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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结束,初三最后的暑假开始了。
没有特别多的地方与往日不同。
一样的蝉鸣,一样的炎热。身边的人都健健康康的,也没有搬家。自己没变得成熟,也没有倒退回小学的幼稚。
考试结果差强人意。虽说进了重点高中,但其实成绩是有退步的,比模拟考时少了十几分,侥幸摸到市重点的门槛。尖子班肯定进不去了,可能连重点班都悬。
没有立场向父母索要昂贵的奖励,在他们房间电脑上翻来覆去地浏览网络商城页面,最后挑定一个等身长的海豚抱枕。
不是珍贵到能拿出来炫耀的奖励,却藏着其他任何奖励都没有的秘密。
初三寒假的时候跟橘子一起去动物园,那时正被中考前的特训压得喘不过气,看着猴馆的猴子们无所事事地坐在取暖器上面时不时搔搔蓬乱的毛发,想着这样的生活也太舒服了,不禁开始做白日梦——
“想变成猴子,那样就能整天游手好闲也不会被说了。”
是很小声的自言自语,我以为没人听得到,结果到了海豚馆,当海豚轻巧地跃出水面,橘子的眼睛像被晨光照亮的漆黑湖面。
“想变成海豚......它们太漂亮了。”
“你听到了?”
我条件反射地联想到自己刚刚说的想变成猴子的话,感觉有点丢脸。
“啊,那个啊,听到也没关系吧?因为只是说说而已嘛,小麦最近蛮勤奋,我都看在眼里的。”
橘子露出招牌式的温暖笑容,以姐姐的姿态安慰我。
这件事在紧随其后的初三下魔鬼时期里多次被我拿出来解闷用,然而记忆的重点却与想象中有所偏差。
理应被记住的是关于我想变成猴子这个笑话似的念头,到后面想起来时印象更清晰的却是她想变成海豚这件事。
可能性最大的解释是,我刚好在那段时间里喜欢上了她,回想的重点都以她为中心了。
中考成绩出来后父母不太满意,但好歹能进重点中学的门,他们也没多说什么,把我叫过去兑现承诺。
“不是不想给你买手机,至少拿出让我们放心的成绩。”
假如我正常发挥,一部手机是没跑的。
可是我比起初二初一已经少偷很多懒了,考试时也认真得很,对答案的时候感觉还不错呢,谁知道成绩出来......
一肚子苦说不出来,被残酷的现实封死了。
数码产品是最高一档的奖励,余下的完全激不起我的兴趣。
“你说过想要一条长裙——”
“现在不是特别想要。”
我毫不犹豫地打断母亲的建议。
衣服裙子这些东西,平时小测验考得不错央求一下就会给我买,没有当做这次奖励的必要。
但其他我也找不到什么想要的东西了......
电动牙刷?
万花筒?
最近流行的酒吧风格小夜灯?
毛毯?
海豚抱枕?
没有一个能让我多看一眼的——
刚这么想着,却下意识地拖动网页的滑条往回看了。
居然有海豚抱枕,好像还蛮有意思的。
点开看了两眼,做工挺精致的,海豚的形象也还原得不错......不过用不到啊,我已经过了晚上抱着玩偶睡的年纪了,何况这个还是等身的,挤在一张床上多不方便。
回到之前的页面继续往下滑动。
渐渐感到不耐烦,一边不停地点点点,一边想着橘子会想要什么奖励。
她挺喜欢海豚的,要不干脆买了送她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我忽然想起橘子不仅是喜欢海豚,她是特别喜欢,还说过“想要变成海豚”这样的话。
脑海中幽深漆黑的空间里闪过一丝灵感的火花,似乎有什么东西的模样被照亮了一瞬。
“怎么了,还没挑好吗?”
“有目标了,再考虑考虑,快了。”
我想到了,是个令人惊叹的想法。
橘子喜欢海豚,想要变成海豚。
我对海豚的感觉一般,但如果是橘子变的海豚,那我完全可以。
我可以毫无障碍地把海豚抱枕当做是橘子,晚上抱着睡。
“是吗?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母亲靠过来,凑近屏幕。
“抱枕,晚上抱着睡更容易睡着。”
我解释着,心里却产生异样的焦躁感。
这个想法似乎有点不太好,这么做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见橘子了。
但非常想这么做的冲动却在内心膨胀,斗志昂扬。
“你怎么耳朵这么红?”
“啊?啊,天气热啊,夏天嘛,这太正常了。”
母亲的发问把我吓了一跳,我回答得磕磕巴巴的。
“可是现在开着空调,一点不热。”
“我就要这个了,你付钱吧。”
迅速结束对话,我溜回了房间。
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晚上也睡不着,看窗外的月亮打发时间。
为什么离喜欢的人更近一些,耳朵就会红起来?
而且甚至不是真的离她更近了,不仅是假想,还以海豚抱枕作为代替,只是这样,心情就莫名紧张起来。
就像会打鼓的玩具猴子,拧动发条之后,一松开就“哒哒哒哒”地打起塑料小鼓,发出的声音让人心生烦躁。
然而一边如同贴身穿着毛衣般瘙痒难忍,一边却在忍耐之中逐渐沉迷。
抱枕第三天才到,刚想立刻抱去房间,被母亲勒令先去洗一遍,那天还是阴天,直到晚上才晾干。
我装好抱枕后耐着性子先去洗了澡。
在水汽氤氲的浴室里,镜中人的脸红红的,分不清是因为热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花了平常一倍的时间清洗身体,被母亲在门外催了两次,热到脑袋都有些发晕了才出来。
走进冷气开得过低的卧室才意识到,原来是夏天。
我站在床前默默注视着床上的海豚抱枕。
其实感觉没想象中那样强烈,紧张的情绪也没有找上门来。
甚至还有一丝失望,因为......
为什么只能是抱枕?
一瞬间,像走在路边被从楼上倒下来的水泼了一身,厌恶与羞耻的感觉渗入衣服与皮肤之间,湿嗒嗒的,散发着难闻的臭味。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又能怎么办?
我爬上床,把抱枕抱在怀中,拉起毯子盖住身体。
柔软的织物顺从地贴合身体的线条,丝质面料冰凉而光滑,像是......夏日里橘子裙下露出的小腿的温度。
橘子的手脚一年四季都比一般人的温度要低,是天生的。
她的手倒是在冬天才感觉得到明显差别,但小腿的温度即便是在夏天也几乎跟阴影处的铁质扶手差不多低。
而且很光滑,就像丝绸一样。
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引发的身体接触,我记得很清楚,我们从台阶上站起来,我起身时有点不稳,下意识地往旁边伸出手,刚好扶在橘子的小腿上。
触感冰凉,却又富有弹性地柔软,支撑起这份感觉的胫骨纤长而美丽。
那,其他地方的温度呢?
身体的其他地方,是否也是这样让人难忘?
小腹。
锁骨。
耳垂。
口腔。
想了解的地方远不止这些,有很多还叫不出名字。
想知道,因为不知道。
而在不知道之前,所能做的事,唯有想象。
热度从深处满溢而出,经由记忆与现实的交错传递到体表的每一寸皮肤。
夏日的气息化作彼此间的呼吸,并肩而坐变成紧密相拥,那冰凉的温度印在身上,像是往油锅里倒水。
体温渐渐侵略了怀里的物件,抱枕经过长时间的挤压,让人产生一种揉进了身体的错觉。
何橘,何橘......
慢慢地,不满足于静止的拥抱,迷乱的思潮蠢蠢欲动。
脑海中的她忽然睁开了眼,满脸通红地看着我,目光中带着疑惑,似乎在问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世界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压扁成一张白纸,什么都没剩下,只有脚下无边无际的白和头顶什么也看不见的黑。
短暂的惊慌失措之后,我丢开怀里的抱枕,往边上一直退到靠墙为止。
身体表面覆盖了一层细密黏腻的汗水,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冷汗。
我在干什么?我都干了什么......
抱枕滚落到地上,我犹豫着要不要捡回来。
今夜是从未有过的体验,然而我却感到羞愧难当。
原本只是觉得能抱着就很开心了,像变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一样,有种通过占有带来的满足感。
可当走到终点时,脚步却没有停下,眼睛还渴求着前方,那未知与我的本能有着奇妙的联系,于是理智被本能一脚踹晕。
等到最终清醒过来,已经站在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
但这一切却是建立在妄想之上,建立在对她的......玷污之上。
窗外,半月悬挂在夜空,静静地倾听人们的呓语。
不知道它是否也愿意倾听罪人的忏悔?
最后我还是捡起了抱枕,背靠着它艰难入眠。
隔天,与橘子碰面,庆幸能做到像往常一样谈笑,只不过对自身思想的戒备短时间内不会消除了。
橘子还没有想好要什么奖励,她倒是优哉游哉的,看电视剧逛论坛该干嘛干嘛,休息的时候才考虑奖励的事情。
“是不知道选哪个吧?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天了,橘子有什么想要的吗?”
“在没决定之前就是秘密。”
“什么嘛,这都保密?小气。”
“小麦不是也没告诉我选了什么奖励吗?”
“嗯......那就等你决定好了一起说。”
“就是说啊,决定好了一起说嘛,小麦真是个急性子,暑假这么长,得悠闲地过呀。”
“是——”
立式电风扇发出模糊的呜呜声,院子外的山林里传来响亮的蝉鸣,白云游荡在夏日的晴空。
我们坐在向后院敞开的木质长廊上懒散地闲聊,融入了长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