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城的秋明，在病房里呆了将近一个月后，终于盼来出院的日子。当然，实际上也只是从住院楼搬回医院的宿舍。
他一边折叠衣服一边说道：“琳姐你放着吧，我来收拾就好。”
安洁琳充耳不闻，把游戏碟片一盒接一盒往大袋子里扔。到最后一眼瞥见了桌面上的掌机，也顺手将其丢了进去。“等下，”见此情景他赶紧走了过来，“别装一起，这个是我的。”
“哦？”安洁琳终于开口了，提起袋子问道：“那其他是谁的？”
“是朱琪主、任——”
听见这话的她手指一松，整个袋子笔直往地板掉去。秋明赶紧扑倒，抢在落地之前把袋子接在怀里。
“干嘛啦你！很危险的好不！！”流畅利落的动作充分说明了，他已完全无需借助拐杖的事实。
“干嘛？我就说你什么时候吃了豹子胆，”安洁琳双手插在胸前，用令人发寒的腔调说道：“居然擅自延长住院，赖在这打游戏！”
“因为太好玩、不对，因为我觉得没恢复好，还要多休息几天！偶尔也想放个假嘛……”
“你可休息够了，知道老娘一个人工作多辛苦么？嗯？”
“对、对不起……”
“市民们请注意，现在播报一条紧急新闻。”眼看秋明即将面临一顿修理，病房里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是被院方用远程控制打开的。
“今晨八点左右，汕海中学发生一起涉嫌故意伤人案件。涉事的学生名为江涛，身高约150公分，身材偏瘦，逃跑时穿汕海中学校服。该学生具有一定危险性，其父江某已于半夜时遇害，请市民群众在保障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第一时间向警方提供线索……”
“什么？”屏幕里放出肇事学生的照片时，秋明心里暗自惊讶：“不就是志雄之前带着的少年……”
安洁琳同样吃了一惊，但更注意到了他的反应：“怎么？认识？”
“不不、怎么可能认识！”秋明听出语气不善，赶紧否认道：“你说这警察也太窝囊了吧，还能通缉一个小孩哈哈哈哈……”
“那就没你什么事，赶紧把东西收拾完，滚去干活。”
她的眼神如同一双利刃，无不散发出警告的意味：“要是敢去外面溜达，饶不了你！”
“……目前警方正在疏散学生，请各位家长听从指挥，不要擅自进入现场。重复一遍，不要擅自进入现场……”
***
今天汕海医院的工作量，确实也没有让医生们开小差的余地。陆续不断有急救车拉响警笛，把患者送来接受治疗。
大清早如此高的急救频率，对于这座小城的医院来说相当罕见。更何况送来的几乎全是十四五岁，就读汕海中学的孩子们，还不时有警员陪同走动。
当然，秋明他们作为全院最没存在感的科室，只负责几个因为摔倒而磕掉牙齿的学生。
“好了，今天吃饭的时候注意下就行，”安洁琳仔细地涂上药后，对眼前的学生微笑道：“这牙以后还会长出来的。”
即便听到这话，小患者也没有半点安慰的神情，整个身体不住地微微颤抖。
“怎么，还觉得疼吗？”
“我、我看到了！！”中学生突然开口道，情绪激动得不同寻常：“怪……怪物！一下就把人扔了出去！！”
“嗯？什么怪物？”
“喂！别说了……”同来的学生赶忙制止道：“警察让我们不要乱讲。”
“对不起……”
“没关系。”女医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用害怕，天塌下来有大人们顶着呢。”
她下意识地瞥了秋明一眼，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对方赶紧低下头去继续手头的工作。
“剩下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我出去抽根烟。”她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完全容不得半点拒绝。
安洁琳散步到二楼的走廊上，斜靠着栏杆。这个角度正好对着医院正门，可以把所有经过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一个男同事揉着脖子走了过来——那是神经外科的主任，负责主刀颅脑手术。
一般医院都是全面禁烟的，怎奈这个小城市烟民众多，只得开放个小角落作为默认的吸烟区。通常来到这里的医生，无不经历了高度紧张的工作。
因此安洁琳把烟递了上去：“来一根？”
“谢啦。”对方脸色不佳，开口就是一通诉苦：“一大早就连续做两场急救，感觉颈椎都不是自己的了。”
“哈，能者多劳嘛。那手术可还顺利？”
“不行，尽力了都回天乏术。”对方抽了一口烟，语气沉痛：“你说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小小年纪就在学校里……唉。”
“连普通人也觉得反常了么……”安洁琳寻思的同时又突然想起：“我记得你儿子，好像也在汕海中学读书？”
“是啊，刚打了电话来抱平安，我让老婆过去接人。”
“那还好……只是你这当爹的也不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我恨不得马上飞过去！但是现在，别人家的孩子更需要我们啊！”
他摇着头把香烟掐熄，对着大门方向努了努嘴：“看看，又来了。”
此时被抬在担架上的人，也身穿着汕海中学的校服，左手看上去是严重骨折。
这个学生的精神极度不稳定，歇斯底里地哭喊道：“救命！那个恶魔会杀了我！！我不想死！！！救救我……”
两个民警连同护士一起安抚着他，却没有起到什么效果。联想到之前紧急放送的新闻，安洁琳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仅仅几分钟后，下一辆救护车更是加重了她的不安。这次被抬出的是个警员，而且直奔重症监护室而去。
“就凭一个中学生？不可能。除非……”即便如此，安洁琳还是不愿意往最坏的方向猜测。
“不，应该不会。就算警察对付不了，蜘蛛女那帮人也不是吃干饭的。”
女医生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决定不淌这蹚浑水。虽然与少年犯有过一面之缘，也竭尽全力尝试救过他。
但所谓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正因为早已明白这道理，才令得她倍加沮丧。
何况汕海市虽然不大，也有将近一百万人口。在极其有限的线索中，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对于这种状况，显然警方更为擅长处理。这也让安洁琳不由想起，那个曾经也是他们一员的烂好人中队长。
“要是你还在的话，会怎么做呢……”
秋明并非一个懒惰的人，但复工的第一天着实感觉糟透了。在汕海医院实习了好几年的他，还是首次目睹这样的情景。
被送来医院的中学生前前后后不下百人，虽然大多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他们的家长也纷纷来到了医院，到场的警员也越来越多。
所有人都在讨论着汕海中学所发生的惨剧，有些家长甚至和民警发生争执。
而绝大多数的医生和护士连续工作了整整一天，有的人连午饭都没吃上一口。
随着日头渐渐落下，秋明才走出了自己的科室。换作以往早就飞奔回宿舍开始玩游戏了，此刻却完全没有这种心情。
他不时看到，有同事飞快地扒着饭盒，以便继续夜间的加班；衣物柜里，办公桌下，地板上面，都有累得就地小睡的医护人员。
“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话说他真的是犯人吗？一个中学生，哪来的能力搞得天翻地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闪过如此念头：“不，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要是我能找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