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曾芸瑶有时候真的觉得沐依蕾是个人间宝藏啊。
除了嘴贱哪哪都好。
她心思总是很细腻,可以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情绪,尽管有时候她自己也难过,却也都会被她先压下去,去逗别人开心。不过她这个人呢,说话又挺笨的,尤其是不会安慰人,也不习惯别人对她无缘无故的好,她会手足无措、会受宠若惊。她只会在别人难过时安安静静的当一个听众,把平时的野劲收拾得规规矩矩,耐心的听你说完,等你好些后试着慢慢打趣你转移话题,她是实在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有点肉麻。自己的事却总是会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仿佛自己的难过不是难过一般,她觉得矫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沐依蕾总是能让曾芸瑶的心软成一汪春水,让人心疼。
例如现在……
自从沐依蕾来后,这么短短两三天,六扇门的氛围不再那么不再那么沉重了。她用这么几天时间跟所有人关系都打好了。她带着众人一起浪,她扮白脸,曾芸瑶佟楠轮流扮黑脸,使六扇门众人都暂时不那么恐慌了。
就连佟楠也被沐依蕾打动了。佟楠口是心非的对沐依蕾道:“老娘跟你不熟”其实还是蛮喜欢她的。
不过让曾芸瑶不爽的是,沐依蕾都没怎么找她玩了,就连找佟楠的时间都比找自己的多。
她有一、、的嫉妒。
就一、、、嗯,对,就是这样。
曾芸瑶把窗户支起来,刚好能看见对面窗户里的烛光。
那是沐依蕾暂时的居所,曾芸瑶私心的把她的住所安排在了她对面。
沐依蕾还没睡。
她平时看着自恋到不行,其实心底最清楚自己到底几斤几两,这几天怕都是在彻夜练功吧。
六扇门的人怕,难道她不怕么?
不,她是怕的。
甚至比任何人都怕。
当年那件世间她也参与了,当年广招天下武林高手,她初出茅庐当然去了,给她落下的阴影也不小,甚至比佟楠的还要大。
那是她第一次见血、第一次见杀人、第一次失去朋友、许多第一次都是在那时…与她一起出生入死的姐妹们接连在她面前倒下,如今还在的就剩下她了。当初还是她建议她的姐妹们一起去了。
当时的她武功可能跟佟楠差不多,被莫吝梁一掌拍晕昏迷了七天七夜,醒来后也修养了很久。就是在这之后她也更加努力的练武,几近入魔的状态。
曾芸瑶听到消息请假去扬州看她时见到的她几乎是疯狂的。
——
那是个天寒地冻的冬日。
曾芸瑶日夜不停赶到扬州时,就先在门外听见了一阵“乒乓”之声。
推门而入的是一片狼藉,和一股淡淡的酒香。沐依蕾穿着单薄的里衣跪坐在满是玻璃渣的地面,发丝凌乱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她撕心裂肺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们……是我、是我!!!”
“小、小蕾……?”
曾芸瑶从没见过这样的沐依蕾。
曾芸瑶看着沐依蕾一时有些陌生,她见过各种各样的沐依蕾,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哀痛欲绝的、狼狈不堪的沐依蕾。
曾芸瑶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小蕾,你先起来,地上凉,你才刚醒身子不好,你……”
她的手被沐依蕾一巴掌拍开,沐依蕾满目血丝哑声道:“…你别过来!你滚!你滚!!”
曾芸瑶被她吼的倒退一步,心仿若被什么揪住了一样令她肝胆俱裂。
……
“你知道吗…阿糍就、就比我小半岁……她,她当时就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好冷啊…呜、我,我怎么暖都暖不热……”
阿糍与她最是亲密。
“是我害了她…都是我的错……她、她们明明那么好,死的应该是我啊、该是我啊……”
她双目刺红,血丝爬满了整个眼眶,“…她们都被我害死了,但她们最后跟我说、说让我好好的……”
…你们死了,让我怎么好好的?
“我、我他妈连把她们的尸体带回来都做不到…我眼睁睁看着、看着她们被那个王八蛋生生撕开…你,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只能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她最后完全是吼出来的,嗓子已经沙哑到几乎狰狞。
沐依蕾就这么述说着,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幕又一幕,她好像看见了阿糍还在她怀里,她颤抖的伸出手想要去摸摸阿糍满是血污的脸,摸了个空。
“……”
沐依蕾失神的看了自己那只手半晌,忽地无声笑了,泪水决堤似的喷涌而出,她笑得整个肩膀都在耸动。
曾芸瑶坐在她身后看着她颤抖的身子,缓缓抱住了她,一下一下抚着沐依蕾的背,像是哄孩子一般喃喃道:“小蕾,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不是你的错,不是……”
沐依蕾转过身来,紧紧攥住曾芸瑶胸前衣襟,把头埋在曾芸瑶胸前失声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沐依蕾闷声闷气小声唤了曾芸瑶一声,
“……阿瑶。”
“我在呢。”曾芸瑶轻轻抱着她娇小的身子,道:“有什么就说出来吧,我听着呢。”
沐依蕾吸了吸鼻涕,“嗯。”
“你先把头抬起来好不好,你这样闷着呼吸不了…先穿衣服好不好?”
“嗯。”
不管曾芸瑶说什么,沐依蕾都是小小的嗯一声,曾芸瑶无法,只得一手穿过她膝弯,把沐依蕾打横抱了起来,把她轻轻放在床榻上,再细心的盖上拉过被褥盖上,这才在榻沿坐下。
沐依蕾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做完这一切,忽然毫无预兆痴痴的笑了,“噗。”
曾芸瑶抬眸无奈看她:“你笑什么?”
这一看曾芸瑶就呆住了。刚刚哭过的原因,沐依蕾眼尾泛着绯红,鼻子也红通通的,脸上泪迹还未干,挂在脸上欲落不落,嘴唇上朦胧着一层水汽,显得娇艳欲滴。
沐依蕾嗓音还有点沙哑,闷闷的,“没什么,你对我真好……”
“废话。”
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
“嘿嘿。”
“自己也不晓得爱惜自己身体,大冬天穿着里衣坐地上,你够有种啊沐依蕾,也不怕冻发烧。”
“这不有你嘛。”
曾芸瑶不理她,四下扫了一眼,挑眉道:“你喝酒了?”
才进来因为太心焦沐依蕾,再加上酒香又淡,所以被她忽略掉了,现在勉强安顿好了沐依蕾,看见地面打碎的酒坛以及沐依蕾脸上的酡红才注意到。
说来可笑,沐依蕾是个三杯倒。
可能也是因为真的借酒消愁有用吧,或许是酒后劲够大吧。沐依蕾可能暂时把事忘了,哭完一场好哄多了,跟个小孩似的幼稚透顶。
沐依蕾垂下眼睫不敢看她,嘟囔道:“…没,你冤枉我。”
“没有。”
“就有。”
“我没有。”
“就有就有就有!”她蛮横无理、无理取闹,“我说有就是有!”
——
想了想,曾芸瑶披了件披风就出了门——现在已经入了秋。
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撒下一层淡淡的月光,被它一扫,只剩下一片清亮。
“咚咚。”
门扉被轻轻的敲响。
里面传来一道有些倦怠的声音,“谁?”
“我。”
门内沉默了一会儿,门方才打开,“瑶瑶啊,有事吗?”
曾芸瑶随她走进去,掩上门,不动声色的看了沐依蕾满头汗水,道:“练剑呢?”
沐依蕾敷衍的“嗯”了一声,欲盖弥彰的用衣袖盖住手中青澜剑。
沐依蕾打着哈哈道:“就、就练练,那啥…无聊嘛……”
她解不解释无所谓,反正她这些话曾芸瑶一个字也不信,曾芸瑶没忍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看着沐依蕾略微红肿的眼睛与浓厚的鼻音,却越发心疼了起来。
曾芸瑶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她,“喏,眼泪。”
沐依蕾:“……”
她窘迫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论上一秒说完话下一秒就啪啪啪打脸怎么办?
看着那一方绿里绿气的手帕,沐依蕾心里一暖,吃了蜜似的甜蜜。
但面子还是得要的,她表面嫌弃道:“咦~你是不是也有一顶绿帽子啊?”
曾芸瑶挑眉看她,“你给我戴的?”
沐依蕾:“……”
她的脸“腾”一下就红透了。
“什、什么呀…我哪有……不对!我跟你清白着呢!”沐依蕾连忙否认,随即又捂住了发烫的脸,“你怎么这么撩呀……”
简直是犯规……
沐依蕾心里小人脸红狂叫啊啊啊啊啊,面上却装作一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表情,看得曾芸瑶觉得可爱得紧,忍不住想再逗逗她。
曾芸瑶弯起嘴角,笑得温柔似水,“你不喜欢?”
沐依蕾从手指的缝隙中看见这一幕,更是热得脸上直冒烟,不由得看得目不转睛,呆住了。
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沐依蕾诚实道:“喜、喜欢。”
曾芸瑶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一笑就给沐依蕾笑醒了。她一边暗暗吐槽美色误人一边把曾芸瑶眉开眼笑的模样刻在心里。
沐依蕾:“喂,你这个样子其他人知道嘛。”
曾芸瑶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不知道。你还不睡?”
沐依蕾突然不说话了,烛光忽明忽暗闪个不停,沐依蕾一半脸笼罩在阴影中,说不出的……落魄。
她抿了抿唇,“睡不着。”
曾芸瑶似不经意间提道:“顺其自然。”
“什么?”
曾芸瑶注视着她,“你以前说的。”
沐依蕾这个人面子有些薄,说话不能太直白,否则她会有些接受不了。
“啊哈哈,是嘛……”
“是啊。”曾芸瑶温热的手抓住她的,帮她暖手,“我陪你,睡吧。”
沐依蕾一瞬间觉得鼻子有些酸,眼睛有点涩,她偏过脸剧烈呼吸了几下,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表情,她佯怒道:“我又不是小孩了,你怎么跟哄小孩似的?”
但还是乖巧的解衣在榻上躺下。
烛火打在曾芸瑶满是笑意的脸庞,显得愈发温柔,“你难道不是小孩?”
沐依蕾闭上眼,含糊答道:“是,我刚满月呢……”
困意渐渐破土而出,她打了个哈欠,
“晚安。”
曾芸瑶吹灭了蜡烛,在她旁边坐下,也也道:“晚安。”
好梦。
……
那一晚,沐依蕾浅浅的笑着,眼角含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泪。嘴里模模糊糊说着什么,声音很小,曾芸瑶得贴近她连蒙带猜才能辨认出几个字眼,
“…阿糍、萌姐、包子、芝麻……”
不知道梦到了些什么,许是故去的好友托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