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开始搞不懂了。”
伴随着阵阵摇晃,裴慕纱望向车窗外,疲惫的语气中透着厌倦。那两个死里逃生的本地人,磕磕绊绊地从后视镜中消失;他们身上的头巾和外袍,也与这辆农用卡车同时易主。
“你真的有想过要活着回去吗?”
“当然,”朱琪双手握住方向盘,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所以才找你帮忙不是么。”
“我可帮不了自寻死路的混球。”
这个时候的卡车来到三岔路口,朱琪抬了抬下巴问道:“右边?”
慕纱并没有马上作答,眼神中闪过一丝睥睨。
“不错,然后继续往前,直到看见一座石桥。走过桥再朝南走会接入一条公路,沿着公路再开七十公里左右,就能到达泰耶德机场。”
经过了一小段时间后,还是慕纱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如果有谁认为,战争在某种程度上是公平的,像比赛一样有规则可以遵循——”
“那他压根就不该卷入战争。”“那他们就根本不该踏入战场。”
两个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相似的话。
朱琪笑了笑:“不错的书。”
“既然如此,你该知道你的做法,等于是把他们往深渊里踹了最后一脚。”
“我明白你的意思,慕纱,我一直都明白。你也没有猜错,此行成功与否并非重点。或许,国内已经把所有后事都安排好了,就等着在各大媒体上发文悼念。”
“你们不过是,一群怎么下都能保底的棋子。”慕纱补充道:“而你们所面对的敌人,会不顾一切地争取胜利——不择手段,无论何时,不管代价,更没有交战原则。”
“只是……哇。”
随着卡车视野的转换,朱琪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打断了原本的对话:“我还是第一次目睹这种景色。”
山路远方的一头,兀自穿**灰蒙蒙的迷雾中;与气候现象完全是不同概念,看上去十分沉重而又无比抑郁。
抬头望去对应在正上方的,是浅墨色的云层边缘,没有人知道会延伸至何方。本该是初晨的太阳,也被遮蔽得暗淡无光。
仿佛此处已是世界的尽头,被强行分隔成了另一个维度、无法被肉眼所观测的魔幻空间。
与此同时,朱琪还注意到,周遭的温度开始降低——她们的呼吸在挡风玻璃上,凝结出了薄薄的水汽。
而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自己所置身的国度,正处于一年之中最炎热的夏季。
“那边就是所谓的【黑域】。进到里面观光的,没几个能有命回程。”
“少来了哈哈。你不就进退自如,安然无恙地活着么。”
“谁知道呢?”慕纱把身子靠向椅背,轻轻合上了眼皮。
“或许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亡者的幻境——真正的我,早就死在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实际上希尔罗这号人物并不存在,欧弥嘉的野心也如愿得逞;我和无数倒霉蛋一样,在超能力的大逃杀中,成了尸首难辨的孤魂野鬼。”
“但就算是流放之魂,历经长久的漂泊后,也终于遇到了一些……稍微值得留恋的人和事。我曾天真的以为,此处就是我的救赎。”
说到这里,这位女狙击手的脑海里,涌现出了许多许多的画面。
有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有跪地求饶的敌人;有魔王般的超能力者,也有天使般的普通老妇;有刀刃相向的弱龄女子,也有递来鲜花的异国男性。
蔚蓝的天空,和煦的阳光;碧绿的草地,成群的牛羊;清凉的河水,温暖的笑脸。
“是我的错,我太贪心了。”当她再次睁开双眼,却是一副茫然若失的表情:“现在那些逝去的家伙们,不仅在阴曹地府里呼唤我,还要连本带利的夺走所有东西。”
“……”
她转过头来,盯着开车人的侧脸:“而你呢?也是一个被抛弃在昨日的亡灵吗?”
“不……不是。”朱琪撇了撇嘴,斟酌再三否定道:“至少现在,我不是孤独的。”
“哦?”
“当年身处【棱光计划】的我们,败给了各自的利益、猜忌、嫉妒、还有傲慢,最终造就了【恐怖之王】的悲剧。”她目不斜视,仿佛望向了比眼前更摇远的地方。
“但我们身后的年轻人,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仅仅为了坚定的信仰和内心的善念,就舍身投入到异国的战场。我想见证他们,能否给出截然不同的答案——在那片漆黑的未来中,创造出光明的奇迹。”
“……即便代价是把自己,以及重要的人作为赌注?”
“如果害怕失去,就什么也得不到。”她的话听起来答非所问。
“果然是一帮疯子,我受够了。”此时卡车已来到石桥边上,慕纱用力拉起了旁边的手刹:“停车。”
朱琪也默契地将刹车踏板踩到底部,差点没把后边的秋明等人掀翻跟头。
“不要继续浪费彼此的时间,我也没义务陪你送死。”慕纱跳出车外后又将门重重关上,并顺手将头巾扯下扔回车里:“就此别过吧,祝你们好运。”
“也祝你好运,感谢你长久以来为席尼斯提供的情报。”朱琪不但未加阻拦,还友好地与之握手道别:“我们还会见面吗?”
“要是有奇迹的话。”
只是在对方松手的瞬间,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秋明斥责安洁琳的场景:“我已经受够你了……”
她感到心脏一阵收紧,想要抓住慕纱的手心,却还是从指缝中溜走了。唯一留给她的,只有背着狙击枪渐行渐远的孤独背影。
“再见,姐妹。”
待到卡车重新发动时,探出身子的莉亚回到车里,一脸大写的疑惑:“她走了哎?”
“随她去吧。”叶龙中尉开口道,依旧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态,又似乎对一切了如指掌:“大家终究不是一路人,勉强上到战场只会互相连累。”
其他人也默许了这个观点,所以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有秋明张了张嘴,想要为她说些什么,却到底没有开口。
唯独耳畔中似有若无地,传来了慕纱哼唱的歌声。
“当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啊游击队啊,快带我走吧,我实在不能再忍受
啊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请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再插上一朵美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