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一直在后悔？”
在世界寂静了整整一分钟之后，少女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此时喉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干涩，但这并不是主要的，更重要的是此时的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要命的事情，但是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少年把脸深深地埋入双手之中，也没什么动作。少女很难想像一向大大咧咧给人活泼印象的他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而她也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虽然至少她认为她自身并没有做什么。
少女突然想起了爸爸，那张一直都是憔悴带着倦容却一直微笑着的脸庞，被她冰封在自己心里许久的记忆似乎一次为契机解冻了，但她的记忆依然模糊。
“如果……”
少年开口了，声音也沙哑起来，“哥哥从那以后，一直在后悔，‘如果那一秒钟能够紧紧地抓住妹妹的手不放松，那么世界或许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了吧。’但，一切都晚了……”
听到这里的少女心里突然猛地一紧。
“如果那一秒钟……”少女念叨着这句话，心里浮现出了一种酸楚和落寞，她伸出颤抖着的右手轻轻握住了捂住双脸的此时看起来非常瘦削的少年的左手，“对不起……”
少年轻轻摇了摇脑袋，把脸从手心后移了出来，此时少女看到了他通红的眼眶。
少年笑了笑，但笑容中显出许多虚弱和忧伤，他轻轻吸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声音，继续说道：“……所以，我在那个时候脑袋里面只有这样一个念头，‘绝对不能再让这个世界用一秒钟来玩弄我的悲伤了’，所以拼了命地拉住你……”
“绝对不能再让这个世界用一秒钟玩弄……你的悲伤……”少女轻轻地复述这句话。
或许这样一个简单的而又复杂的回答已经让少女感到了满意，她心里曾经有着的许多复杂思绪似乎也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但她从来没有听过别人的惨痛回忆的经历，对此她并不知道该报以一个什么样子的动作来回应他，她也只能够紧紧地抓住少年的手，似乎想要以此来表达什么。
“每个人都有想要保护的人，但并不是每个人都真正意识到自己是想要保护这个人的，只有在即将分离的那一刻才能了解到自己的意识和那个人对自己而言的价值。”少年轻轻用略带苦涩的喉音轻轻说道。
少女用她那双清静的黑色眼眸望着少年，咀嚼着他说的每一句话，这是她从未听到过的，但却总是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在这里！”身后传来的一声近似于尖叫的声音让少女和少年都浑身一颤，此时他们都意识到他们的双手还握在一起，于是都略显尴尬地收了回去，而还来不及说下面的话，两个穿着淡粉红色的大褂戴着让人看着就觉得害怕的口罩的护士跑了过来。
她们无视地从少女旁边走过，一人一边架起少年的一只胳膊，说道：“你这样子刚刚情形就偷跑出来会让我们很困扰的。”
少年苦笑一声，说道：“那个……我能不能申请退出重症监护室，你看，我不是挺好的么。”
两个护士当然是果断地回绝了少年的话，然后一个护士拿起少年刚才靠在桌子一遍的拐杖架着半挣扎的少年走出了食堂，不过刚要走出去的时候少年回过头对少女做了个鬼脸，看那样子似乎是在说：“我还回来的。”
少女呆呆地看着食堂的大门，此时那里空无一人，心里相较起之前仿佛是释然了许多，那种罪恶感也感觉不到了。
“想要保护的人……吗？”
少女自言自语地说道，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保护谁，因为或许自己一度想要保护的人早已经不在了——而且就是因为她才不在的，但她已经决定封存这段记忆了，它让她感到痛苦。
“终于找到你了！”
大门口出现了黑子的身影，伴随着她那独特的富有磁性的嗓音让少女回过神来，立即叹了口气。
“啊啦啊啦，怎么一看见我就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我有这么讨人嫌么；好歹是你的挚友，给个好脸色嘛。”黑子嘟哝着走了过来。
少女用冷冷的眼光看着黑子不说话。
“话说回来啊，刚才我来的时候看着由两个护士架着一个男孩在走廊上闹得很凶啊。”黑子坐到了少女的旁边，说道，“一个劲喊着说要回到普通病房……”
“……”
“怎么不说话啊？”黑子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少女，虽然说以前她就挺少说话的，但是在这种地方还是应该要吐槽的。
“啊，没什么。”少女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此时就对黑子说“他就是我那个病房隔壁床的病人”的话，大概事情会更加复杂吧。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我家小白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黑子俯下来侧着身子看着少女的正面，“莫非……真被我说中了？”
“……说中什么？”少女心里发出保险丝烧断的时候“咯噔”的一声。
黑子用奇怪的笑容看着少女，说道：“我就不说了，待会儿我想我就会知道的，不过我可不允许我家小白被别人从我怀里抢走呢。”
“我才不是你的东西！还有……别用那个名字称呼我。”少女终于忍不住了。
“嗯？那是谁在小学的时候说‘好的，我要做小黑一个人的宠物！’之类的话的？”黑子若有所思的说道。
“那还不是你……”当然，少女是知道的，面前这个人从小学的时候就城府深的要命，刚才那句话自己的确是说过的，即便想要否认也不太可能，或许此时她手上早就有了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的录音。
当自己还不知道“宠物”这个词的意思的时候就这样子被下了圈套……大概就是这样一回事吧。
少女不由得回忆起了小学时候的事情。
“哪，小白。”幼时的黑子看起来少了几分成熟的，但在相反多了的几分稚气之下让人看起来依然有“不是一般小孩”的感觉。
少时的少女也是如此，记得那时候应该是冬天，虽然教室里面已经把窗户关得死死的，但是煤炭短缺的时候寒风依然能够灌进来，特别让坐在窗边的少女更加感到寒冷，于是缩在白色的绒毛围巾下打着盹，期待着放学铃的响起然后马上回家享受暖气。
黑子这么一喊少女并没有感觉到，意识只是继续在梦境和现实之间走来走去。
“哪，小白，别睡了。”黑子用白嫩的小手轻轻地戳了一下少女的脸蛋，但是少女只是把脑袋埋得更深了，嘴巴里面还嘟哝着什么。
黑子愣了一秒，然后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就坐到了少女前排的位子上转过来对少女说；“”哪，小白，我们放学后去宠物店吧。
“……唔呒……冷……想回家。”少女几乎是用着潜意识来回答着黑子。
“这一点你还很清醒啊。”黑子奇怪地歪了一下脑袋，然后把手握在面前哈了一口气，嘴巴呼出的热气立即在寒冷之下液化成了白色的水雾。
“嗯……就这样吧。”黑子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笔的样子的便携式录音机，她按下笔帽一样的开关，然后轻轻问道：“小白，要当我的宠物吗？”
“……冷……唔呒……”少女并没有听清楚，其实这个时候她连“宠物”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都不了解。
“哪……”黑子似乎是在循循善诱的样子，“我再问一遍，小白回答‘是’的话我就让小白好好暖和暖和。”
“……暖和……”少女似乎对这个词有了反应，此时她的意识估计是正在靠近虚幻中的火炉吧，但是事实上她是在逐渐步向深坑。
“那么……小白要当我的宠物吗？”黑子重复了一遍，声音提高了一些。
“嗯……要……”
“哇！”黑子立即关上了录音笔的开关。
“……暖暖……——啊！”少女被黑子的尖叫一下子吓醒了，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黑子，抱怨地嘟囔道：“小黑你怎么了嘛，吓死人了。”
“我最喜欢小白了！”黑子一下子扑到了少女的怀里，用自己的脸蹭着少女的脸蛋，少女一向冰冷的脸蛋上立即感觉到了一股暖意。
“好暖……啊！小黑你在干嘛！”少女被黑子死死地抱住，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暖和，但是被黑子这个动作吓得不轻，虽然说黑子本来就属于那种做事出其不意的类型，但是这样子还真是第一次。
旁边的同学用诧异的眼光看着这一白一黑的两个人，黑子显然是不在意，但是少女却羞红了脸。
“哪，”黑子把嘴巴凑到了少女的耳边，呼出的气息让少女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小白以后就是我一个人的宠物了。”
“宠……宠物？”少女念出这个第一次听到的，也是以后一听到就感到一肚子火的新词。
而此时的黑子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少女回忆。
她们已经回到了病房，现在的时间是十一点钟，说早不早说迟不迟的麻烦时间——相信许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我说……那句话分明是你诱骗我说的，根本不成立吧。”虽然知道没什么作用，少女依然申辩道。
“我——可不知道哦。”黑子故意拖长了语气，看起来就算是耍赖也是决定耍到底了。
少女不由得感到伤脑筋，就算此时想要销毁证据恐怕也来不及了，黑子一定备份了不知道多少这段录音。
黑子笑着看着少女，站起身坐到少女旁边从背后轻轻地抱住少女，轻轻地说道：“我不是说过吗，小白是我的宠物，我会保护小白的，就算此时你已经独身一人。”
“……笨蛋。”少女轻轻地说道，心里也感觉到这位挚友的心意，这份羁绊或许直到自己从这个世界消失也会让她铭记吧。
或许现在还能够真正了解自己的，就只有黑子一个人了。少女已经清楚地认知到了这一点，她知道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将会何去何从。
但，少女也是知道的，黑子的境遇也并不是很好，至少到目前为止，黑子家里依然很混乱，虽然在外面看不出来，但是唯独少女是很清楚这一点的。
“……你，和你妈妈和好了吗？”少女轻轻地问道。
沉默。
窗外吹来不算清凉的风，让两人的头发都轻轻地飘动了起来，不知何时就已经开始响起的蝉鸣在这个时候显得更加扰人；窗外，阳光灿烂，不知名的小鸟在树上停留、飞起、鸣叫，世界是一片平和。
“我不会原谅她的。”黑子轻轻地开口了。环抱在少女面前的手渐渐地攥紧了。
少女叹了口气，转过脸和黑子此时已经完全变样的双眸对视。
“永远？”
黑子没有动作。
就在黑子将要说话的时候。
“砰！”
门开了，映入少女眼里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撑着拐杖的少年身影。
“啊……终于逃出来了，那医生真是个老顽固……”
黑子早就把吃惊的眼光望向了少年。
“——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