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我先说明。这样的事情只有一次。”
“明白。一次就好。”
“不后悔?”
“是。”
“往后自己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是。”
“那么,请在这里按下手印吧。”
少女几乎毫不迟疑的将手指按进印泥盒,然后将指印留在契约书上。
我抬头看着面前的金发少女,暗暗叹了口气。她在之后的某一天,将失去某段关于矢口春雄的记忆,然后由另一个矢口春雄为她构建另一段专属回忆,一段早已写好剧本、台词和结局的回忆。
回忆的时间,是24小时。
执行人,是我。
“那么矢口君……”
“你知道的。他去了美国,并且想办法在那边留了下来。”我靠在街道边的电线杆上,仰头看着月亮,“因为大野的姐姐最终接受了父母的选择,和另一个财团的继承人结了婚。所以大野她……”
“我知道……”
是啊。很多事情并非不知道,只是能不能相信。
我低头摸了摸口袋,空荡荡的口袋里并没有该有的香烟……那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让我不自然的在口袋里握紧拳头。
“合同过了十二点就会自动结束?”
“是的。毕竟只是魔术,不是真实的人生。”慢慢叹口气,我突然觉得“故乡”的夜晚清冷得让人有些忍耐不住,“说起来,终究只是一种欺骗的手法。”
“所以你刚刚在街道那边是故意在拖延时间?”
“大概吧。”我最终还是抽出右手,看着空荡荡的掌心,“按照合同,你想要的只是矢口同学的拥抱。”
“只想要……一个拥抱么……”
“难道不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骗我久一点!”
日高几乎是本能的扑向我,但是在入怀前的一瞬间,又硬生生的停了下来。她就那样站在原地,低头,任由眼泪落在自己的影子上。
“抱歉。”
“不,和你没关系。”哽咽的抽泣中,浮现出断断续续的、古怪的笑声,“是我自己的问题。”
“这不是谁的问题。”我摇了摇头,一时间找不到最合适的、安慰的言语,“每个人……大概都一样。”
“矢口去了美国,和大野同学已经订婚,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旅游……这一切我都知道。但是,我就是没法接受。”
“能理解。”
“很傻么?”
“不,和傻不傻没关系。”我看着女孩,语言又一次在舌尖打了结,“每个人,大概都一样。”
哽咽终于变成呜咽。我看着日高在面前慢慢蹲下,然后无助的大声痛哭起来。
对面街角的家庭旅馆,最后一张亮起的客房的灯,终于熄灭。
把日高送回家的过程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在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以后,女孩仿佛变成了乖巧的人偶。她不再对我的任何提议做出任何反对,只是默默跟在我身后,回到自己家的门口。
时间过去了好几年,她依然和父母住在一起。日高商店门前的游戏机已经消失不见,换成了拍摄大头贴的机器。
“谢谢你。”在进门之前,女孩低声开口。
“不,我只是完成合同上的职责。”
“关于合同……”一瞬间的犹豫,女孩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向我,“以后还有没有可能……”
“只有一次。”我面无表情的打断她,“这一点一开始就已经说明。”
这种事情,从头到尾只有一次。
只可能有一次。
日高的表情猛地发生了可怕的变化,像是挣扎着想要抓住岸边绳索的溺水者无助的发现,那条绳子早已腐朽不堪、轻松断裂。
我看着女孩最终低头走近自己家,缄默的站在原地,不明所以的想要等待些什么。
但是过了很久,二楼的灯都没有亮起来。
时间一步步从身边经过、然后溜走,直到墙角边突然出现一只黑猫。
“走了。”看到黑猫的时候,我双手**口袋,转身离开日高家楼下。
黑猫一声不响的跳上我的肩头,冷漠的甩甩尾巴。
街道在前方突然转向时,我忍不住从怀里掏出日高的合同。
这是一份格式合同。适用于日高、或者其他来事务所求助的客人。在合同的下方清楚的写着服务带来的负面效果条款。但是我想从没有人仔细看过这一条。
而我在这一刻却莫名的想要看清楚它。
月光从高处漏下,穿透合同纸张,将那行条款映照得清清楚楚:魔法结束时,真实世界中相关的回忆和痛楚,将永远无法遗忘,无法消化、无法抛弃,直至余生尽头。
又或者,那些客人早已看到,却也早已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