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以防万一，李朴还是往这死寂中扔出一颗音爆弹。正如表面一样，待到回声完全从储藏室中消失后，仍没有一个感染者从任意一处地方出现。
“全员开始搜索...‘幸存者’。”
事实上，在说这一句话时，李朴其实很想放纵的大笑一声。
无论是出发前上级的通告，或是出发行动中队内的讨论，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过将幸存者带出H城的提案。
在没有完备处理能力与有效疫苗的现在，谁都不愿意去冒险。甚至于，有个别激进的军官提出在行动后将整个搜救队伍抹杀的提案。
虽然那名军官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冷眼以对，但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反对，仅仅只是无视了他的提议。
可能在潜意识中，在场的人都理解了他的意思，只是都会因为多多少少的伦理问题而沉默吧。
搜索这个充满了褒义的词，在这片地狱中只会显得冷酷无情。
几名队员各自四散远离自己后，他默默回头看向门口处，头颅不断冒出绿色血液的那具怪物尸体。
李朴会同意担当这次行动的队长，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为了沈腾和陈翔。
即便知道可能会非常的残酷，但是作为他们的挚友，他想亲眼见证他们的结局。
即使只有尸体，那也一定要把他们带回去。
但刚刚那个嘶吼着自己名字，眼眶下有着熟悉黑痣的怪物，却让他的内心不断的动摇着。
到现在为止所遭遇的感染者都如同报告中所描述的那样，没有自我意识，完全依靠本能行动是丧尸罢了，个别感染者有着快速奔跑的性质，但是对李朴等人来说并不算棘手。
但是报告中明确到这座城市中存在更加强大的感染者，但是并没有给出详细的介绍，只有概括性的“十分强壮”与“迅捷至极”，不过因为明确道“个体数量十分稀少”，李朴一开始并没有在意。
可刚刚那个怪物，既模仿了人类的语言，又利用根须来制作陷阱。
更在意的是，它好像有李朴的记忆一般。
那个黑痣，让他无法释怀，就如同用了什么方法通过他的记忆来模仿出的一样。
而且，如果..假如......
他们的结局，和这个怪物一样，是感染者呢？
面对他们的自己，真的能够释然的给他们痛快么？
“——队长！这边还有个安全通道。”
能够静下心来思考的时间，还是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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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扇门，最近有打开的痕迹，并且这些罐头架子上也有一部分的缺失。”
听着队员的分析，李朴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早就有寻找到幸存者的准备。
只是，他暂时还沉浸在刚刚思考中，居然第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队员话中的意思。
见他没有反应，那名队员略有尴尬的继续道：“队长，我们...需要进入设施么。”
言外之意，如果选择性无视，放他们自生自灭可能还有一条生路，如果李朴要求进入的话...可能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只是遵循命令的士兵，没有承担额外风险的必要。
“......进入吧，不要给后来的部队留下隐患。”
后面的扫荡，就不是他们现在的小打小闹了，而且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但就是当李朴上前想要打开安全通道的门时，耳旁居然听到了非常微弱的脚步声。
那是在铁质阶梯上不断行进的清脆回声。
“全员戒备！——”
他压低声音道，几人立刻会意半蹲着身子将枪口对准了入口，而李朴则是将手按在了门把手上。
按照脚步的频率，对方起码有四人，而且有一个人肯定是受伤的，因为有一个声音明显和其他的脚步声频率极其不一致，非常的缓慢。
他对着队友作出竖起四根手指，然后将步枪无声收起，左手慢慢拉下门把手，右手则从腰间枪袋中取出手枪，然后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声音愈发明显靠近。
3
明显是最靠前的人看到了出口想要先一步打开，最前的脚步声变得急促起来。
2
后面的两个脚步明显也开始跟随最前的人开始加速。
1
！
出乎意料的是，最前面逐渐嘈杂的三个脚步声表明了他们明明已经十分靠近了出口，但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脚步。
在等待最后那个伤员么？
嚓踏—踏！
李朴内心咯噔一下，走上最后一层阶梯后，原本听起来像是伤员的脚步声突然间消失，转而出现了一个新频率的脚步声正在快速接近出口。
对方并不是四人，而是五个人，其中有一个人在最后搀扶着伤员。
知晓了对方的具体人数，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嘣！
他先对方一步将门猛地打开，将手枪枪口对准了还保持冲刺动作的那个人。
92式半自动手枪，在如此进距离下的射击足矣让对方失去一切反抗能力。
一下子浸入的灯光，好像让那个人一时难以适应，她不禁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这也让李朴第一时间并没有看清她的样貌，但是惊讶之意已经显露于表。
她带着搜救队的面罩。
“放下双手！”
他没有立刻开枪也是因为这个面罩的原因。
没有必要额外夺取任何一条生命，他肩上的债务已经够沉重了。
“队...队长？！”
熟悉的女声，让李朴着实没有想到会是她。
当时，敢于顶撞自己的那个女生，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我记得，李畅，对吧？解释一下为什么在这里？”
他将枪口稍稍从她身上移开，眼睛用余光迅速搜索着她的身后，发现刚刚走在前面的...是两个孩子和一个妇女。
该死！
“...我，只是对李队长的行为非常不解，所以想...”
半晌，她知道这时候撒谎压根没有意义，犹豫再三后还是交代了自己的本意，“想要搜索下这片区域看看有没有发现，然后就遇到了幸存者。”
她心惊胆战的解释着，一直没有敢抬起头正视李朴。
那股杀意，她并没有忘记。
但当她说完之后，李朴并没有给出回应，而且在场所有人居然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狭小密闭的空间中，竟只剩下李畅紧张的呼吸声。
“...哎。”
叹气声随之响起，门口的队员立刻进入了安全通道，越过李畅时，她总算松了口气。
“谢...谢队——”
“你不该来这里的，你——”
她的话被打断之前，李畅就已经抬起了头。
然后，她看到的是充满了无奈与怜悯表情的李朴。
大脑中那美好的幻想，在这一瞬就已经被恐惧所抹杀。
从携带的资源与人员配置上就已经感觉到了怪异，外加上李朴等人在居民区毫无保留犹豫的射击，在从李穰东口中了解这里所发生的灾难后，李畅心中早已有了预料。
不过，她不能承认啊！
“李朴！你不能——”
“——没必要看到这些的。”
叹息声，与后方女人的哭喊声交杂着，将她内心原本不存在的绝望硬生生演变成了疯狂的海啸。
她没法接受，自己拯救回的生命，在眼前流逝的感觉。
他也没法接受，仅仅是因为几个电子屏幕上闪烁的百分比数字，就将无辜的可怜人亲手抹杀。
只能安慰道，她就不该把她们带出来。
也只能欺骗自己吧？
砰砰砰！——
“不！————”李畅脱力一般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崩溃的嚎啕大哭。
可男人的声音，将李畅最后的一丝丝遐想，彻底打破——
“阶梯下面，还有一个人，解决了我们就走。”
“为什么！李朴你难道就没有人性么！”
已经不是理性的恳请，而是近乎疯狂的质问。
“...每个人都是迫不得已，他们只是用自己来换取大部分人的安全，请你...”
谅解两字，沉重得让他不敢相信，本来以为早已能够冷血的理所应当，但是好像，在她面前，自己根本做不到彻底抛开这些。
刚刚那个问题，在这时充斥着他的大脑：如果面对的是沈腾和陈翔，自己还能够果决的用这种毫无意义的理由去搪塞自己，让自己去做出选择么？
答案以及很明显了。
“...等等，你们...立刻返回，时间...不多了。”
像是做出了非常重大的决定一般，他一字一句大声道，几名队员虽然没有立刻理解李朴的意思，不过对李朴的信任让他们并没有多问一句，最后一个走出安全通道的队员在李朴身边留下一句“队长，我们先去清理广场东侧，之后会在入口处等待。”之后便随着队友一起离开。
刚刚还因为人数问题而显得拥挤的房间中一下子就剩下了仍在啜泣的李畅和一言不发的李朴。
子弹的硝烟味、新鲜的血腥味回荡在空间内，如果不是面罩，李朴现在肯定紧紧皱着眉头。
当队员全部撤离后，刚刚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场随即消失殆尽，他嘴唇微微颤抖着，迫切的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着跪在地上因为不停抽泣，身体不断颤动的李畅，脑中却如同宕机一般完全空白。
他知道，可能对于自己，李畅会铭记...肯定是记恨一辈子。
可是，有些事，既然做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你是叫...李朴，对吧？”
正当李朴还在原地默默做着心理斗争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阶梯下方传来，同时伴随着间隔很大的脚步声。
是一直藏身于黑暗中，安静倾听这一切的李穰东。
因祸得福的他正一步一步艰难的走上阶梯。
而李畅则是带着满脸泪花，绝望的回头看向他。因为哭泣与大口喘气，她的面罩这时已经完全模糊不清，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他走上台阶时的背影。
可对她来说，这是她最后想要守护的人。
而李朴则是狠狠用右手抓住了自己左拳，仿佛用尽力气一般才让手枪对准了他的后脑勺。
“你是？”
面对疑问，李穰东并没有立刻回答道，踏上最后一层阶梯后，他呆呆地看着满地疮痍中沉睡的女子。
李朴从背后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再次紧绷神经的他还是将手指扣在了扳机上，“慢慢转过来，双手——”
“不用这么紧张，我也知道你的想法，将死之人做垂死挣扎的这种行为我自己都不屑，所以——”
他语气平静之异常，连李畅都惊讶的半张着嘴看着他。
“先放下枪，起码让我死的明白点，李朴先生。”
缓缓转身后，李朴居然看到了一张面带苦涩笑容的脸。
“军方这一次的轰炸，是想把这里的一切全部掩埋来掩饰真相，对吧？所以不可能有活人能够走出这一座城。”
他撇过头看向那两个孩子安眠的地方，看着他们因为惊恐还没来得及闭上的眼。
“可是，这搜救队的意义又是什么呢？真的至于用如此的伪善来制造正面的新闻么？”
“...”
李朴没有回答，他只是手持着手枪，僵硬的指着李穰东。
李畅则是像是想要确认一般回头看向李朴。
她的猜测，也是八九不离十。
“怎么？即使是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也不愿意同意么？但说无妨，我会把你说的全部带到下面去的。”
不过这时，左腿突然间传来的疼痛却让李穰东难以站稳，一下子跌坐在了血泊中。
手掌激起的血液，溅在了他裤腿上，沾染了粘重液体的衣物慢慢贴在肌肤上，而左小腿上，怪异的隆起异常引人注目。
“那个伤口是...！你难道已经被——”
李朴一开始只是感到怪异以为男子只是绑了什么东西在小腿上来包扎伤口，但当那股凸起部分缓慢在衣物下蠕动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昂，我已经那种东西感染了，所以是吧？”
他苦笑一声，叹了口气：“让我走的明白点吧？”
李朴看着他那裤腿上不断移动着的褶皱，再看向失神落魄的李畅，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我们这一次的搜救行动，不是为了平民——”
两人想听的可不是这个，李穰东早就料到，而李畅也猜的出。
他轻轻吸了口气，接着道出了不可思议的答案：
“我们是为了确认两个人的情况。”
短短的一句话之后，李穰东与李畅都死死盯着李朴，等待着他说出下一句话，可李朴只是默默放下了武器，叹了口气。
“...没了...么？”
虽然很想说一句“就这？”，但是李穰东还是忍着问道，毕竟，再不可思议的事也不会用找两个人这样一句话的理由来搪塞。
然而，李朴确实是认认真真的看着自己：“确认的人，是避难所的两位领导人。”
身份一出，李穰东瞬间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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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难所的名号，在这几个月的H城中可谓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李穰东本是居住在H城北区的一片豪华度假区中，依着H城最引以为傲的陆内湖，这片别墅群的环境可谓是人间仙境。
恰恰就是因为别墅区的人员相比其他区域可谓少的可怜，让这片地方成为了少数没有立刻被病毒完全攻陷的区域之一。
刚开始的情况，几乎每一家幸存的居民都选择蜗居在家中躲避遍布的感染者，但当这种情况持续一周后，食物问题变得非常的迫在眉睫，不少年轻人仗着自己的莽劲冲出家门，却立刻被门外数量可怖的感染者所淹没。
避难所的名号，就在这时候通过广播传入了李穰东的耳中，一个能够提供食物与安全处所的废土天堂。
天堂中的人，自然会有再前往另一个天堂的地方。
他立刻同另外两个有着一样想法的年轻人计划前往避难所，可在当时尸潮涌动的场面下，他害怕了。
在失去同伴的十字路口，面对人口更加密集中心城区，他选择了背道而驰向着东部逃离感染者。
辗转周折，到最后，自己还是和那俩人一样，最终还是会成为感染者。
其实想一想，还挺可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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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们两个是已经...牺牲了么？”
“...暂时，是未知数。”
李穰东难以置信的看着李朴，就好像是听到了某些荒诞的笑话，“为什么会这么说？如果这次轰炸后幸存的话，他们应该会主动联系你们吧？而且如果想要确认他们的生死，直接直升机飞过去不是更快更安全吗？”
“...这个要求，是其中一位领导者，亲口要求的事情。”
“什么？！”
“‘在轰炸后立刻派遣只有少数人的小队来避难所来确认我的生死，只能让他们步行前往这里，绝对不能够带来任何的载具。另外...让另一只小队去供电所...当然，这个要求你们可以酌情考虑...可能算是我个人的请求罢了吧。’。罗昆是这么要求的。”
“同时为了我们撤退路上的安全考虑，所以我选择了最干脆的方法。”
他很直接的对着李穰东这么说道，并且扬了扬手中的手枪，“我们的目的，就是这样。在开枪之前，你还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的手，并没有将手枪举起。
不过说实话，现在的李穰东还沉浸在刚刚李朴所说的话之中，直到李朴对他“喂”了一声，他才如梦初醒。
“李穰东，你刚刚所说的这个领导者留下的话，是真的？”他仍不敢相信，这个略带荒诞色彩的命令是来自于天堂般避难所的领导者说出的。
他也更不敢相信，军方在认真的执行这个命令。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面前这个军人，也没有一点疑惑，在用果决的手段来清除一切阻碍，甚至不惜为此放弃所有的幸存者。
刚刚释然的心，重新激起的愤怒与不甘。
可他知道，结局不会因为他的情感而发生一点点偏移。
李朴并没有理会他的提问，他已经从刚刚的失态中调整回来，换回了那副冷酷无情的表情。
李畅见状，痛苦的伸出手——
“不要！——”
迫切的想要阻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在短短几分钟内发生了两次，对于她来说，太沉重太过于残酷了。
不过，李朴抬起枪口后并没有开枪，他只是眼眶中略带疑惑的盯着李穰东。
面前这个男人，并没有将死之人所该有的状态：因为恐惧死亡而不自主颤抖、因为畏惧伤痛而自然加快呼吸。
他的眼神中，只有满满的渴望与冲动，与脸上的泰然完全不是一个人的。
不过，这些，应该也不重要吧？
反正，都是必要的牺牲，都是自己手上流过的...——
不必要的鲜血罢了。
砰——
（嚓...嚓...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