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飞惊有些不可置信地回过了头。
这一回头,便更是大惊失色,这人竟不是龙依然。
而仅仅是个年少壮士,这人貌不惊人,唯有一双火红色的眼眸,平静地凝视着前方。
“不知阁下是哪路高人?缘何来此插手我帮内事务?”终于,鬼盾帮中有人向前一步,斗胆向着青年,提出了问题。
这青年虽一身杀气,礼数却很周道,只见他双拳一抱,朗声道:“在下炎天,偶经此地,本不该插手两派之争。但偶然听到这神枪帮乃是隶属龙鳞阁下,家师正是龙大,不知诸位壮士,能否卖给在下一分薄面。”
狄飞惊见这青年不怒自威,举手投足间皆是一番老江湖做派,当听到“炎天”二字时,心头更是一惊,那一剑断三江的三江小侯爷,不正是叫炎天吗?
只是,这炎天又何时和龙依然扯上了关系,哎,这龙依然交友广博,竟还结识了此等贵人。
一剑断三江的名号,越近山安,名头便越响。鬼盾帮的买卖便是和山安国内来做,怎可能不知晓炎天这两个字的分量,虽然他们也的确不想在这临门一脚时功亏一篑。
但这“一剑断三江”五个字,却是他们几位帮众招惹不起的,一切只得回禀钱帮主,再从长计议了。
鬼盾帮为首者,也抱拳道:“既是三江小侯爷开口,我们也不得不给您一个面子,只是神枪鬼盾帮的百年仇怨,并非三江小侯的面子可以消解的。
而龙依然此时也当丧命,之后,小侯爷便和这神枪帮再无瓜葛。下次见面,还请侯爷莫要再插手此事。”
鬼盾帮这人说完这些话,未等炎天回应,便已一一退去。
可以兵不血刃的让这些人离开,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看着鬼盾帮退去的伏兵,狄飞惊松了口气,但想到在这洗马池死去的弟兄,一股悲凉之感,油然而生。
狄飞惊望向炎天,看他也正看着这洗马池的惨状,以及近乎被鲜血染红的池水,似也心生悲悯。
狄飞惊长长叹息一声,“他们大部份人,已跟着我好些年了。”
炎天:“却不知是什么仇怨,才引得这些人大开杀戒。”
狄飞惊眉目一挑,道:“若不是他们耍阴谋手段,单凭鬼盾帮,还杀不了神枪会如此多的好手。”
炎天:“生死已定,再争胜负,又有什么必要。”
狄飞惊听着炎天的话,仰天长叹了声,身子微微一侧,正对着炎天抱拳道:“今日多谢小侯爷出手相救。”
炎天笑道:“我那侯爷名号,只是虚职,狄大哥若是看得起在下,唤我一声贤弟便是。”
狄飞惊也是豪杰,听炎天这么说,便道:“却不知贤弟,此行为何,缘何会经由这洗马池?”
炎天:“我与妻子本要往兴德寺去,说来惭愧,我家那口子听这附近有个白鹭湖,湖水清澈,多有女子在此野浴。便非要往这白鹭湖来,而我在附近百无聊赖,察觉洗马池附近灵流紊乱,想是有事发生,才到此一探。”
狄飞惊:“贤弟也要往兴德寺去?”
炎天:“莫非狄大哥也要往那里去?”
狄飞惊:“哎......此倘镖已送达,兄弟们本来想去兴德寺,放松一下,谁料到能遇到这种事。”
炎天:“以我看来,对手布置之周密,似已守株待兔,在此久侯狄大哥一行人多时了。”
狄飞惊点了点头,道:“我说过,若只是鬼盾帮,还奈何不了神枪会。”
炎天:“狄大哥的意思是......”
狄飞惊:“开始,令我们人员损失最惨重的,实际是从一个诡异的幻术开始......而引起这幻术,毒死我一众好手的,不过是一条长不足四尺的白蛇。”
炎天:“白蛇?”
狄飞惊:“是的,白蛇。”
炎天:“我记得十三堂中,第十三堂的堂主,也叫白蛇。传闻她对幻术,特别精通。”
狄飞惊:“我也想到了这个人。”两人对视以后,又是半晌沉默。
炎天:“却不知狄大哥之后,要如何打算?”
狄飞惊:“鬼盾帮虽已退去,但这路上仍可能埋伏着十三堂的杀手。我仍要往兴德寺去,那里也有龙鳞阁的势力。”
炎天:“那你我,正好顺路,我恰好可以送你一程。”
狄飞惊:“却不知贤弟为何要往兴德寺去。”
炎天:“谈起这件事,还与龙大有些关系。”
“哦?”
“龙大将与剑圣他老人家决战于天云台,此战他生死未卜,兴德寺恰好有天下最大的赌局,我是他的弟子,自要去兴德寺,去看看他的安危。”听了炎天的话,狄飞惊才终于明白,那些人叫嚣着龙依然已死,是何意思?
龙依然既要与剑圣决斗,那么他在旁人眼里,便已是死人。自然没法再做狄飞惊的靠山。钱守义肯挑这个时候对他出手,可能便是早已算准了他仍不知道龙依然决斗的信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狄飞惊这时回头看了看躺在车上的庞行云,道:“这次的红利,我下次再找机会补给你吧。”
庞行云躺在那里,一直在看着自己半断的腕子,听到狄飞惊的话,才苦涩地笑了笑道:“我这只手已如此,以后还能花什么钱。”
狄飞惊听他这么说,也满是心酸。英雄迟暮,壮士断腕,总是让人惋惜的。
可他手下不停,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叠,共十张,每张一百两的银票,双手递给炎天,道:“贤弟要往兴德寺参加赌局,没些银子,是进不了内堂的。也只有内堂的信息来的最快,这些银票,聊表愚兄一点心意,请贤弟万勿推辞。”
炎天却没有伸出手,道:“狄大哥的兄弟,多丧命于此,你若回去还得安顿他们亲属家眷,用钱的地方太多,你我都认识龙大,自不必将这许多银钱耗费在我的身上。”
狄飞惊道:“正因为你我都认识龙大,所以,愚兄也想早些知道龙大安危,这事关许多人的生死。很多时候,情报便是命!”
炎天还未说话,只听池水中,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一声带着春风般温暖的笑声自狄飞惊身后传来,那是年轻女子的声音,“你啊,就别再为难狄大哥了。”随着这句话,狄飞惊寻声望去,便看见了一匹花斑大马上,侧坐着一位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子。
狄飞惊长往青楼走动,什么头牌名伶没有见过?却没有一位,似这姑娘一般好看,她衣着虽质朴,但人越仔细看,便越美,不知不觉,竟看她看得痴了。看了许久,大马已到了身前,他这才觉得有些尴尬,连忙找了个话题,问道:“却不知姑娘这话怎讲?”
马上的姑娘笑道:“行走江湖之人,最忌讳欠人恩情,狄大哥你说是吧?”
狄飞惊:“这是自然。”
“他如今正缺钱财,实不相瞒,我已陪他吃了几天的烤兔子肉,烧田鸡了。”她说这些话时,虽是在抱怨,但大大的眼睛中,却带着幸福的笑意,她眨着眼,看着炎天,嘴角微微上扬,狄飞惊和庞行云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继续说道:“你救狄大哥一行人,是行侠仗义,救人于水火。狄大哥给咱们钱,也算解了我们的危难,咱们互帮互助,由龙大为引,此事为由,结为朋友,岂不是好事一桩。你这样一板一眼,百般推辞,虽是好心,却也要人不知道怎么亲近才好了。”
这姑娘几句话说得落落大方,这又让狄飞惊又敬佩又吃惊,原本他给了炎天这许多银子,除了表达谢意,还有另一层深意。但这姑娘一番话说完后,他却觉得有些羞愧难当了。
他涨红了脸,只道:“是极,是极。愚兄正是姑娘这意思,还请贤弟万勿推辞。”炎天终于伸出手,道了声“多谢。”便接了银票。
狄飞惊这时才问,“这冰雪聪明的姑娘,想必便是弟妹吧?”
炎天:“是小弟失礼,还未向二位引荐,她是内人,冬千月。”
狄飞惊听了这个名字,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叹,这姑娘竟是那玉芙蓉的冬千月。久闻那姑娘美艳出尘,不可方物,今日只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狄飞惊再看炎天,眼中不免投去羡慕的目光。自古英雄配美人,两人当真般配。
炎天这时却已转头望向庞行云,又对着冬千月道:“夫人,你能不能为他治治手腕。这位大哥的腕子显然受了重伤,习武之人的手倘若废了,也着实可惜。”
冬千月听着炎天的要求,温柔地笑了笑,道:“这我得看看伤口深浅了。”说着翻身下马,又几步攀到镖车上,步子轻盈如飞,她一手拉住庞行云受伤的腕子,柔声道:“嗯,这腕子伤的很深了,不过要治好也不是难事。”
庞行云被这美人这么近距离地拉着手,双眼也不知看哪里好,只得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受伤的腕子,应道:“哎,千月姑娘也莫说笑了,那一刀已伤及筋骨,我这一只手,怕是废了。庞某这一只手废了自也不是大事,可惜我那流云手,恐怕就此便要失传了。”
冬千月眨了眨大眼睛,温柔地笑道:“流云手?那可是上乘功夫,我若能将你这只手医好,庞大哥将流云手的要义传给我怎样?”庞行云抬头看了看她,她微笑着在等待着庞行云的回应,庞行云板着脸,皱着眉道:“这只手当真能治好?”
冬千月回应以微笑,庞行云道:“若能将这手腕治好,我便传你流云手。”,看着她的笑靥,他脸上已有红晕。好在冬千月已在看他的腕子,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她下手倒是狠辣,一只白玉般的手,以食指和中指两指,直接插入到庞行云的断腕伤口之中,饶是庞行云这样的汉子,也疼得惨呼一声,几近晕厥。等她将手指从那断腕中拔出,神奇的事情却发生了,那断腕上竟生了新的血肉。
“这......这是?”庞行云只觉得腕子内,除了她手指插入时的剧烈疼痛,一股温暖如春水的力量,自他的断腕处,向周身传递开来,本因断腕而停止流动的气脉,此刻再一次周身流动了起来。
冬千月正用手帕去擦被血污沾染的手指,淡淡道:“奇门异术,不足道哉。”
虽说如此,但这奇特的变化,仍使庞行云惊叹不已,他知道那一定是不传的秘密,便也没再过多询问,只是他的流云手,不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本事,又怎能真的轻易传给旁人?
但转念一想,那流云手他修习了十载才有大成,这姑娘年纪轻轻,又已成家,便将心决念给她,她又能学会几成?
倘若她一心想学这流云手,那有这么个美人陪着自己三年五载,自然也不是坏事了。于是,庞行云便道:“不知这流云手,姑娘要何时学?”
炎天却仰头望着千月道:“夫人,那流云手,是庞大哥的独门武学,你个姑娘家,学来又有什么用处?”
千月朝着炎天嘟了嘟嘴,笑道:“人家好奇嘛。”她转眼望向庞行云,手心向上,伸出自己一双柔软白皙的手,微风轻抚而来,吹起她宽大的袖子,漏出两截纤细而白净的胳臂,她就像是个为了避开炎天的调皮小孩子般,轻声和庞行云道:“庞大哥,你看我这双手,也没什么练掌法的根基,那流云手的一招一式,我并不感兴趣,这一路上,你就随便和我讲讲心决,让我听听满足下好奇心就可以了。”
庞行云点头应道:“这自然没有问题。”
之后,炎天、狄飞惊、庞行云三人,将洗马池里,死去镖师的尸体抬上镖车,到了路边,三人挖坑填土,将尸身稍作掩埋,土堆之上,狄飞惊削木成枪,插枪代碑,看着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几位弟兄,如今都已入土,不禁唏嘘,狄飞惊望着这几座简陋的坟,淡淡一笑道:“不知哪天我死时,能不能也有这么一座坟。”
江湖中人,谁又确定自己死后,能有一座像样的坟墓呢?
掩埋好狄飞惊的几位兄弟后,一行四人便往大兴德寺去。
如今,冬千月和庞行云并排骑着马,听他讲着那流云手的变化,炎天和狄飞惊则一前一后走着,作为路上的警戒。
转眼又是半日行程,一行四人已到了大兴德寺,这里虽以寺为名,却并不仅仅是寺庙,那大兴德寺在城镇的正中心,炎天一行四人入城的方向,正是一条热闹的市集。大兴德寺虽是寺庙,但它前前后后,却充满了烟火气息,花街柳巷,烧酒烤肉可谓是一样不缺。
大兴德寺能如此繁盛,正因为他地处剑阁统御的三国交界处,属于典型的“三不管”地带,其产业构成与山安国的“黑街”颇有几处神似。但他核心的产业,却是大兴德寺一处偏房售卖的“花彩”。那地方大到他国皇帝何人继位,小到何人能娶到哪家青楼名伶,你想到的或想不到的他们无一不赌,几乎没有他们不能做成“彩头”的东西。
最能赚钱的地方,通常便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毕竟这大兴德寺内虽为三不管地带,却有自己的规则律法,人一到了这里,只要不先坏了规矩,那必定便是安全的。
既已安全抵达大兴德寺,两路人马,自不必再走在一起了。
狄飞惊与庞行云拜别了炎月二人,便往那龙鳞阁的秘坛去了。
一离开炎月二人,狄飞惊的面容就变了,那神情冷酷,坚忍,庞行云看他这种表情,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害怕。
也不知两人走了多久,庞行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想没想过一件事?”
狄飞惊淡淡道:“我已想过很多事。”
庞行云:“这件事你如果想过,你本该告诉炎天的。”
狄飞惊:“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件事?”
庞行云:“钱守义,很可能已在大兴德寺内。”
狄飞惊:“他一定便在大兴德寺内,他比炎天更关心龙依然的生死。”
庞行云:“既然知道这样,你仍未和炎天说一个字?”
狄飞惊:“我正是知道如此,才给他那一千两银子的。”
庞行云深呼了一口气。
狄飞惊却缓缓道:“你觉得龙大此刻还能不能活着?”
庞行云:“只怕是凶多吉少。”
狄飞惊:“如果龙大死了,又有谁能主持龙鳞阁?”
庞行云沉默了,他知道狄飞惊所指的人只有一个,而那个人恰好是庞行云的叔叔。
狄飞惊:“在这里发生的事,必须有人送出去。能送出这件事的人,却只有你。”他长叹了一口气,道:“单看这次伏击,十三堂介入并不算深,而以‘三江侯’的实力,他在兴德寺内足已牵制鬼盾帮大部分的人手。”
庞行云:“你打算借着这段时间,将我送出去。”
狄飞惊:“鬼盾帮只想要我的脑袋,你走时,我再派一路人,带着我的银枪,与你往相反的方向走,我想他们就算派出追兵,也不会再特意分兵为难你。”
庞行云:“那你呢?”
狄飞惊:“神枪会和鬼盾帮,总该有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