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同在回家的路上。
校园里的生活乏善可陈,无非就是学习学习和学习而已——只是现在学习对苏同而言已经并非是什么折磨,而可以说是一种享受。
做对题目,眼看着分数慢慢提上去,就有一种充实感。
这也是正反馈。
只是心里还没底。
他不是没有跟大小姐讨论过数学题,只是女孩学习的速度实在是让他瞠目结舌——不管多难的数学题只要跟她讲过一遍她就能写,补充了相关前置知识之后她就能触类旁通。
苏同一开始还被震惊到说不出话,后来渐渐习惯,乃至于到现在已经彻底麻木了。
或许天才就是这样的。
他比不了天才,就只能当个勤勤恳恳努力的凡人……大半个月后的月考,就是见证天才与凡人之间差距的舞台。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只是大小姐今天临走前神神秘秘地告诉他明天有事情要麻烦他,苏同本能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可还有每天一个的要求在,他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所以按照大小姐的吩咐,请假回家,换一身行头。
苏同想着,一边走一边叹了口气。
人生艰难如此。
偏偏对方还是千娇百媚明眸善睐的大小姐,被她吩咐或许对某些人来说应该是种享受——那苏同就只能如此痛并快乐着。
然后终于到了家。
苏同家在十层,房子也是老式的小区房,没有电梯,楼道电灯常年都是坏的,所以他也只能一路摸着黑上楼——手机他是不会带到学校的,身上没带什么照明设备,可问题不大。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在这楼道上上下下早就轻车熟路,就不要说是黑着的,就算是闭着眼他都能走到自家门口。
只是感觉不一样了。
从前每次走到楼梯口,看着里面漆黑一片,猛然间就有种深渊巨口般的既视感,好像走进里面就会被一口吞下,嚼碎。
可现在即使走在这无光的黑暗中也只是安心……有某种力量支撑着,所以不会再悲观或是害怕。
苏同想着,拿出钥匙打开家门。
“我回来了。”
他轻声喊。
两节晚自习之后就已经是挺晚了,他家离学校也不近,如此走回来差不多已经九点——母亲应该已经睡了?
他想。
可意料之外的,耳边竟传来微微有些讶异的女声:
“小同……你怎么回来了?”
“请假回来的,”苏同轻声解释,“嗯……回来拿几本教材和衣服,拿完我就回学校了,估计还能赶上第三节晚自习下课,正好跟着回寝室睡觉。”
“这样啊。”
“嗯。”
说话间苏同也终于按亮了客厅的灯。
刚刚从黑暗中一路走上来,眼睛不太能适应突兀亮起的强光,所以他眯起眼睛,用手半挡着光,转头……
就看到了母亲。
同妈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大约是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地披散,有某种缎子般的质感——同妈年轻时也是个远近有名的大美人,苏同只继承了她的三分相貌就足以被称得上一句“帅哥”,所以就算如今被生活的压力坠弯了腰,那股子娴静出尘的气质却越发沉淀且馥郁起来。
只是状态不太好。
她正一脸茫然地发呆,目光越过大半个客厅落在另一边桌上供着的丈夫黑白遗照上,身子微微蜷缩着,表情呆滞,好半天才终于轻且长地出了口气。
同妈转过头来,看向苏同,微笑:
“回来也好,你不是要拿书和衣服去么,快去吧,既然说了还要回学校就抓紧时间……到了学校好好学习。”
声音同样清浅,宛若清晨雾气,有某种朦胧的不真切的质感。
苏同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他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父亲刚过世时夜里他也睡不着觉,小小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有时候偶尔会听到从母亲房间里传来的微弱压抑哭声。
长大了之后夜里再没听母亲哭过——她已经变成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了,顶梁柱不能哭,也没资格哭。
如果唯一能够依靠的顶梁柱都先垮了,那指望着顶梁柱活的孩子怎么办呢?
所以苏同长大后几乎没见过母亲哭过,只是觉得她甚至愈发和记忆里那个随时都温和笑着的母亲差别越来越大——母亲正在慢慢变成记忆中父亲的样子。
苏同攥紧了拳。
他突然有些心疼母亲。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学生学生,唯一要务就是学习,没有任何稳定经济来源,只能想着努力为家里省点钱,少一点支出——所以苏同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零花钱或是新衣服,每次都是同妈都看不下去了强行拽着他去他才买新衣服。
或许学习成绩好一点能够让她开心……或许这是疲惫生活中唯一能够指望的快慰?
苏同突然明白了为何大小姐让他好好学习。
而他不知道的是,大小姐比他晚了半年才明白这个道理。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们就明白好好学习的作用,只是被太过黑暗的现实挫败……因为那张无形的黑暗大网笼罩,所以干脆自暴自弃。
苏同嘲讽般笑了笑。
这么晚才明白这个道理,晚么?
可能已经晚了。
可能也未必。
他走到了母亲面前。
从上至下俯视,能够清楚看到母亲头上已经有几根显眼的白发——像针刺一般,苏同的心突然被扎了几下。
生疼。
苏同按住心脏的位置——他要把这种疼痛记下来。
曾经十里八乡远近有名美人的母亲什么时候也有了白发?
他居然不知道。
曾经记忆中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母亲什么时候比他还矮了……矮了这么多,只是坐在那里,竟然有种萎缩的柔弱。
岁月如梭,不止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亦然会使红颜化枯骨。
白发佩花君莫笑,岁月从不负美人。
同妈不知道苏同要干什么,柔声问:
“小同你怎么不去拿书和衣服,赶紧去吧,你不是还要回学校吗?”
可苏同没说话。
他跪了下来。
膝盖直挺挺磕在地板上,“咚”一声,却奇异的似乎没有痛感。
然后男孩抬起头,轻声道:
“以后我会好好学习的。”
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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