但是行动上依然是以填饱肚子为基准啊。
收起罐子,扔到了垃圾桶里然后洗干净了勺子,少女望了几眼窗外的星空,然后转过身重新回到了床上。
虽然说有星光,但是不至于让人能够看清楚此时钟上显示的时间。大概是晚上九点钟了吧,少女估计这样一个时间,虽然没有困意,但是也不想多做其它什么动作,于是闭上眼睛静静的空想起来。
直到她脸上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