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的另一扇门，南宫雪正给龙依然斟酒。
她眨着大大的眼睛，笑道：“龙大，多谢你肯帮青青姐这个大忙。”
龙依然只淡淡“哦”了一声。
南宫雪眯着眼嘿嘿笑道：“像是龙大这样第一次见面，便如此古道热肠的人，世上要多些，那该有多好？”
龙依然饮尽杯中酒，若无其事地问道：“哦，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
南宫雪歪着头，看着龙依然，似不懂他究竟在说什么。
龙依然却接着道：“当年我与花船主落花海岸一战，你应正在船上观战，那时你站在岸边，第二排，第四个，两条辫子还没这么长。想必南宫小姐，在这寻龙镇等我，已有很久了吧。”
南宫雪不笑了，她的眼睛中也充满了惊疑和不信，她反问道：“那时，船上的女孩子不下百人，你怎么会单单记得我？”
龙依然微笑道：“那日来岸边观战的，共有九十七人。每个人我都看了一遍。”
南宫雪皱着眉，道：“只要见过一面的人，你就能记住？”
龙依然道：“好看的见一面便能记住，至于你，我还得问一问，毕竟记得不是太清楚了。”
南宫雪听到这里，嘟着嘴，道：“你！”她本来想撒撒娇，说些孩子气的话，但见到龙依然阴沉着脸，把想要说的话，又全都收了去。
她微微笑了笑道：“我与龙大的确那时见过，此次，是船主将我派来等候龙大的。”
危险，突如其来。
既然龙依然早已认识南宫雪，那么，她早已准备的谎言，就已变得多半无用。
一种如履薄冰之感，令她心头发凉。可她的眸子却黑的发亮，微笑着，为龙依然斟了一杯酒。
龙依然开口了：“花梦醒要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想请您帮一个忙。”
龙依然饮了半口酒，听到这句话，却只笑笑：“他做不到的事，不多。”
“这件事可能就是其中之一。”南宫雪语气一顿，轻轻呼了口气，才将下句话说出口：“他想让您杀了十三堂的堂主。”十三堂这三个字，就像是灰色的诅咒，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听到这三个字，都难免让人背脊发冷，但南宫雪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南宫雪看着龙依然皱着眉，却甜甜一笑，道：“听说您以前杀过，现在再去杀一个，也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南宫雪姑娘，你可知道，一剑上小楼曾将我列在他们的灰色名单之中？”灰色名单，是十三堂的一张特殊名单，凡是他们决定不要招惹的人，都列在这个名单之上——这张名单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但是位列其上的，却都是名动天下的人物。
“可我觉得，那薄薄的一页纸应该写不下您属下的名字才是。”
“姑娘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您只身去闯龙潭，也并非全然为了青青姐，是吗？”
龙依然看着她脸上浅浅的笑容，长叹了口气，然后南宫雪的咽喉，就被一柄剑抵住，南宫雪毕竟是个小姑娘，她没见过这么快的剑，也从没被人用剑抵住过咽喉，她见到这剑时，不由得惊叹道：“好......好快的剑。”
龙依然冷冷道：“快剑杀人也很疼。”
南宫雪：“死人也会说话？”
龙依然：“快死的人会说。”
“快死的人，能说的话本就不多，说这些，是不是浪费了。”
“你说这些，同样是浪费。”
“你又没准备杀我，不过是吓唬我罢了。”
“哦？”南宫雪话音刚落，龙依然的剑便向前挪了一点，鲜红的血正好自她如雪般的颈子上沁出一点。
南宫雪呼吸开始变重，但言语却仍然显得很轻松：“你要杀我，就像捏死个虫子，你把剑抵在我脖子上，不过是要我说真话。”
龙依然：“你生的这般聪明，不像是喜欢找死的人，为何偏偏要做找死的事。”
南宫雪：“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龙依然：“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十三堂是盈利组织，没人指派，怕是不会对龙鳞阁动手。而这种事，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南宫雪：“果真是这样！”南宫雪眼睛睁的大大的，她脸上的表情兴奋大于恐惧，“我们船主，果真猜对了。”
龙依然皱了皱眉，带着些许疑惑，看着南宫雪。
南宫雪道：“船主说，‘龙鳞阁很强，三个组织同时出事，其中两个全是惨遭灭门，一定有一个极为强大的组织参与其中。’他能想到的组织，符合条件的，也就只有十三堂了。”
龙依然：“花船主莫非觉得我想不到，才特意派你来和我说出他的判断？”
南宫雪：“船主若会让我做这等蠢事，还怎么统御红船？”
龙依然面色稍缓，但手握着的剑，稳定的却如同石像。
南宫雪能感受到那柄剑的冰寒，她突然对这种短暂的沉默，产生了无比的恐惧，她只有说下去：“他，只是知道别的信息，您能报仇，又能帮到自己的朋友，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龙依然：“朋友讲究的是互惠。我帮他杀人，能有什么好处。”
南宫雪：“那......那好处至少有这么大。”
龙依然：“多大？”
南宫雪用眼睛看了看桌子，说：“这张桌子这么大。”
龙依然暗自嘀咕：替他杀人，能有什么好处？
他没等南宫雪再说，便兀自喃喃道：“杀十三堂的人，如何想，都只有麻烦而已。”
南宫雪只好将花船主得到的情报和盘托出：“我们船主接到情报，说一群十三堂的杀手，要袭击石城。”
龙依然皱了皱眉，山安国的石城，是他们疆域的边界，守卫历来森严——但倘若十三堂全力攻击，也未必夺不下来，只是这群杀人无算的杀手，为什么要去攻一座邻国的城？莫非是要拓展势力？
地下世界的人，为什么要和一国的军队过不去？
南宫雪当然已看出龙依然的疑惑，便开口道：“十三堂既然是盈利组织，定然是有人雇佣的。”
龙依然：“你这丫头，为什么要学我说话？”
南宫雪嘿嘿一笑，嘴甜的像是抹了蜜：“因为，我觉得龙大的声音很好听，说的话也很有道理。”
龙依然却没心思和她扯皮，只道：“说正事。”
南宫雪道：“这只因为，要屠灭石城的人，是山安国的国师，魏元大人。”
龙依然这时却很无奈的笑了，他反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在山安国的靠山是谁？”
南宫雪本想点点头，但碍于咽喉上的剑，只好天真地眨了眨眼睛，道：“我听说是国师大人。”
龙依然冷冷道：“你既然知道魏元是我的靠山，纵使他的行事我并不喜欢，也不会与之公然作对。何况魏元聪明绝顶，怎么会做那种派人屠城的蠢事？”
南宫雪：“何况，山安国内高手如云，十三堂的杀手就算很厉害，只李太傅与黄金骑两股势力，便足已抵御，也不必龙大特意出手，您是这么想的是吗？”
龙依然：“看来，你对山安很了解。”
南宫雪道：“我还了解一些您不太了解的事情。”
龙依然：“比如？”
南宫雪：“比如，李太傅与魏大人斗法已久，龙大猜猜，倘若魏大人要派人动石城，李太傅会不会有准备呢？”
龙依然：“这是自然。”
南宫雪：“只是黑龙潭的杀手，已被龙大杀了不少，现在已是独木难成林了。”
龙依然：“嗯？”
南宫雪的眼睛滴溜溜地转：“黑龙潭的杀手，确实就是李太傅的后备军。”
龙依然先是一愣，然后黑龙潭的那些面孔，一一浮现在他眼前，以那些人的身手，还甘愿在那肮脏的泥潭寄居，想来也定然有特殊的目的。
龙依然眉头紧锁，一字字道：“我已有点想杀了你。”
南宫雪倒抽了一口冷气，道：“最好别吓唬我。”
龙依然：“哦？你还有什么别的本事？”
南宫雪：“人一害怕，就爱忘东西，我还活着前，您总不希望我把话说漏了吧？何况您想要我的命，我连动动手指头的时间都没有，您又何必捏着一柄剑？”
龙依然听到她这么说，却笑了，手中的剑也化为紫烟烟消云散。
南宫雪整个人松弛下来，才开始大喘着气，许久才继续道：“倘若您是李太傅，见龙大杀了黑龙潭一众高手，会猜龙大乃受何人指使？”
龙依然：“想来，除了国师魏元，便也没有旁人了。”
南宫雪：“久闻龙大行走江湖，放荡不羁，并不完全服从魏元的命令。但龙大豪气干云，谁若动了龙大的兄弟，那定然是自讨苦吃。”
龙依然：“你的意思是，黑龙潭一众人动了安平镖局，我绝不会放过这些人？”
南宫雪：“是的。”
龙依然：“黑龙潭等组织，知道我与剑圣决斗，必死无疑，才敢趁这机会，攻击安平镖局一众。”
南宫雪：“没错。”
龙依然：“但如果想让我去剿灭黑龙潭，起码要确认‘天云台一战’我能活下来。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南宫雪：“我猜，也大概只有一剑上小楼，魏元，我家船主才有这本事。”
龙依然：“这便说不通了。”
南宫雪：“哪里说不通。”
龙依然：“一剑上小楼如果有这等本事，知道我还活着，定然会找上十三堂的麻烦，他又怎么会允许下属来协助旁人，动龙鳞阁？”
南宫雪：“江湖中传闻，一剑上小楼沉迷酒色，早已被第六堂堂主火狐狸架空了，现在十三堂的权力，都已旁落在这位大太监手里。”
这传闻龙依然也不是没听说过，他见过一剑上小楼，他一直不相信，像他那样的人，竟然也会有被属下架空的一天。英雄惜英雄，从南宫雪口中得到这样的消息，不禁令他感到有些唏嘘。
南宫雪又接着道：“倘若一剑上小楼仍是十三堂的一把手，又怎么会收钱执行歼灭石城这种二百五才会接手的任务。”
龙依然：“是啊，有些下属为了标新立异，为了所谓的‘功绩’，的确会做出许多出格的行为。”
南宫雪：“是啊，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地位，很多人都会不择手段。”
龙依然：“但我所知的国师，并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南宫雪：“龙大说的没错，他是另一种人，是那种恪尽职守的人。”
龙依然：“一个恪尽职守的人，要雇佣杀手，去斩杀自己国家的子民？”
南宫雪：“如果这个人，本就是别国的奸细呢？”
龙依然皱了皱眉，道：“你等等，我一时间，接受的信息，有些太多了。我需要整理一下。”
南宫雪淡淡一笑，道：“您请。”
龙依然：“你是说，国师是别国的奸细。要雇佣十三堂歼灭石城。”
南宫雪：“是的。”
龙依然：“而十三堂歼灭石城最大的阻碍，有两股。其一是石城驻扎的张远将军的守军，其二是黑龙潭李国梁培养的杀手。”
南宫雪：“张远将军和他最为精英的战士，已接受仁王庆功宴的邀请，他猜不到等待他的是埋藏在地底的利刺和锋利的刀斧。”
龙依然：“那他要解决的第二股力量，便是黑龙潭。”
南宫雪：“理论上是这样。”
龙依然：“你的意思是，魏元雇佣十三堂暗中协助黑龙潭，袭击了龙鳞阁的安平镖局等一众组织。引诱我将黑龙潭全数歼灭。”
南宫雪：“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连动安平镖局的人，是十三堂都是从您的反应猜到的。”
龙依然没有理他，只冷冷道：“然而，酒仙盟，神枪会，安平镖局同时出事，魏元怎知我先处理哪个敌对组织，魏元若急除黑龙潭。用此方法，岂非太冒险了些？”
南宫雪不慌不忙，只反问道：“那我倒想知道，龙大倘若知道门下三个帮派出事，当先对哪个出手？”
龙依然思虑了半晌，得出的结论，竟然只有黑龙潭——平水饿鬼在对阵酒仙盟时，已遭惨败。而鬼盾帮就算未经历“兴德寺大火”，它深在山安之内，也得回去才能动手。想到这里，他不觉一身冷汗。而魏元将事情做得如此复杂，若无人点明，却可以轻松掩人耳目。
只是这件如此多变复杂的事，当真是魏元的所为吗？
南宫雪又嘟着嘴道：“其实啊，想要你除掉黑龙潭的人，还有我家船主。”
龙依然：“哦？何出此言？”
南宫雪：“一来，剑阁境内，遍布别国的武装组织，对于国家安全极为不利。二来嘛，此组织一旦败亡，石城便是风雨飘摇，唯有龙大可以一人之力扶大厦之将倾。到魏大人倒台败亡时，龙大便有了仁王这位新的靠山，作为船主的朋友，正是可喜可贺之事。”
龙依然：“国师倒台？”这又是一个令人震惊的话题，魏元自打成为山安国的国师以来，推行“纳恶为贤”的新政，操纵仁王，大权独揽，风头无两——谁若说国师倒台，那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话说回来，国师对石城动手的背后目的，这自然也是个问题。
这些事情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有些事，却并不如南宫雪说的那般简单，龙依然此时，只觉得自己虽然武功超群，却仍是被人当做了枪，一种郁闷之感油然而生。他端起酒杯，慢饮了一杯。
这时，南宫雪却自顾自地拿起桌子上的白面馒头，掰开，夹着五花肉，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看她的吃相，虽然很文雅，却又像是已饿了好几年了。
“没想到你还很能吃。”
南宫雪嘴里塞着馒头和肉，“我一害怕，就觉得胃里发空，吃肉，这时候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你吃的好香。”
“吃好吃的自然香啊？这有啥奇怪的。”
“馒头和肉也算好吃的？”
“就算没肉，仅仅是馒头，也算是好吃的。龙大如果很小就长在船上，也会觉得馒头是人间美味的。”
龙依然揣着一肚子的问题，却也不想问了，只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南宫雪啃起馒头，看着看着，竟也学着她这么吃了一块馒头夹肉。
嗯，味道的确还算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