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一上来就杀人,他们的目的自然不是钱,而是他们的命——这是狄飞惊的判断,他和庞行云交换了个眼色,庞行云点了点头,两人都已认定已毫无交涉余地,除了杀出条血路,再无它途。
庞行云脚下一点,一脚踢出,毒水朝着前方飞溅而去,面前两个刀客自然向后走避,而庞行云却向身侧一个刀客冲去,这刀客身侧的两个刀客将刀对准庞行云的两条手臂,只待他冲近便剁下他的膀子。
可他们忘了狄飞惊的枪,两人出手时,狄飞惊的枪已刺穿一个刀客的手,另一个刀客刀下更快,仍一刀劈了下去,庞行云身子一晃,还是直奔他的目标,被庞行云死盯着的那刀客虽豪勇狠辣,也被他盯的发毛,一手掐着刀诀,一手已将刀舞了七八个刀花将身前护住。
只要停滞半刻,那被庞行云闪开的刀客,第二刀便将攻来——只是他没有等到第二刀的援助,因为狄飞惊的枪更快。
再快的刀也总有停滞之时,何况他的刀杀人还行,却算不上多快,庞行云的双掌,已在他停滞的片刻,拍中他的前胸,大风自他衣袖内膨胀,他的腰带都已被吹的松开,片刻之后,他却又像是个被放了气的气球,连皮肤都已干瘪枯瘦,倒下时,双眼已充血,肌肉已萎缩。
再看阿强那一面,他本就是新人,如今已吓得傻了,他也不懂什么逢场应变,只将狄飞惊教的一套枪法,一遍遍机械般地刺出去,虽然杀不了人,但好在枪法工整,枪比刀长,在这一时半会儿,也托住两人,至少能让这两人不在第一时间夺了他的性命。
庞行云知道阿强撑不了多久,立刻又风一般赶到了阿强身前,一掌拍出时,却只击中了一面鬼头圆盾。盾后的人冷笑道:“外门的刀客,也就这点实力了。”
虽然盾牌被庞行云这一掌震得嗡嗡作响,但盾牌后的人,却毫发无损,庞行云只觉得这一掌的威力,竟在击中这盾牌的刹那,四向散了去。
狄飞惊却注意到,这持盾男人出现后,四周还活着的刀客,竟神秘地消失了,比起那些在眼前忽地消失的刀客,他更在意的却是那面盾牌——神枪鬼盾早年便是对立的帮派。
鬼盾帮的帮主,却正是钱守义,也正是他的死对头——他们怎么会在这时出手?莫非他们已忘了九胆神枪已是龙鳞阁的香主?
说时迟那时快,庞行云一掌不成,便俯下身子,压低重心,准备绕过盾牌击出第二掌,但那鬼头盾牌的边缘,猛然弹出了一圈刀刃,盾牌一转,旋向庞行云的双手,流云手的招式重气劲轻速度,虽然护在手上的气,片刻缓和了那飞转刀刃的速度,但他的一只手,还是被割开了三分之一。
庞行云后撤,捂着腕子,那一刻他知道他的“流云手”已经废了。
九胆神枪眉目锋利,他提枪来到庞行云身前,长枪一横,冷冷道:“想不到钱守义这老家伙,也变成下三滥了——那十三堂的毒蛇也便罢了,如今连自己门派的鬼盾都改成这暗算人的卑劣玩意。”
那男人笑看狄飞惊,道:“这‘盾里藏刀’是我门派的新招式。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反倒是狄香主,枪法上不思进取,仗着龙依然的名号,不惜给人当狗做马,连自己的名字都改了,真是光明磊落,让人钦佩的紧。”
九胆神枪再不废话,只是提枪抖了几个枪花,初时,那持盾男子脸上还只是轻蔑笑意,但后来,却发现狄飞惊的枪法并不简单,他的枪在空中抖动的速度越来越慢,漆黑的枪尖却逐渐发亮,他脚下的池水,也向四周静静荡开,而持盾男子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力量吸引,向着狄飞惊慢慢移去。
持盾男子的功夫当然也绝不一般,否则,也不会一招之间,仅凭手段便废了庞行云的武功,他断喝一声,双脚一沉,周身力量全都集中在那方鬼头盾牌上。
长枪已刺出,枪盾相接,那枪头横灌入鬼头盾牌的鬼眼,将那男子也一并穿透。
“好!”阿强见此情形一声呐喊喊出了口。
“高兴的太早了。”庞行云目光向着四周张望。阿强看到四周的变化,原本高兴的表情,如同被冻住。
开阔的洗马池中,二十多个持着鬼头盾牌的男人,黑布遮面,那黑布面具上,都画着一条雪白的盘蛇,这一众人将狄飞惊一行团团围住。
狄飞惊凝视着那雪白的盘蛇,叹道:“看来,踏入洗马池时,我们便已中了幻术。”
一名鬼盾帮的帮众,只道:“九胆神枪,就算是你,也没法一人对付我们这么多人吧。”
狄飞惊哈哈大笑道:“我又不是龙依然,对付这些人,怎么可能?”
“龙依然能对付我们这么多人?”
狄飞惊只冷笑道:“再多一倍,也对付的了。”
“我只知道,死人连一个人都对付不了。”
狄飞惊被这一句话说得愣住,半晌他才道:“你说谁死了?”
“我们这就也送你下去,让你们主仆相聚,如何?”
狄飞惊听了他的话,沉默了许久,他明白,龙大应是出了事,这群人才敢在这个时候,一起出手,来取他的性命。
“你虽已必死无疑,但是,我却可以饶过你的徒弟。”阿强看着那面具遮面的男人,虽然他看不见他的笑意,却能看清他眼中的嘲弄。
“只要你肯亲手杀了你的师父,并且再不用枪,我们便可以放过你。那流云手庞行云,我们也可以一并放过。”阿强没有说话,他握枪的手时松时紧。“刚才那一战,庞行云救了你一命,为了他,你也该杀了狄飞惊。”
庞行云嘿嘿笑道:“我杀了不少的人,你们肯放过我?”
“你杀的人,不过是几个外门的刀客,而且你已断了手,你与我帮再无过节。”
庞行云却道:“我杀人,是因为有钱赚。如今狄兄弟,似乎已给不了我钱。”
狄飞惊:“嗯。”
庞行云:“而且,我这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虽然狄飞惊是我的朋友,我也讨厌他擅自变了名字,毕竟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围着他们的一众人,都笑了。只有狄飞惊没有笑,庞行云却跟着大家一起笑道:“我十分感谢你们能饶我不死。但我如今手已废了,就算活下去,也经不起后辈们的指点耻笑。不如死在这,图个好名声。”
庞行云笑着跳上镖车,悠然地躺下道:“所以,谁杀谁,都不必为了我,我已决定死在这里。”
狄飞惊并没有太吃惊,他这位老朋友虽然认钱,但却重义,否则,他也不会请他来帮他。但阿强就未必了——他还年轻,何况,他平时对他也很严厉。
狄飞惊如今已开始有些担心阿强会在不久之后,突然在他背后刺一枪,就算他不会这么做,他对他已有了怀疑——怀疑就像是镜子上的裂纹,一旦出现,裂纹只会越多越密,是绝不会自动复原的。
他能因为怀疑,在阿强出手前杀了他吗?就算他真的并未死于阿强之手,他这么做了,以后也就真的不再敢相信其他人了,信任本就是一种极为滑稽的情感,人人都想拥有,却又很难轻易给予。
——所以,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
与其让这些人玩弄着“信任与背叛”的游戏,不如自己铁血手腕,掌握下属的生死。
他呼呵一声,周身的灵劲散开,盘旋在阿强身上,阿强周身一震,似已失去了意识,但双手握枪,却比刚才老练了许多,这一刻竟与狄飞惊摆出了相同的架势。
这是他的绝技“二王枪”,可以短暂地控制一具身躯,执行他的命令——但这一招式无疑对精神的消耗极大,况且,如此死局,无论何等招式,都是坚持不了太久的。
“我带你出来,便与我一同赴死吧,阿强。”狄飞惊自言自语道。
庞行云却哈哈笑道:“这次和你出来,可真是亏了老本了。”
狄飞惊听着老友的抱怨,却笑道:“等到了地下,我再和你喝一杯,陪个不是吧。”
人们常说,双拳不敌四手,这四手双枪的技法,便是狄飞惊想到这句话,灵光一现,又经过一年多的钻研,所创的奇巧枪法。
如今那年轻的小伙子,身体锻炼虽仍不及狄飞惊,但枪法上的运用,已与狄飞惊相差无几。只可惜,狄飞惊面对这群鬼盾帮的帮众,仍是在做困兽之斗,之前,戳穿鬼盾的那一枪,已动用了他三成的气力,在加上“二王枪”在精神上的持续消耗。他知道自己可能撑不了太久,便要任人鱼肉了。
而鬼盾帮的帮众,由于刚才狄飞惊那一枪之威,仍心有余悸,他们将狄飞惊围住,只轮流用鬼盾隔开两人的枪,却不做进一步的冲击。他们已决定耗死狄飞惊。
或是为了隐蔽心中的怯懦,或是为了袭扰狄飞惊的心神,他们开始轮番用言语攻击狄飞惊。
什么“束手就擒,我还能饶你朋友一命。”或是“堂堂狄大堂主,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可悲可叹。”狄飞惊心想,这些王八羔子,嘴上喋喋不休,真敢冲过来的,却一个也没有,当真好气又好笑,只是这鬼盾的坚韧,他手中一杆银枪也的确奈何不得。
阿强手中的枪头,已磨损严重,几乎便要断了。如今这情形,狄飞惊虽笑他们没有胆气,却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他们能杀了他最好也最安全的方案。
死亡,永远只是时间问题。
狄飞惊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终于在一轮轮的攻势叫嚣下,阿强的枪已断,头已折。狄飞惊大喝一声,挽了个枪花,准备做困兽之斗。
哪知,这群人竟似怕了,全都向后退了去,但很快狄飞惊就意识到,这些人怕的并不是他。而是一股杀气,一股足已震慑全场的杀气。
那股杀气如潮汐,如秋雨,如冬日里没膝的雪。
那种来自天地间,无处不在而又无法抵御的杀气,浸透了每个人每一寸的肌肤。
狄飞惊在这满溢的杀气之中,似见到了洗马池里激荡起数丈高的浪,层层叠叠地向前奔涌。
天下间有谁能有如此杀气?莫非是龙大来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