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诞生的那一刻,便不再自由
名为生命的束缚,至死才得解脱
如委身于本能的洪流
则生堕为凶兽
如抽身至理智的尖塔
便升华作星尘
在信赖与背叛的两极撕裂己身
终将一无所有
唯有不畏惧拥抱矛盾
才不会迷失自我
不以守护为正义
不以破坏为邪恶
只为前进的那一刻不再迷茫
愿意染上属于这个世界的颜色
方能理解存活的意义
——阿洛耶•尤哈琳《异质魔法·上》
“成为天上的星尘,好像也不错...”
这样的话语在不同的环境下,不同的人耳朵里,有着不同的意味。
既可以是浪漫的愿望,也可以是恶毒的诅咒。
比如在自言自语的时候,一般可以认为是略带自嘲的抱怨。
“要试试看吗?我可以尽快安排。”
“不用,我收回,还是做人比较开心。”
当然,在认真过头的一部分人看来,这算是可以排上日程的事务,不论是否能得以实现。
尤其是某个一本正经到让人怀疑是否真的拥有自我的“灵械”说出这样的话,了解她的人只会相信如果不立刻制止,下一秒可能就成为了现实。
就是造成了这种性格的原因之一,自己没资格去说什么。
“明白了,已停止计算发射时间。”
“...”
“不好笑吗?”
“...还行,能听懂。”
青年思索了片刻,感觉还是把“从你嘴里说出来就一点都不好笑了”憋了回去。
祸从口出,哪怕是对最熟悉自己的人而言,也不是什么样的话语都能遵循本能脱口而出的。
妮多,代号[刑具]的微型灵械,与常识中风格简洁方正,行动完全像是在执行某种既定程序而没有真正意义上自我的“人工灵械”,抑或是游荡于自然环境下仿佛是土石化形的“自然灵械”完全不同。
能沟通不能被控制,人一样的外观左半身是白瓷的皮肤,右半身是星铁的骨架,宝石质地的眼珠自带着生物特有的水润,而暴露在外的机械结构则是无机种族的证明
除去功能性的部分,透明导光带作为头发柔软服帖,而全身唯一可以视作衣物的巨大眼形裙摆却异常坚挺甚至不输给周身骨架,一眼望去倒是不失华丽。
这种受本人高度好评的拼合感,也反应出了其表里如一的奇异性格。
“不如说有点羡慕你啊。”
“羡慕我?”
“不谈你一本正经的说笑有时真的很有趣,你在讲课的时候可比我强多了。”
“这我倒是没有比较过。”
“像你这样即便直接说出心中所想也不会戳中任何人弱点的地方,是我根本学不来的本事。”
没有奉承的意思,青年是从内心之中钦佩这种能力。
一个聚集着大量身心受损之人的地方,除非一言不发,否则很难做到不触及到某一个人痛苦的回忆。
然而就算是这样,她也还是做到了。
究竟是因为那种几乎不会让人感受到立场存在的客观表达,还是因为那点到为止的分寸把握,甚至可能是两者都有,这些都不重要。
能做到这件事足以代表一切。
“是关于教团的事吗?”
“嗯,每次提起这些事都需要依靠你的话语方能让大家平静下来,再怎么形容都无法传达我对你的感激。”
绝不带一丝欺骗或是奉承,这是青年内心深处少数可以用“相信”来对待的现实。
“谢谢,不过在我看来,除了大家对我这个人的理解,更重要的是原原本本地将这个世界的真实呈现出来。”
“啊...哈哈...哈哈哈!”
“这不是笑话。”
“我知道。但是原原本本的真实本来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是个严肃的话题,任何人都不应该因此嬉笑,而青年并未感觉自己有失言之处。
事实上只看那个冠冕堂皇的说法,那确实是太荒唐了。
明明有着一样的智能和信仰,甚至连内心中认可的行为边界都几乎一致的种族,无关外表与习性上的差异,靠着拉芙蕾丝女神教教团[救世之光]而集结,付出无数的辛劳与血汗,在信任与默契的作用下取长补短,彼此合作争取到了如今能够安心生活的环境。
而这百年的协作共进好不容易迎来了一个崭新的开始,因为自称源种一族的智人用女神天选的名义发动了审判,花了二十七年的时间让世界彻底变成了他们的私有物。
这不公平,可当掌握力量的一方可以为所欲为的时候,根本不存在公平。
女神术式,神造装衣,这些只有源种可以驾驭的力量一方面成为了撕碎一切的爪牙,让他们有了强行压倒一切障碍的可能,也彻底崩坏掉了用巨大代价换来的世界平衡。
在另一方面,源种并不满足于顶点的地位,他们试图用这份独占的力量利诱威逼其他种族,将那些所有可能威胁到自身行为合理的种子全部毁灭。
人类这个原本用来指代所有可以通过对等的沟通手段取得和平共处的种族统称,竟在短短的数年之间成为了源种的专属。
异种被开除了人籍,在那个时候。
即便如此荒谬的事件几乎要变成所有种族的常识,依旧有不放弃希望的存在。
他们并不认同这种做法,也不愿意与“同类”相残,选择了逃亡。
这群人的行动,促成了这里的诞生。
而讽刺的是,这样的集结,恰恰却是这些在做的事,是早已被[救世之光]抛弃的过去。
“的确,以你的立场,就算是偏向‘异种’一方,也会被质疑,所以这更说明问题不是出在能力上。”
“我明白,所以我才在犹豫啊...你也看到了,孩子们有多期待着和那些人成为朋友,要是他们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
“这也是为了他们的未来。无论这个世界在他们出生之前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们都有权力知道真相。”
人偶激昂的情绪让青年一瞬间听到不一样的音色。
她的声音来自于喉中有着堪比乐器的精密结构,使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段即兴演奏。
而刚才的声线里,明显掺杂着异常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以自己的了解,可以判断那是在灵械即将情绪失控的征兆。
“真相?真相很简单,源种过河拆桥,在解决了巨兽级的孑胤种这个最大的威胁之后,就把所有无法利用的对象划作了敌人,这样够吗?”
极度危险的特殊生物,某些方面甚至被怀疑是生物兵器的存在,这些残留着古代先祖风貌并混合着彼此特征的巨大后嗣们,能与之对抗甚至讨伐的教团,光是战斗力放到现在来看都是不容置疑的水准。
积极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力量让各种族真正放下了曾经的冲突,成为了伙伴。
反过来说,如果与教团中自诩正义的源种敌对,会带来何种绝望的体验根本就不敢想象。
“请你冷静一点,你明知道这根本不适合作为解释,也不是全部的原因。”
“我当然知道,可是无论前后补充上什么样的理由,只要这些真相所造就的现在依旧没有被改变,就根本无法回避真相带来的伤害!”
青年捂着自己的胸口,即便嘴上说着无能为力,内心之中他还在努力克制并劝告着自己。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自己因为一场无妄之灾,甚至变成了不属于任何一边,也不被任何一边接受的情况。
这样的自己还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还有与复仇之外的目标活了下来。
应该存在哪怕是告诉他们现实,也不会让人生只剩下被绝望和仇恨的方法才对。
“...我认为正因如此,才应该让他们了解这些,他们有堂堂正正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资格,并且应该知道自己可能会面对什么,否则一味隐瞒只会让他们怨恨的对象变成你而已。”
看着青年的神情没有那么坚定,态度稍稍放缓的人偶依旧不打算放弃。
无论是那场成为灾难开端的百年庆典,还是自己那段不想再体验的经历,都在反复提醒着他最坏的结果。
但他同样清楚,妮多的话也是正确的。
“明明知道不是为了让自己逃脱责任的决定,可一想到追求最好的结果有多困难,就还是会怀疑自己的动机。”
“我明白,可那也必须告诉他们实话,无论是留在这里终老一生,还是尝试着离开这里生活哪怕是九死一生,这都是他们自己的决定,而不是由你一肩挑起...别忘记了你被信任的理由。”
说到这里,人偶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暗示着越来激动的青年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一件对他而言绝不该忘记的事。
“...因为我们给了他们选择的权力。”
强如救世之光也难攻不落、甚至因为忌惮而宁可放弃追击逃亡者的要塞,正是这座被取名为“巢”的避难所。
对于那些前来投奔的人来说,这是相互选择的结果。
他们不愿用违背良知的手段去求存,是因为他们坚信自己的原则,更有尊严的活着,也更相信可以迎接真正的未来,这里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这才是信任的根本。
“没错,而且我记得你说过,作为巢的实质管理者主动放弃大家的希望,实质上等同于背叛。”
“是,我也记得那时候我也说过,如果我真这么做了,杀掉我也无妨。”
青年这话既是向无表情的人偶表态,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经过了那么多年,既做过一无所有的浪客,也当过刀口舔血的佣兵,甚至为了复仇赌上过性命。
对死这件事看得很重,除去自身对于生命的珍惜,最重要的还是承载了他人的愿望,这样的自己是没有资格轻易放弃的,那是最严重的背叛。
以妮多的正直,面对这样的自己,恐怕不会只给口头上的警告。
这种方面她的认真程度毋庸置疑。
“...累就去休息,梦话请留到梦里去说。”
出人意料的是,本该占理的妮多选择了转移话题。
正纳闷着青年撇了一眼桌上显示的时间,这才发现距离自己设定的下一个工作计划已经不剩几个小时了。
“糟糕,都这个时间了吗?”
“反应太慢了,而且集中力也不够,这副样子还是别死撑了,我不想再听到更多没有意义的胡话了。”
“对不起,不过我的工作量没办法和大家比,还以为自己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能这样比较,作为巢的管理者,你的行动上不能犯错,所以包括休息时间在内都应该严格遵守日程,如果不能做到,宁可在允许的范围内延后计划也要确保状态。”
“这可不行,我马上就去休息...”
嘴上有那么些妥协的意思,青年手上则是一点都没有停。
他的内心十分清楚,计划内的行动早已完成,但是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必须超额完成一部分工作留出空间。
可也正因如此,来自一旁的劝告就显得更加正确。
“行了,一定要到撑不下去的程度才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对于你来说失误的后果要远大于一般人,别忘了你还算是病人,至今仍在复健过程中。”
“好了好了,就一下,我马上就去睡觉,给我点时间整理完手头的东西再睡可以吗?”
“不需要,现在进行中的作业我已经全部记录了进度,整理材料这样职能性的工作完全可以交给我来执行。”
声音和外表与内心一样如钢铁般坚固的纯白人偶也不打算让步,完全以金属骨架面貌的左半身不断闪动着代表焦躁清晰的紫光,手已经伸过来准备停住自己。
糟糕,再怎么保持着机械式理智,妮多也是有情绪的,尤其是能在她类人的洁白右半侧脸颊上,看到至少于她而言相当不悦的神色。
连着两次出现明显的情绪波动,这次怕是真的触怒到她了。
果不其然,不仅是作为“人”的半身在发出警告,平时环绕腰间作为裙摆的八枚折叠式多功能机械爪也微微展开,一副要手都停不住就准备强制执行计划的样子。
这可不妙。
以妮多的分寸肯定不会把自己弄出重伤,而理智告诉青年继续正面对抗讨不到任何好处。
“那文件整理和定时叫醒就拜托你了,晚安!”
“收到。”
从书桌前起身的青年没有半点犹豫,一边换下外套,一边熟练的拿起床头柜上的头绳,将及腰的银色长发迅速扎成一股撩向床头一边,迅速躺倒在了床上,双目紧闭。
睡不着。
疲劳当然自不用说,大脑之活跃仍不允许青年就这样睡去。
这么快的动作,只是为了不让妮多继续盯着自己。
抱着欺骗对方的罪恶感,加上被那双能闪烁着红光的眼睛盯着,青年鲜有的感受到了来自无机种族独有的全面压迫感。
此刻他不但要摆出一副累到倒头就睡的架势,还要让自己的呼吸保持放松,舒缓且自然,仿佛真的已经陷入沉睡。
“晚安。”
安静了片刻后,随着人偶体内发出一阵明显的机械装置停转的声响,原本房间内几乎要融入背景音的运转声消失了。
应该是骗过去了。
平日里要骗过精密机械构成的妮多根本不可能,何况还有着从那场灾难中获得的羁绊之力。
这样来看,想必是妮多也知道自己只是一时难以入眠,而非故意抵抗才放心没有一直等下去。
也是因为这个能力,青年不需要确认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作为生命体的妮多当然不会完全停止运转,这点对于青年来说应该再清楚不过。
原要塞的安保系统智能中枢,在自己和原要塞主人的帮助下觉醒为灵械生命体,现在的她表面上是在休眠,实质则是本职工作的开始。
能够想象的到她现在应该站在桌边,将意识接入了自己所在的整个建筑之中,作为真正意义上的守护者来管理各种设施,以及用几乎遍布每个角落的监控,随时掌握着情况。
真想对她说声辛苦你了,但青年明白现在这个唯一没有设置监控的房间,实际上等同于只剩下他一人。
按说也早该习惯了,毕竟妮多再怎么关心自己,对于工作的一板一眼从来都没变过。
不再需要担心一根筋的人偶注意,青年微微睁开眼睛,半透的天窗外,星空依然明晰。
相比所在的整座巨大机械要塞之中各具特色的生活区域,这间位于最高处的卧室除了视野良好以外挑不出什么特别之处,甚至十分的压抑和简陋。
首先这里没有什么内饰和生活设施,能称得上家具的东西,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一矮柜,尺寸也只够最多一人使用。
其次就是这些东西,相当于强行塞在了这么一间从最远角落到门口也不过三四步距离,最高处不把手伸直就能摸到顶的空间里。
照明靠阳光以及和桌子一体化了的人造昼光花,通风全靠天窗,办公则是靠桌子连接了整座要塞管制系统,相比之下,只有床上用品和矮柜里为数不多的衣物还能算是能体现自我品味的私人物品。
乍看之下要不是放了张床在的话,把这里当成一间监控室更合理一些。
就是这样的卧房,闭塞,单调且冷清,但是格外让青年感到安心。
因为有占去顶部一半以上的巨大天窗,仿佛让整个空间与星空连接在一起般宽阔,却又不会产生会被吸入那深邃漆黑之中的恐惧感。
偶尔浮云飘过微微遮挡了下星空,天窗照出了自己的模样。
这本不是什么异样之事,不想却惊到了青年。
神情因为疲劳变得恍惚而又憔悴,纤细的四肢已经浮现出肌肉的轮廓,如果不是因为掌心的刀疤和眼角的泪痣,青年险些没认出来天窗所反射出的是自己的镜像。
细细想来倒也没什么不合理。拜过度忙碌的工作所赐,本也不怎么在意外表的青年时常忽略了这些变化,以至于竟对自己的脸还有些陌生。
但是...原来在大家的眼中,自己是这个样子的吗?
曾被好友所羡慕的长发已经留到了足以盖住后背的长度,或许是因为“诅咒”和疲劳,原本健康漆黑的发色变成了如今只有末梢还有些粉紫色的银白。
并非出于有意控制而消瘦的身材,在那该发育时却被“诅咒”缠身的状态下,仅有身高比幼时稍稍挺拔了一点,略显圆润轮廓和纤长的手脚甚至掩盖住了后来锻炼出的肌肉,让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无比柔和。
唯有那双与夜空一样深邃的眼睛,让他时刻想起曾经发生的事,以及无法想象的未来。
稍稍冷静下来些以后,看着现在自己的面容,青年多少能够明白为什么自己能被大家接受和关心的原因。
那是为了维持现状而忘我的姿态,繁杂的工作让原本佣兵时期还算精干的身材都维持不住,过分的纤弱让那份珍视大家的心情都显得更加真诚。
没办法,哪怕是没有办法再进一步,换做自己也难逼迫这样的人。
待浮云随风散去,先前还有些惆怅的情绪也一同消失了。柔和的月光不再被遮挡,透过天窗均匀地洒在他琥珀色的肌肤上。
轻柔的亮度没有让他更清醒,反而刺激了睡意。
太过舒适了。
原本还打算继续思考一下次日的安排,结果在疲劳和月光的共同作用下,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好困,明明还有不得不做的事,只能放到...
再次睁开眼时,青年面前的景色发生了剧变。
人已经不是在卧室里,也不是在要塞的任何一个角落,甚至不是在现在这个时代。
但是他记得这个地方。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光线。
熟悉到了连自己的视线也落在了一个令人倍感亲切的高度。
那是近十五年前的时候,故乡的景色。
十五年前吗...于青年的年龄而言尚不算久远,但要说起自己最放松和温暖的回忆,还是在那段日子里。
季节约莫是夏末,稍显温热且潮湿的午后,走在那不算太宽的人行街沿上,试着深呼吸一下,混合各种气味的空气立即冲进了体内。
既有来自路边新鲜绿植与腐土的自然气息,也有从老式住房里油烟和煎药的生活味,更有沿街食肆及各类店铺特有味道的市井氛围。
强烈的刺激让青年相信自己哪怕闭上眼睛也不会认错,毕竟那是他曾经居住了十余年,至今仍一直都挂念着的地方。
可是路上也好,街边那一家家店铺也好,完全见不到半个人。
甚至说不仅是人,大路口中间本该热闹异常的天镜广场上空连只飞鸟都看不到,更不提这夏日午后两侧的树旁居然也听不到一丁点蝉鸣,这异常安静的感觉不禁令青年心生疑窦。
硬要形容的话,仿佛是整个空间除自己之外就这样陷入静止,阻隔了除自己以外的一切。
“啊~~!”
稍稍吼了一嗓子,空旷的街面上既没有出现任何反应,也没有发出回响,好像被空间吞没了一样。
也对...这里不是现实啊。
理解了当下的情况,青年无奈地笑了笑。
突然时间倒转,突然出现在了远在天边的故乡,再怎么希望成真也必须明白...一切不过是梦境罢了。
要说梦境有什么不好也不至于,无论是过去那种舒适的氛围,还是只有现在才会喜欢的宁静,全都是如自己所希望的存在。
没错,这是梦境主人的特权,无需考虑是否合理,现实的苦涩可以全部消失,只留下喜欢的一切就好。
唯一稍微有点不可思议的,就是意识到了自己身处梦境,却没有醒来。
也许是真的很累了,青年试着记起现实中的事,只回忆起自己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之外,基本不剩下什么挂心的事。
能称得上遗憾或者不满的,无非是真的沉浸在宁静中,没没有可以分享这份舒适的人在身边这样的矛盾。
至此,青年试着忽略这些微的不满和疑惑,立刻放松不少。
说不定人其实在,只是自己没有找到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青年沿着回家的路缓步徐行。
不出所料,既没有遇上阻碍,也没有发现其他异样。
自然到不自然的寂静,不自然到自然的街道,一切只要自己不去怀疑,什么都不会变。
小小的期待落空,当然这些横竖怪不得别人,是自己缺乏想象力。
对了,那里应该会有人吧?抱着试一试的心情,脚已经动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似乎是因为梦境自身那种会消除掉下意识中不抱期待的过程,青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踱步来到了母校门前。
本不是近到可以让人忽略的距离就这样消失,再一次提醒了他这是梦境。
可刚准备感慨连这里都找不到一个人时,这个熟悉的声音就突然出现在耳畔。
那是他深陷梦幻之中也绝不会认错,瞬间为眼前黯淡的世界增添了色彩的存在。
是好友也是冤家,是合作伙伴也是竞争对手,如果没有那场灾难,也许现在还会是维持着这种微妙而美好关系。
回到故乡的梦里见到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人,或许是心底深沉的思念在起作用。
为了不让惊喜消失地太快,青年还是选择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激动,尽可能做出一副淡定从容的姿态。
“可能就是为了见你吧,毕竟我也想不出能在别的什么地方...”
将试探的意图融入自己最自然的回答之中,这种做法青年自己都觉得卑鄙,但再卑鄙他也没有后悔。
不出所料,声音的主人并没有现身,只是这样的态度还是足够青年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
“你这个人啊...”
“不好意思,这么做是厚脸皮了一点,我...”
“‘死也要为那些逝去的人讨一个说法,在此之前绝不见面’,这不光是你我之间的约定,现在想用厚脸皮就想搪塞过去,你这算是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吗?”
严厉,且咄咄逼人,这样的感觉避难所里其他伙伴那边体会过,但完全不一样。
这种让人怀念的感觉固然很舒适,只是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青年还不想立即服软。
“现在我知道说什么你也不会接受,所以我也已经做好了觉悟。”
“觉悟?这么简单的...不,既然决定站在这里,我可以认为你就是来求死的。”
无法反驳。
自知理亏的青年,只能让对方打断并威胁着自己。
而这份心情不仅让他没有因此不满,甚至能够让自己更加理解对方。
十年前,为了能够堂堂正正的活下去,才不得不许下天各一方,只有改变了世界才回来的约定。
包含了太多人的心意,是在莫大的牺牲下换来的。
如今却在此处被打破,若是现实的话,兴许根本等不到她出手,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从这个角度来说,何止不能反驳,根本就没有脸面对。
想到这里,青年就不太愿意继续纠结下去了。
明明打算用心品尝的美妙梦境,如果非要得出一个结论,一切将变得连怀念都成为负担。
在非常短暂的时间里,他的心中确实萌生出来以求死为名,不顾任何后果大闹一场的想法。
“不行吗?”
“没什么不行的,当初的约定,也包含了这份义务,没有立刻做好解决你的觉悟是我的问题。”
见青年并没有反省的意思,少女扯了下领口,对着脖子比了个手势,叹了口气。
“那就麻烦你了。”
看得懂死亡威胁,青年也不打算退缩,对他来说这样的反应其实是出于另一种原因的考虑,来自老熟人独有的关心方式。
丝毫感受不到压力的青年,任由自己放松身体却不摆开任何迎战架势,仅仅只是微笑着看向少女。
明明有着一双美丽的翠绿眸子却是透着一丝狠劲的下三白眼,一头清爽的短发搭配着挺拔的预备护教尖兵制服,杀气腾腾的表情反倒没那么让人不适。
而且也许是这份打扮的缘故,亦或是本人的气质,那般娇小的身材在从头到脚一身干练的黑色对比下,竟能让少女散发着无视性别的强大威压,让青年再次产生了一种接近嫉妒般的情绪。
没错,就是那个曾经让自己心生憧憬过的人,同时也是最好的朋友之一。
“别在这种地方变回以前的样子啊!”
“你就当是我的战术好了,这样你应该会更认真才对。”
不过就算不这么说,少女的架势也找不出破绽就是了。
熟悉到了一招就能见胜负的情况下,反倒是对方这种说法更有欺骗自己相信她动摇的嫌疑。
从言行到外表都可以完美对应,只有这样,才有让自己迎战的可能,青年越想越兴奋。
没有做出攻击宣告,也没有用呼喊为自己助力,运用着灵活的步法,少女一个侧闪,几乎是在两步之内就跟上了青年刻意保持着的距离。
漂亮!青年都快要忍不住喊出来,这原本算是应用于剑术的动作,在确定了双方赤手空拳的情况下折算了臂长的改版,几乎可以说让人产生了一种对方此刻正持剑袭来的错觉。
而他此时即便明白有多危险还依旧保持着淡定。
也不知是觉得彼时的少女对自己构不成威胁,还是认为梦境之中不会受伤,青年决定吃下这即将施展的一击。
“不躲吗?”
“就当我躲不掉好了。”
“...”
不顾制服衣摆带来的干涉,少女的动作几乎没有任何前兆,直接抬起了膝盖撞了过来。
用改版剑术动作带来的惯性思维做掩护,让下半身动作来突破本就门户大开的防守,到了这个层面,青年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
方才还有叫好的余力转眼间消失殆尽,留下的是纯粹的恐惧。
不对,不能硬扛!
随着记忆被唤醒,原本心存侥幸的青年触发了生存本能,选择了最快的侧身回避。
在梦境中的话只要暗示自己能躲过去就不会受伤,选择了回避这一点让青年自己都深感意外。
不过他知道理由:膝撞带起的扰流、迅捷到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还有刻在内心深处对这一招的体验重叠,第二次迎击也依旧没能破解的情况让之后过于真实的痛感回忆让他改变了决定。
“...你不是说躲不掉吗?”
“我说本能你信么?”
“再成功一次,我就信。”
一招未中,少女几乎没有收招,而是借着这个动作踏步向前,趁距离尚未被拉开,直接拽起青年的衣领,送上一记无法躲闪的头锤。
这一次不只是快,力量之强乃至绷紧全身做好准备的青年还是没能扛住,直接被撞飞了出去。
“站起来。”
少女作势将撞乱了的刘海拨回原位,不出手也不松懈,宛如雕像般静止,只为等待着对手的下一步动作。
与手下留情的停手不同,纯粹为了防备对手出其不意的反击而保持距离是只有全力应战时才会有的表现。
超出想象的疼痛和旧友这份堂堂正正的姿态,一下子勾起了青年久违的战意。
“啊...这可难办了。”
是梦中的幻象又如何?不如说正因为不是本人,才更应该全力以赴。
之前非技艺切磋也非生死决斗,只是用全力的击打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决心。
这是过去的两人就有过的默契。
那现在就只需要证明自己不仅没有放弃,而且至今都做好了准备。
想到这里,青年深吸了一口气。
不用再拘泥于保留体力或毫发无伤,青年用从伙伴那里学来的动作,迅速起身侧对着少女,抬手摆开了镜像般对称的架势。
两人都是选择为了等待对方暴露破绽而保持相对静止,哪怕汗珠从眼球前滑落亦不为所动。
然而这样的局面没有维持多久,局面就自行打破了。
“有破绽。”
青年的视线刚一飘动,少女就抓住了机会,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势。
那是速度远超之前的膝撞。
不仅快,而且力道极沉,颇有一种打算靠这一招就了结对手的感觉,名符其实的杀招。
即便无意硬接,青年也明白自己这次是真躲不开。
不出所料,数不清的连击叠合在一起,随之而来的就是从腹部扩散开的冲击。
青年面露难色,但看起来并不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在预测了少女的行动后提前防御,顶住了来自视线外的进攻。
因为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大部分伤害都被抵消了,只是掌心和腹部仅留下些轻微的针刺感。
“满意了吗?”
“在干掉你之前不会。”
也是啊,果然不会那么简单。
能够全部扛下还不倒只是刚刚合格的水平,他也明白这样的情况没有第二次了。
另一边见突袭未成,少女没有像先前那样立刻追击,而是再次直接后撤到了安全距离。
一击不论成功与否,都要以恢复到迎战姿态,至此才算一合完结。
这种被唠叨过无数遍的事能在眼前重现,立刻勾起了青年更多的回忆。
说是对等的战斗,彼此之间却已经没有多少余地。
能朝着对方施展全力一击并直接命中,无论哪一方做到就能立刻结束战斗。
不,青年心里立刻对自己无法取胜的选项产生了排斥。
想要赢,而且不是险胜,确实能够取下的胜利。
[混沌返·无骨流转]
青年垂下双臂放松双肩,头也歪向了一边,整个上半身好似失去了一半骨架那样瘫软。
这是从玉衡那里所学的招式。
那位身材较小的化身族少女将防御反击的技巧反复提炼,变成了接近奇迹的技术。
严格来说已经属于超出一般人体运用的极限,但正因如此,用来对付一般人体水准的招式绰绰有余。
“这就放弃了?也罢...是我高估你了。”
不知是不是没有看出青年的意图,少女摇了摇头,继续用出之前夸张的速度,在几乎贴脸的距离停下并跃入空中,回身踢向了青年耷拉在肩上的脑袋。
“抱歉。”
足以粉碎头颅的踢击这次没有被阻挡或回避,而是结结实实的踢在青年的脸上。
要是没有什么意外,那么接下来就该是头颅爆碎的血腥场面。
但倒在地上的,却是少女自己。
“你这家伙...到底做了什么?”
“雕虫小技而已...就我的熟练程度而言。”
站在少女这边,整个过程中没有察觉到青年的任何行动,命中目标时也没有感到任何“重量”,仿佛踢在一具纸做的提线木偶上。
但她确实被弹开了。
反击的力量大概只有自己受到攻击的一半,杀伤力不强却够打破身体平衡,使之无法站定。
见青年身体只是稍稍诡异地扭曲了一下便恢复原状,莫说伸手格挡,脚下甚至没有挪动半步,而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
对于少女来说即使目前尚有余力,就彼此心中的默契而言这已经和败北没有什么区别了。
在青年这边看来,没有被逼出底牌,光用上伙伴那里学到的不完全技能,还算是可以接受的胜利。
在没有余力手下留情的情况下,如果能够发挥正常的威力,对方怎么说也要丢掉一条腿。
当然,因为自己也就只熟识到了三分的水准,所以动作不华丽也算不强劲,甚至看起来有些诡异,主要胜在快速有效。
这次轮到眼前的好友以相当不雅的姿势倒在地上,哪怕也还没有得到和解的信号,青年还是习惯性伸出了手打算扶一把。
“没事吧?”
“没事,死不了。”
干脆躺倒在地上的少女摆了摆手表示拒绝,气势也没有下降,望向青年的眼神里还充满了无奈。
“算了,就这样吧。”
看到对方这般不为所动,坚持想要自己面对她的质问时,青年明白自己恐怕直至梦醒都无法继续回避话题,索性也在一旁躺了下来。
“我们...都在梦里啊。”
“是啊,所以别得意,这不是你的真实实力。”
“喂!都说是梦了,就不能放过我吗?”
“就因为是梦才要说,换做现实你可没这么多机会。”
少女就这么气势汹汹地说着,也只是躺在地上象征性比划了两下。
感觉对方已经彻底没有战意,青年松了一口气。
“行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哈哈...这取决于你想听什么了。”
“啊...你看,你又开始了。”
听到了青年的回应,少女似乎并不满意,她叹了口气,慢慢支起上身抱膝而坐。
“我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连这点自觉都没有吗?”
“这还真没有,有话直说吧。”
侧目望向一脸迷茫的青年,少女确信对方确实没有理解。
“行,那你告诉我,准备什么时候面对现实?”
此刻青年头皮发麻,只当是脑子已经有一万种方式可以去反驳,嘴皮子却怎么也动不起来。
他知道原因:这些无一例外都是谎言。
什么自有妙计也好,什么早有觉悟也好,统统都是比眼前繁忙更加苍白的借口。
这既是欺骗对方的谎言,也是欺骗自己的谎言。
“可别说你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梦到这里的时候就该有点反应了吧?还是说,要装傻到底呢?”
“我明白,说到底总要走出去,可光是要管理这么一整个...”
“真的吗?迄今为止找到了那么多可以托付性命的同伴,连名字都舍弃了的你,就准备做一辈子的监狱管理员?”
双眼直视着阴沉的天空,少女的语气越发强硬,表情没有则任何变化。
“监狱?”
“到死都离不开的地方,如果不叫监狱的话叫什么,坟场?”
乍一听不像是那位少女本人会使用的表达方式,可当中充斥着的情感,竟一点都不输青年记忆中的本人。
“不会的”,像是被戳中了痛处,青年焦躁了起来,“总有一天,我会让大家回到自己的家乡。”
“什么时候?”
“我只能说,等待时机成熟。”
少女先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青年,在看出了那么一丝心虚之后逐渐眉头紧锁。
“...算了吧,是我太蠢了,居然会相信你还和以前一样。”
“以前的我...”
“以前的你也不是全无牵挂,还是可以冒着生命危险在行动,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了那么多伙伴的支持和信任,反倒开始自欺欺人了不是吗?”
“我什么时候自欺欺人过?”
“没有吗?问问自己,你在这段时间里,对外面的了解增加了多少?局势呢?还有你自己的实力,做过对比吗?依靠着要塞击退了对手是你的实力不假,当你需要主动出击的时候,没有要塞支撑的你,能有几成胜算?”
“...”
羞愧难当至无言以对,这是此时青年内心中最为清晰的感受。
如若不是梦境中的挚友给自己留了一份薄面,没有一一列举自己的失误,只怕自己会紧张到忍不住要立刻这个思念无比的美梦。
“十年了,你离开故乡的时候,大家或许是真的觉得,只要你能活下去就好,就算完不成那种约定也无所谓,那只是想给你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可现在看来,我还是希望你能给兑现承诺。”
“对不起...”
“别和我道歉!你如果就这么放弃了的话,也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过能结束的。”
“我知道,我不是想找借口,只是准备还不够完美,贸然行动会让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
话语脱口而出的那一刻,青年知道自己又犯下了同样的错误。
“准备?你刚才和我对战的时候,是准备了多久的结果?你的胜利,是因为完美的准备才成功的吗?”
“我...”
“世上就没有完美的准备!这本身就是最大最无耻的借口!”
不知不觉中,少女已经站起身走向了校门旁的天镜广场,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等等!”
青年见状,立刻准备上前阻拦。
哪怕再被这样训斥也无所谓,他不想看着自己的挚友就这样带着失望在梦境中消失,哪怕现实中的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少女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或再说些什么,只是当听到青年追赶自己的脚步声声想起时,再度步向了视线之外,转眼间便没有了踪影。
悔恨和不甘充斥着内心深处,青年知道要是立场互换自己也会如此,这种意料之中的结果让他没有继续深追下去。
尤其是联想起入梦前和妮多的对话,少女无非是更加了当指出了事实的关键,再怎么挽留,也只会让对方因为自己的私心和懦弱更加失望罢了。
反过来说,现实之中自己也未必已经蒙混过关,妮多的过分理性让她更容易站在谨慎的一侧来推断才是根本原因。
只是连这样的妮多也开始起疑了的话,少女所警告的一切也许已经近在眼前。
天空和青年的心情一样,从温暖的午后逐渐变得晦暗阴冷,仿佛进入了夜晚,而周围却没有亮起半盏灯火。
在这样的环境下只有天镜广场的地面上一如白昼时那样清晰而醒目。
巨大的反差让人不禁联想起即将开始演出的舞台。
很显然,这不是梦境即将结束的信号,相反这应该是暗示着某个事件即将开始。
只是他能预感到,这个事件并不是他所期待的经历,甚至可能完全相反。
最先让青年感到不妙的是一股从脚下传来的寒气。
明明身上已经变成了足以防寒的教团预备尖兵制服,地面仍冰冷到穿透厚实的长靴。
此外稍稍挪动一步就能感觉到自己踩在了某种极度柔软的东西上,越用力越向下沉,并且似乎根本踩不到底。
低头一看,除了天镜广场的地面之外,目之所及的落脚点几乎都被一大片漆黑的血管状物体所覆盖。
这些粗细不一的管道交错纵横且虬结扭曲,挤在一起的同时还在有节律地蠕动着,时不时还能看到某些段落突然膨大肿起直至破裂,然后缓缓流出粘稠的液体。
那液体散发着血液一样的浓重金属味,并随着管道的蠕动逐渐增大了流量,还不等青年找到从中拔出双脚的方法前,就浸没到了脚踝以上的高度。
此时的青年已经能够明确感受到来自这些液体的重压:不只是迈不开步子,脚背上传来的阵阵钝痛就是相当明确的警告,若是再不挣脱,就此失去双足也不是不可能。
正当这种紧迫感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时,原本安静的空间突然响起了一片噼噼啪啪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照亮了四周的光点悬浮在空中。
“这到底是怎...”
不对劲。
随着这些漆黑血管的蠕动对上了心跳的节奏,自以为早就克服了的恐惧,以及某段不愿回想的记忆,正在逐渐浮现并与眼前的景象融合。
好不容易等到的美梦转瞬间就变成了噩梦,这让青年有些措手不及。
一切只能靠实力应对了。
想到这里,青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时刻警惕着任何可能发生的变化。
如果接下来的发展和那段记忆一样,现在的他就应该有一战之力。
仅仅只是片刻之后,以青年为圆心,一圈柠黄色的火焰从半空中升起。
细看之下,整个火圈实际上是一颗颗拳头大的火球浮在刚过头顶的高度,仿佛是某个人举着的火把在那里一样,只是完全看不到人或火把的轮廓。
的确,相对只能手持且亮度巨大的照明装置,这圈由魔力驱动的荧火弹可以自动追踪对象,使用安全且具备压制能力。
但数量上和记忆里相比,实在是多太多了。
夸张的数量就像是为了让这段记忆看起来更具有戏剧性一样,即使作为当事人的青年根本就没有期待过甚至无比希望这一切不存在。
这违背了记忆却符合直觉的现象,让青年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能达到这个规模,只能是教团。
要用吗?估算着对应的最大人数,青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
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个瞬间,他终于意识到了紧张的原因。
虽然相对开始成长了不少,但是身体的状况是对应着记忆所在的时期。
既然穿着教团的制服,就意味着此刻的自己是那个状态平稳,同时也没有任何特殊力量,连魔法也只是比同龄人稍多些理解方面的普通人。
青年从来都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厌恶起自己这副健康的身躯。
哪怕至今依旧无法完全消除来自这诅咒力量的副作用,也好过在最需要力量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
荧火弹包围圈开始向中心收缩,正前方地面上的漆黑血管也开始异常隆起,一边搏动着一边膨胀起来。
不仅时不时有晶簇撑破血管,也有血管变成各种形状和比例的手臂,逐渐升起并组成一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巨大异样肉块。
烧不掉,凝不住,持续用“流”为概念的魔法进行冲击也无法带来多少效果,只是让反弹回来的力量更强了。
这下是真的麻烦了。
要逃,迈不动腿,要战,手无寸铁,更不提无法使用能力,在教团也对方不了的情况下,自己的魔法更是徒劳。
最重要的是,他下不了手。
这些血肉,这些晶体,这几乎铺满了地面的恐怖具象物,正是他最不愿意伤害的存在所变成的。
熟悉的气息伴随着血腥充满鼻腔,熟悉的声音混合着呻吟流进耳中,死亡的恐怖与爱的温暖同时围绕在身边的瞬间,青年崩溃了。
放在那个时候,或许还会被突如其来的恐惧刺激到清醒,再次面对时,便只剩下了无助与悲哀。
当下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如此这般,哪怕细节上不完全和记忆一致,发展是基本都对上了。
而且现在的自己只能用无能来形容。
难道一切要比以前还要糟糕吗?
不,那样的事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现实无法改变,连梦境也支配不了那就太没用了。
之前少女的出现如果是回应了自己独自一人身处故乡的寂寞,那么只要暗示自己想要改变现状,力量也应该会回...
“...啊!”
肉块伸出了双手,先是抚摸了一下青年因紧张而绷住的脸颊,随后一把将整个人搂进了怀里。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力量大到足以将自己从地面上拔起的拥抱,竟是那样的舒适。
不仅有温暖的臂膀轻柔地包裹着上半身,让人安心的淡香还冲散了来自地面的血腥味。
说不出话,也可以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这种感觉。
青年知道原因。
梦境可以不讲道理,可是无法虚构记忆。
如果当年没有这个拥抱的话,也许自己永远也不会明白这意味着一场离别。
一场充满了悔恨与痛苦的离别。
青年试图做些什么,可不知是被自下而上的寒冷所麻痹,还是自己无法抵抗这熟悉拥抱,身体根本没有一点动的意思。
面对那个少女时如果只是因遗憾而不舍,那现在就是因为后悔而开始欺骗自己。
是啊,若是沉迷于此而无法自拔,应该没人可以指责。
如果梦境定格在这个瞬间,就算再也醒不来,好像也不错。
正当青年这么想着,变化却在他最不希望的时候发生了:一道暖流从他的手边划过,异样肉块像是失去了力量,渐渐松开了臂膀。
只见半片剪刀正插在肉块的中间,生锈的刀刃几乎全部没入,把手露在外面,而缠绕在把手上的编绳被染上了血的颜色。
青年在震惊中低下了头,他这才看清自己的双手已然沾满鲜血。
不止是来自血肉的部分,因为晶体的挤压而折断的刀尖也划过了掌心,两股热血交融在一起,却只留下了一种颜色。
殷红的液体混杂着细碎的晶尘,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不断滴落。
“我...”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仅仅是被这样温柔地抱着而已。
当年如果自己就是这般无力,也许就不会一边经历懊悔一边挣扎着活到现在。
心底最后的一丝软弱让青年,相信自己就这样死在这团肉块的拥抱之中也没什么不好。
巨大的责任甚至让逃避的想法压过来死亡的恐惧,让青年对自己才产生了的些许觉悟变成了笑话。
讽刺的是梦境就好像拥有意志一样,不只是加倍还原过去,甚至不给他软弱的机会。
没有当时那样被愤怒占据内心,也没有毫不犹豫的发动攻击,仅仅只是等待着自己的死亡,却等来了最不希望的结果。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青年想大声呼喊,想去抓住那给过自己无数温暖的双手,可望着一点点瘫软下来的肉块,即便不再被任何东西束缚,身体却早已失去了那份余力。
随着肉块无声无息地倒下,地面上的血管也逐渐破裂溶解,不一会儿就蒸发殆尽,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一句话也没说,一件事也没做,即阻止不了事件的发生,也改变不了事件的结果,如果只是旁观也就罢了,可那片刻的温暖硬是撕开了青年最后的防线。
而荧火弹也像是释放者收到了危机解除的信号一样全部消失,转而由街上的照明设备放射出艳丽的光芒,将昏暗的空间变成了璀璨夺目的舞台。
一下子跪倒在这“舞台”的中心,青年一时间呆若木鸡。
他看着落在地上的半片剪刀,久久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儿,他的身边就传来了脚步声。
先是零星的一两人,时不时轻声交谈着,然后在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欢呼声带动下,四周围几乎是同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和掌声。
青年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看着一大堆看不清面孔的身影涌向自己,他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不出所料,众人将他高举过头顶,用那种只在节日里才会见到的欢快氛围以波浪的形式传递着,不只是意识,连同身体也在这片手的海洋上被抛向来空中。
每个人都在喊着一个早已被青年隐藏起来的名字,那咬字和声调还有力度分明是在呼喊着一个英雄。
一个在期待与无知的目光下,杀死了灾难受害者的
“英雄”。
在因误解而得到的追捧支持中,一阵刺骨的疼痛提醒了青年,终于让他感受到了身上来自那场离别后发生的改变。
没错,青年能拥有那关键时刻所期待的特殊力量,也正是因为靠打倒了想要保护的人结束战斗才能得到。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他都无法靠这一半算是诅咒的力量帮助自己改变过去的记忆。
那欢声越是响亮,青年内心的负罪感就揪得越紧。
“什么狗屁英雄,你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灾难!大地魔剑!”
再度被抛向空中的时候,青年分明听到了一声愤怒的唱名。
魔法这一被教团标榜为神选天赋的能力即便无法使出,相关的知识对于他来说也绝不陌生。
这是标准的女神术式。唱名虽非必须,但一定程度上可以通过这种方式集中注意力从而提升威力。
同时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异常的感觉使得他不得不立刻把全部注意力转移到刚才那声音所在的方向。
和刚才好似庆典一样的七彩霓虹不同,现在整个空间充盈着圣洁的白光。
然而这并不能让人更加安心。
等不及观察情况,青年在空中调整姿势,一个轻巧的落地紧接着就是一个侧滚起身。
几乎就是在回头看清楚身后的同时,坚固的地面瞬间迸裂,缝隙中朝天升起了一道石剑组成的墙壁。
不到三指宽的剑刃由远及近不断放大着来到青年的身边,到达原本所在位置的部分甚至足以将一个人竖着劈成两半。
震天的冲击从身边擦过,而挡住了余波的则是他靠本能在侧滚时捡起的那半片剪刀。
手上的血迹早已干涸脱落,看着那被自己一度忌讳着的凶器,青年瞪大了双眼。
是啊,想要保护什么人的意志也好,想要活下去的意志也好,这些都不是错的。
即便因为自己伤害了最重要的人...或者说正是因为伤害到了自己最重要的人,才更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
“还是那么的命大...啧,真麻烦。”
声音的主人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满脸无奈地看着青年。
是那个男人。那幅扔到人群里也能瞬间被认出的长相青年自然不会忘记,可他的样子又和第二次见到时有所不同。
首先黑白分明的护教尖兵制服笔挺服帖,扣在领口的金色教团徽章十分显眼,崭新且合身,完全没有留下逃亡者的痕迹。
其次那因为“被诅咒”之力而憔悴的姿态全然不见,栗色的卷发有如火焰,灰绿色的双眼清澈明亮,没有一丝裂伤和疲惫的脸上满是自信。
“本来出现什么人我都不该奇怪,结果偏偏是你。”
如果前两人是想见却以不理想的方式出现,那这个人就是完全不想再见到的存在。
“你该感到荣幸!比起跑到教团那里送死自取其辱,还不如这样死在我手里,才是最合适你的结局。”
男子一边笑着一边微微抬起右脚然后奋力踏下,第二发魔剑在没有任何唱名的情况下再度袭来,不过也因此没能在近距离发生,快但足以预判距离以小幅度的回避动作轻易躲开。
“我拒绝。”
“我可没问你的意见。”
眼见两次都没能杀掉对手,男子已经掩饰不住昂扬的愤怒,双拳瞬间被冰壳包裹,奋力砸进跟前开始熔融的地面。
飞溅的岩浆短暂遮蔽了视线,拔出时那缠绕在拳上凝结的黑曜石已然是流星的形状。
使用这样高能量的魔法,攻击方式却选择了白刃战,如果不是看不起对手故意防水,那就是对近距离作战有着绝对的自信。
“现在的你,必须死!”
来了!
见青年还未作出反应,男子立刻抬起脚后跟,让螺旋气流将整个人顶飞了出去。
于是只见漆黑“流星”在纯白的空中划过一道墨线,呼啸着要将挡路的一切撞成碎片。
另一边青年则没有立刻闪躲,而是看准了轨迹,向前走了两步。
和少女对战选择了空手,之后则是纯粹眼睁睁地看着过去在眼前重现而无从干涉,那现在呢?
攥紧了拳头,没有感受到魔力流淌的感触,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钝痛和某种坚硬而圆滑的物体从掌心浮现。
原来如此,这也是考验的一部分吗?
从直面理想,到直面牺牲,现在,就是直面自己。
力量会变成诅咒,而诅咒也能成为一种力量,哪怕青年一度曾被它逼上绝境,最终还是借助它获得了胜利。
原理不明,但梦境如果确实是遵循着一定的规则发展,那么完全可以认为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突破这个最后的试炼。
而且现实已经确实赢过一次,梦境中就绝不会输。
“我不会死在这里,但你会,而且是第二次。”
星空色的黏稠血液顺着掌心的豁口流淌,包裹住了反握的半片剪刀并不断凝结伸长。
“有种你再...”
男子回头望去,本该被自己拳套打碎头颅的目标还站在那里,手上那一柄闪耀着虹彩的螺旋曲剑,深紫色的剑身周围还能看到淡淡的烟尘。
那击中了的手感...男子瞥了一眼自己的拳套,竟只剩下一边,裸露出的手上有几道疑似被飞溅的碎片划伤,还有几片指甲盖大小的尖锐碎片挺立其上。
“还有,这次可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对一,你要是再输,可就怨不得我了。”
“一对一...啊,没错。”
猛地一对拳将手上的碎片和剩下的黑曜石拳套击碎甩飞,男子一边笑着一边转身,张开双臂摆出了正面迎击的姿态。
“这么容易就失去理智了吗?还是说,你就只有这点本事?”
感觉不到四周有任何动静,在不排除对方有可能虚张声势的情况下,青年没有放过这送上来的机会。
“当然不是,倒是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再次确认没有任何干涉的青年没有停下脚步。
此刻的他拉足速度全力冲刺,做好了到达极限攻击范围的边缘就立刻斩首男子的准备。
“当时确实不是一对一,但你赢得了我跟几对一没有关系,纯粹是因为你的对手是那时候的‘我’而已。”
三回,没有任何障碍或陷阱,已经懒得回应对手虚张声势的青年一个踏步稳住身躯,将三倍于震碎拳套的力量斩了下去。
“没有诅咒影响的完美形态,身为女神指定的征伐者,原本的界引队队长唯一候选人,继承埃塔纳利之名的我只要能使用女神术式就是无敌的。”
男子依旧张开双臂站在那里,一步都没有挪动,而青年此时则已经后退至原位。
双方都没有受伤,但青年手上的螺旋曲剑断了三分之一,剩余的部分也有着明显的裂痕。
“怎么样?明白了吗?”
男子并没有发动攻击,甚至连杀气都感觉不到,只是那斩击的手感告诉青年,对手确实不是单纯的盲目自信。
没办法,麻烦归麻烦,这情况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处理。
“明白了,但是要纠正一下,这个世界上可不存在无敌的力量。”
“还真是输不起啊。算了,再给你一次机会,来,尽管来。”
男子毫不在意的门户大开让青年心生疑窦,可他也不打算就此放弃。
上一次的胜利,确实如此人所说,双方的状态都不完美,而自己也是借了伙伴的力量以一次奇袭险胜。
想要在条件完全不同的现在复现这一操作,未必合适,也确实存在困难。
没办法了,青年叹了口气,摆出了冲刺的准备动作。
“输不起的是你,魔法的弱点是无法做到超越想象力的事,这是无论怎样的天赋和努力都不能改变的铁则。”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所以呢?”
“所以超越想象的力量是不会败给魔法的,哪怕是女神术式。”
“哈哈哈,那倒就让我见识一下啊!”
明显开始不耐烦的男子,依旧只有那个挑衅一样的动作,半步都没有挪动。
青年没有搭腔,对他而言,刚才的话有一半的确是虚张声势,而另一半,是他心里有个自己的推测。
在一片无法被目视确认的“屏障”保护下,任何不能突破的攻击都会被等额甚至超额的力量反弹,轻则武器破坏,重则直接被反击致死!
但这也依旧是在无法突破“屏障”的前提下成立。
再次流出血液来修复剑身,青年在之前躲闪那次攻击的边缘徘徊,一边提高步速一边尝试着让曲剑去接触那个看不见的范围。
“别白费力气了,强行破解是同格才有可能实现的,你我之间这是足以看作是种族差异的距离。”
男子继续保持不动,没有放下双手也没有出手阻止青年的动作。
没过多久,青年还是散步一样的速度逐渐变成了轻快的连跳,断刃再生循环的节奏也变快了许多。
就这样,在一次短暂的减速之后,只见青年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加速到了完全看不清身形的状态,反复崩刃的曲剑也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的深紫色的轨迹。
“啧啧啧,指望我被你绕晕就免了吧,我根本不需要把注意力放在你这无法伤到我的行动上,别浪费时间了,等你体力耗尽自取灭亡,反倒是令人扫兴的结局。”
“没关系,、在这之前我就会干掉你。”
“哈哈哈哈哈,看来你也和那些家伙一样,是个分不清幻想和现实的疯子罢了。”
“啊...哦,是吗?”
青年面对男子不痛不痒的挑衅,连回击都没怎么费心。
他只想尽快验证自己的想法,找出对手“无敌之力”的破绽。
“明说了吧,你做不到的...其实不只是你,弱者都是这样,幻想着自己有着不得了的潜力,不过是因为低调和克制才不为人知,只要认真起来发挥全力,就能和真正的强者平分秋色,不是吗?。”
见青年没有因为动摇而减速,男子摇了摇头。
“是,你的实力比起那些只会想的家伙强太多了,但这样的你就更应该明白,什么赌上性命,或是自以为是的努力,在真正的实力者面前都毫无意义!”
太浅了。
“没想到一个被弱者击败过一次的家伙还这么能自吹自擂。”
“不相信吗?也好,你很快就会明白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全面碾压。”
“真不巧,我这个人从来不会用相信来代替理解,所以只要找不出无敌的原因之前,我就不会轻易下定论!”
还差一点。
“哦?那可太棒了!千万别放弃,我可是很期待你在绝对实力面前彻底绝望的样子。”
一动不动也没有被成功近身一次,反倒是对方的速度开始一点点慢了下来,这样的情形让男子更加确信自己的胜利。
嗯,正好。
“想看绝望的样子吗?没这么麻烦,照照镜子就行。”
青年一剑插在地面急停于男子面前,丝毫看不出剧烈运动后的疲劳,脸上也没有男子所期待的“绝望”之色。
“毕竟我也没想明白你为什么要对着我用魔法。”
“只会嘴硬的家伙...算了,我的耐心已经到头了,准备去死吧。”
这防御手段想直接破解是不可能的,对这点男子有着充足的自信。
由此可以推断,青年在只是无计可施之下逼着使出的激将法,指望自己主动解除防御。
就当是最后的怜悯,让他在自以为能成功的时候了结他便是。
如此计划着的男子,却没有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开始行动。
将“屏障”以对方无法回避的速度扩张开来,就足够粉碎对方了。
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并没有发生。
明明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自己处于危险之中,男子还是产生了一丝疑虑。
微弱但逐渐增强的震动,关键是这并非来自自己的控制。
不,对方明明就只是在绕着自己飞奔罢了,用跑动时突然加重的脚步虚张声势正是无法破解的信号。
能赢,男子为自己突然产生的谨慎感到恼怒,表情也开始扭曲起来。
“这到底是谁在做梦啊...”
青年缓缓举起右手指向天空,“我不知道谁给你的勇气用魔法挑战我的,选择了自己从未用过的技术还是对手曾经的长项,就这样还以为自己的实力远在对手之上,这才叫笑话。”
“够了,去...噗唔!”
十六支小臂粗细的漆黑螺旋曲剑从地面窜出,精准锁住了男子的四肢并穿过了他的躯干。
看起来就像是被制成标本的昆虫,男子的动作被定格在了那一刻。
可他不仅还活着,全身的贯穿伤甚至都没有流出一滴血。
“能想到用假咏唱吓唬人不错,不过凭感觉使用魔法这件事一旦暴露出来,也谈s不上对手了。”
青年轻蔑的眼神让男子想要开口怒骂,可他的身体被纵横交错的曲剑贯穿,透过骨骼间隙同时避开要害,让他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光是呼吸就会被激痛折磨且无法挣脱。
“你也好我也好,都不是那种可以靠天赋吃一辈子的天选之人,从一开始没有选择更熟悉的力量而自以为是地发动魔法,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输一半了。”
黑曜石拳套过高的脆性,空爆推进耿直的轨迹还有透明流体屏障明显的防御死角,这些东西对于熟悉魔法的人来说,本质上是可以故意卖破绽给对方的陷阱。
“还有一半,应该就是总会把任何状况向自己有利的方式去解读这点吧...乐观不是坏事,但终究和回避现实不一样。”
太弱了,实在是太弱了,简直弱的不像话。
正因为前两者的破解太过顺利,青年出于谨慎才用连续斩击吸引对方注意,以便测试防御范围和意图,以至于将算好的距离拆成了三段逐一刺探。
结果当发现对方真的只是自以为是地卖弄着所谓的天赋,就连脚边的异状都毫无察觉时,失落竟超过了轻松。
都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连一点皮外伤都没有就结束战斗让胜利显得毫无实感。
硬要说的话确实很合理,但这份合理对于他而言没什么意义。
什么也没有学到,甚至是找不出任何可以称得上是积累的地方,胜利的意义,比起最开始胜过少女的那一刻更让人印象深刻。
以至于男子之前对弱者的幻想大放厥词,青年都毫无感觉,或者说也正是深知这点,才没有被挑衅到。
不看彼此的立场,在不愿面对现实转而欺骗自己相信自己只是不愿出手这一点,自己和对方没什么不同。
“这也不是第一次赢你,不过容我再向你宣告一次,埃塔纳利•伊可利普斯之名,我就收下了。”
“蠢...货,你会...后悔的...”
哦对了,这里是自己的梦啊。
即便过程有多处不同,男子最后不甘的样子和那句记忆里一模一样的遗言,还是让青年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想象。
想到这里,青年有些生气。
气自己连梦里也没能在自己最在乎的人面前好好表现,反倒还要靠曾经的手下败将来提醒自己逃避现实的后果。
赶紧结束吧,这么想着,指着天空的右手从掌心的缝隙处喷涌出暗红色的鲜血,与空中凝成了花苞一样的炮塔,一支半人高的螺旋炮管从层叠交错的苞片状结构中抽出,随即指向了男子的头颅。
“我不会后悔的,我不是你。”
一记清脆的撞击声过后,标本一样的男子在瞬发火力面前毫无抵抗之力,和那些固定着他的超长曲剑一起化为空气中的尘埃。
梦里的威力受预期与想象左右不能参考,所以用上这门全新设计的高压轰击炮并没有实验的意思,只是想留下个和记忆不一样的结局罢了。
没有了“观众”也送走了“对手”,“舞台”在一片惨白中回到梦的起点,整个世界只剩下独自一人,安静又有些阴郁。
已经找不到可以回忆的东西,环境也变了回去,差不多该醒了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在了青年的鼻尖。
还没来得及抹掉,第二滴就砸到了眼皮上,第三滴,第四滴...绵延不绝的水滴从空中落下,突如其来的雨势很快就将青年全身浇透。
意识得到在做梦的梦遇到过,和想法反着来的梦也遇到过,像这样有意识也似乎总是和自己唱反调的梦,确实不常见。
既然是在梦里,即便是淋雨也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不如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痛快快地淋过一场雨了。
相比起面对那些只能在记忆里遇见的人,还是这样更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为你准备的这一切觉得怎么样?喜欢吗?满意吗?”
不会吧...听见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青年猛地一回头,只看见一个外表和自己几乎别无二致,只是左右反转过来的人正注视着自己,满脸都是期待的笑容。
“都是你准备的吗?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谢谢,也就是说,你很满意,是吗?”
“怎么说呢...要是没这么执着于知道我是否满意就更好了。”
“...”
青年本能的警惕和婉转让那个镜像一样的自己有些吃惊,笑意也淡了一些。
“啊,真是的,都实现你那么多愿望了,到底怎么样你才能满足啊!”
“实现梦想和做梦可不是一回事,虽然能梦到这些对我来说确实很有意义,不过正因如此我才不能止步于此。”
“也就是说,我还让你变得不那么满足了是吗?”
“这可是好事。”
“一点都不好!”
一听到青年的回答,镜像立刻彻底翻脸,不仅在那里嘟起了嘴,和青年身上的“诅咒”一样漆黑中透着星空般闪烁虹彩的血液顺着双臂流下,沿着十指的走向凝成了利爪。
“明明说过满足了的话死在我手里也没关系,这些都是骗我的吗?”
“我说过这种话吗?”
没有挑衅的意思在里面,比起对死亡威胁的恐慌,青年更多的是不解。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不承认的话,我就要自己动手了。”
眼看着暴雨中的镜像步步逼近,青年的疑惑越来越强烈。
自己的复制品?隐藏的另一个人格?无论哪种好像都没有记忆。
应该说,所谓“感到满足了的话死也没关系”这种话就算想过,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还有所谓实现那么多次愿望,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某个人能做到的。
“你该不会是...”
“没错,我是你的诅咒,也是你的力量,我知道你有多强,也知道你有多脆弱。”
“等一下,那么刚才那些...”
不受控制的梦,熟悉的人,如果这些不是自己的记忆发生了错乱才出现的话...
“没办法啊,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镜像说着就变成了先前记忆中少女的声线,左眼也投射出了橄榄石色的光泽。
“不对,你不应该认识那个时候的她...是读了我的记忆吗?”
“是我们的记忆!真是的,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能活下来?”
当训斥的话语从镜像之口而出时,外表和声线一同变成了青年见之便会被罪恶感充斥内心的那个人。
“是你回应了我想要活下去的想法...”
“才发现吗?我也是,一直以为你是那种越挫越强的存在,谁知道居然会变得这么堕落。”
话锋一转,镜像将责任揽向自己,那跟仇敌一样的声音配上那张脸仿佛本人再现。
“所以你就要杀了我吗?”
“没错,这是为了你的理想。”
重新变回那张只在镜子里见到的脸,镜像紧紧盯着青年,眼神里充满了愤怒。
“为了我的什么?理想?”
“是的,既然你准备放弃了的话,那就由我来成为理想中的你!”
说着让青年摸不着头脑的话,转眼间镜像已经到达了那副锐爪可以制造杀伤的距离。
拥有自我意识的诅咒在读取了自己的记忆后制造了一堆幻象,结果最后竟是要消灭自己,理由还是要成为自己理想中的自己...越想越莫名其妙的事让青年有了片刻的纠结。
而也正是如此短暂的破绽,成为了向敌方打出发动袭击的信号。
眼看着青年的视线朝向了别处,镜像几乎是瞬间抓住了这次机会,将距离进一步拉近到几乎贴身的情况下,用强劲到足以撕裂空间的一爪向着青年的脖子穿过无数雨滴中划了过去。
“成为理想中的我...”
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丝毫不在乎的自信,既没有闪躲也没有做出相应的防御动作,在这看似要人头不保的危机关头,青年反倒格外的淡定。
“为什么?以前不让我死现在又要我死,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在被割断整个颈部前青年抓住了那只攻向自己的手,认真看着镜像大吃一惊的脸。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矛盾,但为了你的理想,我必须这么做...”
一个应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不仅让镜像一时语塞,连准备再来一下的另一只手也因为犹豫而被同时抓住。
“我确实有过想要逃避现实的想法,可多亏你做的这一切,我不会再犹豫了,让我活下去...”
“我都说了不是这么回事!”
“不是什么?”
“我不是只想杀你...我是要...”
像是想起了什么,镜像一脚踢向青年强行挣脱了抓住自己的双手,一下子退到了百步之外。
“我...能看到你的记忆,会因为你的难过而感到痛苦,会因为你的快乐而感到幸福,会对你的仇敌产生厌恶,会对你的梦想产生憧憬,如果你的理想无法实现,就只能一直折磨自己,我...唔!”
突然间镜像一头栽倒在了地面,一边抱着头打滚,一边痛苦地呻吟着发出难以辨认的呓语。
面对敌意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迷茫的镜像,青年本就没有多少对抗的意思,在看到那副被未知情况所折磨的样子,心中产生了一丝不忍。
“喂,你没事吧?”
“是我...是我毁了你的人生...如果不能...完成你的梦想,让你获得幸福...我就没有理由...让自己存在下去...”
只见镜像在扭动中撕扯着自己的皮肤,锐爪划过留下深深的伤口让那暗红色透着星光般闪烁粒子的血液顷刻间覆盖了全身。
不等青年靠近,带着多排吸盘的触腕、大到能夹住人头颅的巨螯、匹敌猛禽的锐爪和羽翼、带着尖桩的机械手、花瓣状的钢甲还有不知连结着什么的动力管及喷嘴等等,这些生物和非生物的结构一一浮现于镜像的体表,不断挣扎着将那副已经扭曲到块看不出人形的身躯支撑了起来。
“不用再...折磨自己了...你的伙伴...你的理想...你的未来...交给我就了啊啊啊啊啊啊!”
庞大而扭曲的镜像咆哮着发出震耳欲聋的高音,挥舞起那些异常的肢体挣扎着将地面砸出一个个坑洞,一时间泥浆飞溅。
此时已经几乎失去人形的镜像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大腿和背后伤口上钻出的各式喷嘴开始纷纷点燃闪耀着青色光辉的火舌,立刻将那看起来连挪动都困难的巨躯以闪电般的速度推向了青年。
“抱歉,我不能这么做。”
青年笔直地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足以撞碎自己的庞然大物以根本不可能回避的速度逼近。
然后在几乎要触碰到的距离停下。
青年什么也没做,是这扭曲的镜像自己在即将碰撞前伸出那些指爪强行勾住地面,在拉出了数到深邃的抓痕之后,才勉强将速度减低到零。
此时他张开双臂,不顾被刺穿的风险,一把抱住了那个不成人形的存在,一同跪坐下来。
这是他自己体验过的,最能让人平静下来的方法。
“为...什么...”
“不知道啊...反正当我失去理智的时候,就是被这样停下而得救的。”
“你...不恨我吗?”
“怎么说呢...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是自己一个人在承受着这些压力,虽然知道自己是在靠这些故意拖延着,但至少这压力产生的代价是我自己在承受。”
十年间,从被感染的那天起,青年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来自所谓诅咒的痛苦,所以每当自己遇到快撑不下去的时候,都会这么对自己说。
一会儿就好,自己还不能死。
如果不能战胜对手,那股无处安放的执念将会让自己彻底成为怪物。
那时的自己,不想作为怪物死去。
神奇的是,一旦这么思考着的时候,或快或慢的,在到达万事休矣的临界点之前,身体都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将那看似不可能的胜利紧握在手中。
青年一直以为那是命运,是意志的胜利,那能够从血液中凝结的破坏与创造之力,能够与伙伴无视距离的连结交叉之力,是自己必须达成的使命赋予了自己一次次生的奇迹。
“可我早该知道,如果不是你替我承受着一切,战胜那么多对手也好,和伙伴连结在一起也好,包括成功复仇并且建立起这样一个新家,都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你,要我怎么去恨呢?”
青年并不是在猜测,他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因为一样是被感染,另一个人的命运就截然不同。
被青年夺走埃塔纳利之名的男人,他原本是教团的英雄之后,希望的新星,一直倍受追捧的他因突然出现感染症状惨遭囚禁。
巨大的落差刺激了他,怨恨让他丢掉了做人的底线,不仅在逃跑的同时给青年的故乡制造了那场大灾难,也在被巢原本的主人好心收留之后恩将仇报,为祸一方。
靠着血统强压感染的他失去了使用女神术式这种强大魔法的可能,却靠着卑劣的手段欺骗了还为获得自我的妮多成为帮手,在占尽地利的情况下最终还是败给了青年与当时还未变强的伙伴。
“我...只是...”
“所以那个家伙死的时候会说我傻啊...他以为我会走上和他一样的路,但是他并不明白,过于信任他所引以为傲的血统和身份才是害得他失去一切的元凶,所以他恨得越多就错得越多...于我而言,恨的是那个扭曲了的教团,对你,我只有感谢。”
“感谢我?”
从未被期待过诞生的力量有了意志却找不到生存下去的意义,所以才会执着于成为自己,甚至想要代替自己实现自己的理想吧?
“当然,要不是你与我几乎一心同体的合作着,就算没有变成那家伙,也不会走上现在这条路吧?”
青年看着这个已经和自己在外形上这找不到多少共同点的“镜像”,却有种莫名的亲切。
而扭曲的镜像也似乎是无意识间让不想伤害对方的想法化作了现实,先前破坏力惊人的肢体撞到青年的身体就立刻变得柔软,不仅没有穿刺过去,还被那拥抱挤压到变形,连骇人的暴雨此刻也一同停了下来。
果然,这孩子很温柔啊。
在沉默中赋予自己力量和支持,在沉默中感受自己的喜怒哀乐,在沉默中窥探着自己的记忆,这样一路陪伴着自己并理解着自己的存在,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想要主动伤害自己的人。
想到重伤下被感染的家人也没有伤害自己,反倒安抚着那自己激动的心。
还有那异形的姿态,不只是单纯的失控,那混合着生物与机械外表的壳,也许正是来自连结之力的负担。
扭曲了自己也要让对方幸福,结果反而差点毁掉对方,这不正是现在的自己吗?
明确了自己的想法,青年暗下决心,这次是不会,也不需要做和当初一样的决定。
就算是想活下去也不用再伤害对方,这才是现在的自己能做到的事。
“请把我消灭掉。”
“我拒绝。”
“你不明白...消灭我的意识,这个力量就会完全变成你的东西,虽然我实现不了你的梦想,但这样做至少可以不拖累你。”
“如果我说我想要的是你呢?”
也许是真的过于震惊,镜像竟愣在了那里,直到再次确认青年认真的眼神,才稍稍恢复过来一些。
“...你疯了吗!我的意识不过是力量的副作用,连条命都不算,明明没有了你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却还想过消灭你这种事!这样的我...”
“那又怎么样!你看过我的记忆吧?我一直努力到现在,远离故乡和好友,甚至被逼到开始逃避现实,就是因为我不想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伴!”
“我...是你的同伴?”
“呃,说同伴好像也不大对,毕竟我对那些家伙没有产生过这种感觉啊。”
那是一种特别的,和目前任何一种伙伴关系都无法比较的存在。
十年间,曾经同为佣兵的人也好,路过之处偶然和自己结伴的人也好,或是与自己有着相似之处,抑或是有着互补的地方,彼此保持着不同的距离,但是都以伙伴相称相处。
但是像这样如同影子一般,时刻影响着自己,时刻保护着自己,又时刻隐藏着自己的存在,是独一无二的。
青年自知这已经不能用另一个自己来解释。对方的身上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是自己所不具有的,可不是因为新鲜猎奇,也不是因为过于熟悉。
相反,就像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所感染的不只是侵蚀身体的诅咒,也是一种能够将自己甚至是伙伴的心意交错连结,化为现实之力一样,那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样特别的存在,连受伤都会让自己过意不去,更不可能下得了杀手。
“不太一样是指...”
似乎是因为青年的真诚压倒了一切,镜像平静了下来,身上那层漆黑的异形外壳逐渐溶解滴落,消失在了地面上。
此时青年也已经感觉不到因为那种压力爆发变化而引起那种痛苦的颤抖,也是想看着对方的眼睛认真地对待这一切。
他松开了手,随即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到了。
“这就是真正的...”
“嗯,这就是真正的我。”
好美。
虽然恢复了人形,镜像的外表却变成了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姿态。
相比这种意外性带来的惊讶,青年第一时间是被这样貌给吸引住了。
那是一名和自己看上去差不多大的女性。不输给自己的长发染上了星河的颜色,深紫色的虹彩于眼中绽放,那张比玩偶还精致的面容有别于曾经见过的任何类型。
五官的比例介于幼态与青涩之间,皮肤上看不见半点瑕疵,配上两鬓上形状奇异的晶簇花,细腻到不真实的感觉让人过目难忘。
当然最奇异的是她那身融合着虫翅与花瓣的形状,却用着水晶排线与金属珠串勾连披挂在身上的礼服,以及如同浸入夜空中的手套与过膝长袜。
黑紫混色时而浓重时而清透,不细看甚至以为是直接描绘在皮肤上的贴合感模糊了人与衣的边界,毫不避讳地突出那凹凸有致但不夸张的身体线条。
青年就这样愣住了。
那种或近或远,难以形容的原因找到了。
“怎么了?”
“...太好了。”
既不是理想特征的融合或记忆碎片的拼凑,也不是与之完全相反的存在,那种绝非自己想象之产物的自然美让青年受到了冲击的同时又感到了安心。
那种感觉,原来真的是...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但直到现在才明白究竟是什么的青年产生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激动。
“啊啊啊!太好了,你不是另一个我真是太好了。”
“是...这样吗?”
“当然啊!你能想象自己一见钟情的对象只是自己的幻想有多可怕吗?”
“一...唉?”
青年一脸兴奋地说出了那个词语,这次轮到了对面被冲击到愣在了那里。
那个词是用在这种场合的吗?或者说这个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吗?
望着青年不带一丝虚假的眼神和充满了期待的表情,她顿时陷入了混乱。
“你确定你没有用错...”
“我当然确定!以为自己很早就已经放弃寻求这种感情,因为我的性格那么恶劣,加上还肩负着那么大的责任...而且我以为自己早告别了孤独,因为我有那么多的伙伴...可是直到我认识到了你真的存在,我终于知道这都是为什么了...你不会离开我吧?你不会在我醒了之后就消失吧?”
“应该不会...等等,我不知道...这也太突然了,要知道因为陪在你身边这件事太理所当然了,与其说是我不想答应你,不如说是真的可能吗?我的意识只要存在就一定会让你受伤,正常来说你的精神早晚有一天会坚持不住的,就算这样下去你也没关系吗?”
“说什么傻话!如果受伤是你存在的证明,我希望直到我死之前都不要痊愈!这是我的自作主张,哪怕你要恨我,我也不会允许你拒绝!”
为了确保自己的意思不会有半点曲解,青年几乎是用着威胁一样的语气,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击碎内心深处的不安。
然后就这样陷入了沉默,呆呆地等着对方开口。
“啊啊...蠢死了!哪有你这么说的啊,好好的气氛都被糟蹋了...亏你成天被各种女孩子包围还能这样,没救了,彻底没救了。”
已经做好了用沉默代替否定的态度,或是突然清醒来强行终结的心理准备,当看到眼前的人一边叹气一边数落着自己,青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涌上心头。
十年无言的默契,足以让他明白这个几乎算是心照不宣的结果。
“无所谓,只要你能明白就好,再说能喜欢上你的我大概早就没救了。”
“什么‘你’啊‘你’的,我的名字叫晶!水晶的晶!要表白至少能把表白对象的名字念出来啊!”
“这样啊...晶,我想再问一遍,在我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之前,请一直留在我身边好吗?”
“那我也再说一遍,不〜知〜道。”
似乎是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晶转过身去让自己背对着青年。
“不过只要你没有放弃理想的话...我就一定会出现在你身边!”
没有拒绝。
被肆意操控着的梦境不在排斥着这一份脓肿的爱意,连青年自己都异常的惊讶。
“明白。”
真的被接受了也好,醒来便发现只是幻梦一场也好,与其不断地求证那些话是否一定能实现,不如就这样放平心态,相信自己一定能到达想要的未来。
很快,纯白色的空间开始坍塌,预示着梦境世界的终结。
故乡的景色变得支离破碎,而青年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那种不舍。
在他的眼里,已经只剩下了晶的回眸一笑,那是他见过最美的画面。
“啊,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妮多的声音就这样出现在耳畔,没有任何的缓冲。
此刻的青年——埃塔纳利的视线里首先出现的,还是那天窗外深邃的夜空。
“我睡了多久?”
“一个小时十七分,可是真奇怪啊...”
“格拉薇提?你怎么在这里?”
当妮多以外的声音出现时,紧急事态这四个字是埃塔纳利的第一反应。
作为主监控室之一的顶部卧室,平时不会有人来打扰,因此现在的局面只能是遇到了相当大的麻烦。
何况这个人还是巢原来的所有者,格拉薇提•黛茨。
与因封冻设施而没有成长的外表相反,有着异常水准的知识量和相对稳重的性格,让她即便失去了一只眼睛并且不考虑手握整个要塞所有权的情况下,她依旧是这里毫无疑问的二号人物。
考虑到击败了篡夺要塞的“埃塔纳利”并恢复了体能,甚至因此得到了原理不明的重力控制能力,有着过命交情的情况下她应该不会伤害自己。
这么想着,青年的注意力回到了她本人身上。
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她披着研究室工作服的悬浮在空中,注视着从床头起一直连结到桌上的大型检测仪器读数,同时阅读着从中拉取出关于某种项目的检测结果,而自己此时正被连接在设备上,这样的状况下换谁被这样对待都会感到紧张。何况这次的争议还来自于自己
而她似乎更在意某些发生在青年处于梦境中的事,不仅用不戴眼罩的右眼对着报告快速扫过,偶尔还要朝着埃塔纳利看去,表情是一点点开始越看越凝重。
“为什么就是一点痕迹都没有?明明都说了那么多梦话,却什么数据都没留下,这合理吗?”
“你都把他的脑袋扎成了栗子也没醒,不是‘睡死了’,就是睡‘死了’,既然他还能醒过来,显然只能是前者。”
“那你怎么解释连梦都没有做的深度睡眠状态下说了那么多梦话的?”
同为不熟教团精英的顶级技术人员,妮多和格拉薇提的争论不是每次都能插得上嘴,,此刻的她们甚至根本顾不上自己这边的疑问,至少格拉薇提这边神色异常的凝重。
“先不说这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嗯,没事,谢谢你还有大家的关心,我...”
埃塔纳利刚准备起身,就被玉衡迎面按了下去。
“别急,等检查做完了再说。”
化身族少女看似娇小的身躯用巧劲竟轻松制住了青年,使之完全无法挣脱。
为了能够填补伤残者失去的部分而拥有了极具柔软性的变化能力,其一族虽未作为战斗能力来开发,但是同样遭到了[救世之光]近乎灭绝式的驱逐便可一窥其潜力。
利用自身能力作为奇兵或是强大的恢复能力提供者都可以到达顶级,单单肉搏技术只教了自己一招半式就能让自己受益匪浅,这样的玉衡如果认真起来,毫无准备的青年也没有可以胜过的自信。
仔细一看,她现在穿着的不是常服而是注重活动性的轻量战斗服,刚靴和腕甲虽然不是最高配置却都使用着,上面的四头凶兽纹理弥散着代表启动状态的红色光雾。
“不好意思,有些情况实在是过于巧合,只要能证明你没有问题,我愿意负责接受任何处置。”
被面罩过滤的特有声线和那魁梧到有如巨人的白色重铠出现在了另一边,这下埃塔纳利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如果玉衡作为化身族采取的战备状态可能是出于被动防卫,用完全实体形态并且全副武装出现的幻像族,就是直接进行武力威慑了。
尤其是像夏朵•米拉裘这样族内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强者,面对教团尖兵持有性能作弊一般的女神圣器正面对抗还能幸存的实力,在装备也得到格拉薇提与自己的多次合作升级改造下,说是整个要塞战斗人员的巅峰之一也不为过。
这样的三人组谨慎到当下的地步,让人难以想象发生了何等严峻的事态。
“不行,完全解析不出来。”
检查了所有的装置确信没有结果的格拉薇提对着这边摆了摆手,先前表情还只是有些拘谨的玉衡立即眉头紧锁,在看到妮多靠过来向她示意时,缓缓地放开压制住埃塔纳利的手,整个人背过身去。
“那就没办法了,一切都是为了大家。”
妮多将围成裙状的八组折叠刚爪展开了正面的四组,首先用四叉的爪刃控制住了青年的四肢,随后从连结爪刃的关节处伸出了小指粗细的蛇形触手,三指捏起羽毛状长针迅速插入被锁死的四肢之中。
这些长针虽轻薄但足够坚硬,加上可以感觉到插入的够快够深,哪怕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也难免会因为这瞬间的剧痛和飞溅的微量血滴,本能地颤抖一下。
“埃塔纳利,你应该还记得我的左眼是怎么回事,是吗?”
手持着与两根长针连线的晶绘板,格拉薇提缓缓飘到自己的上方,稍微剥开了一下稍稍有些蓬乱的银灰色短发,露出了盖在左眼眼窝上的眼罩。
为了提醒自己不再犯错而主动拒绝了安装可以看见事物的义眼,只是为了防止面部垮掉而塞了一个装饰假体并盖上绘制着碎心图案的眼罩,这是格拉薇提对自己那段经历的态度,也是她如今绝不轻信他人的证明。
“原来如此,是担心我背叛大家吗?”
“回答错误,妮多,第一次警告。”
“收到。”
话音刚落,埃塔纳利明显能感觉到小臂和小腿上的爪刃有一定程度的下压,尽管还没有长针穿刺那么疼,但显然如果再来几次,就算是这样切断手脚也不是没有可能。
“忘记说了,回答只有‘是’和‘不是’,沉默十秒以上或者说任何其他的话都会视作抵抗而施加惩罚,力度是刚才警告的两倍,不设上限,理解了吗?”
“是。”
先动手再讲规则这种故意犯错以获得对方真实反应的手法,对于当过佣兵,熟悉拷问和测谎流程的埃塔纳利来说并不陌生。
虽然这种手法不是没有对策,但基本上都不可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用出来。
他明白格拉薇提正是知道这点所以会这么选择。
尽管现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让她出此下策,不过能看出时间应该不算紧迫,只是情况应该很特殊让她不得不防。
“很好,我也不想浪费时间,那么就先单刀直入的问了,你背叛我们了是吗?”
“是。”
面对这个快到让人吃惊的回答,格拉薇提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甚至都没有去确认埃塔纳利的表情。
“想都没想就回答,你是在耍我吗?”
“是。”
既然原则只有沉默和辩解有惩罚,在挖出想要的信息前就不会因为触犯这两条原则以外的原因动手,现在的她这么提问,其实也只是在获取用于参照的真实反应。
这是埃塔纳利基于自己对格拉薇提的了解得出的结论。
她不会因为得到了不想要的结论而出手,只会对不符合设定规则的行动进行强制干预。
“好,那么我换个问法,你是我们的敌人吗?”
“不是。”
“嗯,那你也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是吗?”
“是。”
“你愿意为我们而死是吗?”
“是。”
“你...”
格拉薇提刚准备就这样一路问下去,就被已经泪眼婆娑的玉衡拉着衣角打断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还剩最后几个问题,让我问完行吗?”
始终强忍着没哭出声,玉衡稍稍犹豫了一下,放开了手又退了回去,而格拉薇提则是叹了口气,指尖快速划了几下晶绘板后清了清嗓子。
“你知道十七分钟前发生了什么,是吗?”
“不是。”
“好,最后一问。”
格拉薇提看了看周围的三人,在眼神示意得到了一致肯定的回应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的新裤袜是被夏朵穿过了是吗?”
“是。”
“埃塔纳利!”
完全没想到事情发展的夏朵先是一愣,然后立刻举起比人还高的双刃轰击枪向埃塔纳利斩去。
“这可不行!妮多,保护证人!”
“收到!”
在埃塔纳利看上去即将身首分离之际,妮多瞬间收回开了身前的四组刚爪,配合着身后的四组将自己顶飞,一个空翻落到床的另一边,放下后四爪撑地,举起前四爪接住了那沉重的一击。
“啊!真是的,为什么要说出来啊!”
“哦?小玉原来你也知道吗?”
扶起埃塔纳利刚抱怨了一句,一见格拉薇提的表情,玉衡马上捂住了嘴。
“可恶,你们居然一个个都背叛我!”
“闭嘴你个肉腿怪!明明找小玉定做就好了非要穿我的!这都第几次了!信不信我现在让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的臀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看着恼羞成怒的夏朵没有停下的意思,妮多也只能继续这么扛着,两边出力不相上下的情况下,巨铠和刚爪上的喷射乱流将埃塔纳利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都吹干了。
“格拉薇提也是的,为什么挑这种时候...”
“大概是不想在重要事件发生前还对自己的伙伴抱有疑问吧,毕竟我也是不小心撞见了穿成那样的夏朵,才知道她原来还挺喜欢嘴里嫌娘娘腔的打扮。”
看气氛也知道“危机”解除的埃塔纳利缓缓起身,边揉着前额边解释。
“我求求你别火上浇油了,等两边气消了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啊!”
“好吧,当事人都这么说的话,确实没必要斤斤计较了。”
“是啊...唉?当事人?”
“对啊,她那时候是穿着格拉薇提的裤袜和你那套,应该是薄荷绿的礼服,看你的衣服还算合身就觉得应该没穿坏,加上她求了我半天就没和你说,其实那个样子还是蛮好看的,就是你的钗子应该是戴歪了,那种弯过来的形状感觉要长头发盘起来再...玉衡?”
一脸震惊的少女停下了帮埃塔纳利处理伤口的手,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似的,颤抖着从后脑勺那里取下了一支镶着七颗翠珠的银钗。
“...是这个吗?”
“啊,就是这个!不过...她当时戴的那支中间应该是弯...”
发现玉衡已经是黑着脸走了过去,意识到怎么回事了的埃塔纳利闭上了嘴。
少女低着头,边走边从腰带上取下了八支两头雕成星形的钢针夹在五指之间。
到了大约相距只有一个身位的距离,玉衡摆出了将要起舞的姿势,随即用远超肉眼所能捕捉的速度绕了夏朵一周。
“饕餮咬•裂甲开缝!”
“什么...哇啊啊啊!”
对峙中的夏朵还来不及惊讶少女何时来到自己背后,全身的巨铠就在一串清脆的敲击声中散落。
一下子没了大半重量的夏朵瞬间被弹开,整个人眼看着快要砸到地上,所幸妮多及时反应,爪刃关节一个反转,便绕到下方用标准的公主抱接住了她。
“漂亮...”
出乎意料的一连串巧合造就了无比美丽的画面,埃塔纳利不禁说出了心中所想。
妮多自然流畅的动作确实赏心悦目,黑铁色的刚爪收起化作眼纹长裙,半银半白的人偶就这样用双臂轻轻托起从天而降的夏朵,表情从容不迫。
夏朵这边不知因为本身恼羞成怒还是重铠超载过热,轻薄贴身的无袖衬衣被汗水浸湿,清晰的肌肉轮廓和身体曲线交织在一起,异常和谐优美。
碰巧妮多的无表情配上夏朵的羞涩,两位风格迥异的美人对视,如果不解释前因后果,将这一刻定格,任谁看了都会当成一副颇有深意的名画。
“啊啊啊!你们干脆杀了我吧!”
或许是注意到了旁观者的存在,亦或是被妮多潇洒的动作所震惊,习惯以严肃和强势示人的夏朵已是双手掩面。
“说真的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来的...”
“非常抱歉!其实是我提议让大家先检查一下埃塔纳利先生的状况,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出乎埃塔纳利的意料,又一人于黑暗中现身。
“斯比尼尔?怎么连你也来了?巡护的事...”
“事出突然,就先交接给阿卡迪亚先生了。”
除了体型大小和蛇别无二致的身姿,说话自带天鳞一族女性特有的颤音,位列灵瞳团“王蛇之眼”首席的卫士长:斯比尼尔•兰珀派尔提斯,正站在靠门的角落。
现在的她正使用着埃塔纳利和格拉薇提共同设计的决斗用人形义体“螺旋指针”,摆出了一副准备谢罪的姿势。
“那应该没问题了...刚才的紧急措施充其量只是走了遍流程,如果时间还有富余的话,我想先就地开个短会彼此交换一下情报,大家看如何?”
“当然!也请大家一起...妮多可以把夏朵小姐放下来了。”
“没关系,反正不妨碍交流,就这样让她冷静一下好了。”
“她自己也说过证明了我没问题就亲自负责接受任意处置,大家都没意见吧?”
“好吧”,除了夏朵本人腾不出手表示反对,其余全员点头肯定的情况下,斯比尼尔也没了顾虑,稍稍清了清嗓子,“就先从我所遭遇的事件开始说起吧。”
从斯比尼尔的描述开始,到埃塔纳利的解释,整个交流会过程大约持续了五分钟左右。
期间众人最初只是警惕和疑惑,当双方全都叙述完自己的遭遇,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巧合了...我想再确认一次,这真的不是什么恶作剧吗?”
首先发话的是埃塔纳利。
“大家也怀疑过,毕竟这件事和你的梦一样离奇,老实说我个人宁可相信晶的人格,或者说是晶这个人的存在,至少这件事还有些逻辑,原理有类似妮多这样的先例,过去的很多问题也能说得通了。”
格拉薇提轻轻挪开眼罩,露了下左眼眼窝中那颗黑到发亮的义眼。
“不过这件事就算不为真,教团一旦得知也绝不会坐视不管,果然应该和晶小姐的暗示一样,直面这个情况吗?。”
一旁坐在椅子上的玉衡抚过手背,眼珠一样的漆黑半球正呈现在手背白皙的皮肤上。
“和各种意义上无法捉摸的家伙交涉,就算没有立场上的问题也很麻烦啊。”
进入状态的夏朵跳了下来,提起头盔站到了床边,撩起被汗水贴到额头的刘海看向妮多。
“说起来,能够拥有无法被通常手段抹消的存在感,为何选择来与我们接触而不是教团一方这件事就足够可疑,如果不弄清楚动机和影响,贸然接触只会徒增风险。”
“说不定早就接触过了,只是想碰碰运气看看我们会不会傻到不放过任何一根救命稻草,毕竟再微小也不能直接排除对方比我们更拖不起时间的可能性。”
“话是这么说,可就这样放过了解对方的机会,或者说是试探对手的机会就我们现在的情况来说算是不小的损失...斯比尼尔,指明接触对象是我对吗?”
“是。态度上确实并不像命令,所以没有当即拒绝,而且...”
“行吧,晶的事情也好现在的事也好,变得这么棘手说到底还是我的责任,既然来都来了,不好好利用一下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感受得到斯比尼尔的纠结,埃塔纳利主动打断了她的话。
“这么说你打算去谈判?和那种家伙?”
埃塔纳利突然强势的样子引起了夏朵的注意。
“当然不是。就算对方有这个想法我也没那个兴趣,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我要夺回我们的未来,用我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