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房檐之外伸出一只手,冰凉的雨滴落在隐的掌心,乌云密布的天空沉重地好像随时要掉下来,白色的闪电吐着信子,发出低沉的吼声。
屋里坐着三个人,气氛非常不好。安倍晴明进来房间,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全部说了出来。
然后就是沉默。
直到淅淅沥沥的雨打破了不知会持续多久的沉默,隐站起来去关上大开的窗子。
“.......隐。”
“是?”隐转过来望着喊自己名字的源博雅。
源博雅对他说,“你试试看之前我教你的那个曲子?”
“欸?”隐满脸疑惑,“现在?呃.....是!”
隐一下子立直了身子,整个人都跟拉紧了的弦一样。
源博雅苦笑:“你真的是容易紧张啊,有那么可怕吗?”
“不,只是,那个......果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博雅大人来教我吹奏笛子什么的.....做梦都没想过......”
“梦里当然没有了,因为这是事实啊!”源博雅一拍他的后背,“来,让晴明听听吧!”
“嗯,嗯,那恭敬不如从命......”
少年接过源博雅递给他的竹笛,深吸一口气,举到嘴边。
叮叮咚咚。
究竟是雨的声音,还是这笛声呢。出身朴实的少年尽管吹奏的和源博雅曾经吹奏的是一首,却有很大的不同。源博雅的音乐要更加神秘,优雅,飘渺,浪漫而又轻柔,悠扬却又鲜活,只应天上有的那种美丽。
这个孩子所吹奏的笛声,安倍晴明感觉虽然与源博雅相比还不知差了多少,并不是璀璨的宝石,却是闪烁的星星。
像是洒落了一地的琉璃星光,跳动的音符与雨声相映衬着跳进人的心里。全身紧绷着的安倍晴明,不知不觉中竟闭上了双眼,只想好好让这清幽的乐声安抚心灵。
隐吹奏得全神贯注,一下子好像都忘了有两位贵人在听自己吹奏。源博雅笑着看着他,时不时满意地点点头。
谁会不向往简单却又充满情调,朴实而又富有追求的幸福和安宁呢。
这平安京,又有多少个和隐一样的孩子,才刚刚伸出一只手指去触碰梦想呢,又有多少人仅仅是为了这一点安宁,在努力生活呢。
一曲毕了,两人抬起头睁开眼,看见隐的脸上写满了紧张。
“......博雅你真是受上天眷顾,”安倍晴明笑着说,“很美妙的笛声,隐。”
“感,感激不尽!”隐一下子猛地不停鞠躬。
“不错吧这小子?”源博雅骄傲起来,“......现在是不是心情轻松些了,晴明?”
“嗯,多亏你们。”安倍晴明站起身,“就算那样的未来是既定事实,我们能否度过难关却是未知数。至今为止我已经赢过道满许多遍了,这次,我也会不遗余力,打败他。”
“嗯!这才是晴明嘛!”
外面的走廊上,正走过几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脸色极其不好的藤原显光,他身后跟着一些阴阳师,其中一位正忙笑着劝他。
“芦屋道满.....真是个不中用的家伙!”藤原显光愤愤道。
“息怒,息怒啊大人......”曾经挑衅过源博雅的那个阴阳师不停地赔笑脸,“就算他比不过那安倍晴明,您还有我们呀。”
“你们?就凭都不敢正眼瞧芦屋道满的你们?”
“呃....这.....那人使得可是邪术,我们也是想保一条小命.....”
“够了!不用你们我也不惧藤原道长!哼。”他一摆手不想再听那阴阳师的狡辩,几人走至拐角处,隐从那边拐过来,兴奋地往不同的方向快步走去,正好经过他们身前。但隐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只是笑着不知回去哪里。
“嗯?”藤原显光稀罕地看着他的背影,停住脚步,“.....那是什么人?”
“啊......那似乎是个,最近传闻颇多的源博雅大人的侍从。”阴阳师回答,“竟然遇见您都不行礼,真是一样嚣张......”
“噢...源博雅,和安倍晴明走的很近的那个,源博雅吗......”
藤原显光看着远去的隐,嘴角勾起了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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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第三维世界里面,强大的异能者,都会被称为阴阳师。而这平安京里面,最出名的两个阴阳师,也就只有芦屋道满他自己和安倍晴明了。
“那个女人说是贫瘠的土地,也不算错吧.......”
芦屋道满叹了口气。
不过没关系,既然没有更好的肉体给自己作为容器,那创造一堆出来就好了。
右手手指在地上,画出最后一道朱红的印记。
自辰断之变发生,源力平衡被打破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事情,而是这整片宇宙的现象。而这种不平衡在这个世界里,则表现为鬼这类怪物的诞生。但总体而言,数量并不多,至今为止在安倍晴明的预知下也都从鬼的手里保住了不少人命。
“换个角度想,这不是因为鬼强于人太多了才要这么警戒的吗。哎呀哎呀,我要是早些察觉到就好了。”
巨大的血红阵法,在芦屋道满的脚下,仿佛有生命一般的流动着。
“参考召唤雨云的术,将我的根印和这个阵法同时与源力作用,并使用我的异能Majinai Harima【播磨咒魂】。到时候天上降下的每一滴雨水不仅是我的意识的一部分,更能侵蚀人的根印并激发对破坏源力的敏感度.......这样一来,就会诞生无数个能被我操纵的鬼吧。”
“啊....要实施这么大范围的源力技能代价也挺高的......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入你的眼吧。”
安倍晴明那天愤怒的脸庞还记忆犹新。
芦屋道满握紧匕首,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说你是因为我要彻底改变这世界的人们而生气的话,那就是你不懂了,晴明。”
刀尖正对自己的心脏。
“人就是不踏过险境就不会知道何为活着的牲畜。京城的普通人如此,宫廷里的老顽固如此,我也是如此。为他们预知那么多危险,未免也太放纵他们了。让他们重新回想起何为死亡的恐惧吧,也让我看看,这次你又会如何对付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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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真的?这个笛子要送给我吗?”隐双手捧着源博雅给自己的竹笛,整个人都呆住了。
“嗯,算作你进步这么大的奖励!”源博雅拍拍他的脑袋。
隐却低下了头:“....这,还是算了吧.....我不可能有机会像您一样的....您愿意给我名字,愿意教我音乐,甚至...我真的不值得这些....”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值得?”
隐茫然地看着源博雅。
“我啊,一直都不喜欢被打上标签,或者划分什么等级。尽管我说这种话有违我的立场。”源博雅半蹲下来,“你想要做什么,永远是你的自由。身世还是别的什么不过是强加到你身上的东西,是别人的眼光在降低你的价值,所以你才会觉得你真的没有什么价值。”
隐也跪在他的身旁:“唔...好难理解.....类似是固有看法那样的吗?我也曾经以为贵族都是些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可是博雅大人您完全不一样。”
“也可以这么想吧,”源博雅笑着说,“别看我这样,可是好多人都看我不顺眼的。但是人果然不能总是把自己局限起来,给自己划分界线。你看,我和晴明,明明性格一点也不接近,我们也成了朋友。还有我和你,就算所谓的地位相差这么多,我们也能坐在一起交谈一样的事情。”
隐抓了抓衣袖。
“博雅大人,究竟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也许是因为音乐吧。”
源博雅看着隐手中,自己曾经天天带在身上的竹笛。
“任何人都可以演奏,任何人都可以倾听。我觉得音乐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语言,不论有多少隔阂,它都能深入到心灵,传达到最直接的想法。”他笑了笑,“多亏了它,我才能遇见晴明和你啊。”
隐的眼眶有一些湿润。
“嗯......我也,很感谢那天。”他说,“能遇见您,真的....真的......唔,博雅大人我先失陪了!这份恩情我一定会好好报答您!”
源博雅拦都没来得及,他就迅速起身,雷厉风行地拉开门再关上门,小跑着走远了。
“我是不是又给他太大压力了啊....”源博雅挠挠头,苦笑着也起身。
“轰隆!”
源博雅被这一声响雷惊到,看了一眼窗外,突然下起来的倾盆大雨哗啦啦地砸到地上,连树枝都被压弯了腰。
“最近雨可频繁......嗯?”源博雅往窗子那边走去,他还以为是自己一时眼花,缓缓向外面伸出手。
“这怎么....是红色的....”
“博雅!”
差了分毫就伸出去的手啪的一声被身后不知何时闯进来的安倍晴明给抓住扯了回来,力气大得源博雅差点被他拉摔倒。
“哇啊!晴明?你怎么,不对这是什么?”
“紧急事态了,博雅。”安倍晴明的表情异常严肃,“绝对别出去,刚刚让源满仲大人发令,外面现在恐怕已经乱成一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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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这雨怎么,是红色的?”走在街上的民众纷纷抬起头,好奇地伸手去接这猩红的雨水。
“真是不详啊....”
“这是雨吗?到底怎么....咦,咕,咕啊啊啊啊啊啊!”
“呀!你怎么...啊,啊啊啊啊!不,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
“鬼....是鬼啊!这个雨在把人变成鬼!”
“别推我出去,我不要变成鬼!”
“后面那家伙变成鬼啦!逃啊!”
“不要....妈妈!妈妈!!是我啊....”
“走!快走!!”
如果世上存在地狱,一定就和那天一样吧。
张牙舞爪的怪物,混乱不堪的惨叫,孩童的哭声,四溅的血液,不成样子的尸体堆。血红的大雨将京城生生变成了血池,成了厮杀的怪物们的温床。
“可恶......哈啊!”
“身后!小心身后!”
被蓝色光罩保护着的士兵们艰难地同大量的鬼作战,怪物的利爪能捏碎刀刃,尖牙会直接咬断人的喉咙。原本交给阴阳师退治的鬼,现在不得不由他们来对付了。
安倍晴明算的很准,他才提前备好了大量的符咒。可就算是这样,面对这些巨大无比的杀戮怪物,没有几个人还能保持镇静。
“都别给我退后!晴明大人的符咒不会让你们淋到血雨的!”源满仲怒吼道,生猛的一刀劈开一个扑过来的鬼,“我们没有退后的余地!要么死去,要么就拼命活下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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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源博雅在走廊上大声喊着,“隐!”
“隐去哪了?他没有和你说吗?”安倍晴明紧张的问他。
“一般他该在侍从们的住处才对啊,为什么....”源博雅一咬牙,“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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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紧紧抓着源博雅送给他的竹笛,一步一步地,退到了墙角。
“你们....到底.....”
面前的两个高大的阴阳师对视了一眼,没能忍住嗤笑了起来。
“果然只是个小鬼啊,呐小鬼,你妈妈就没教过你狂妄的家伙,就连他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吗?”
“......我,没有母亲。”
“哦呀,怪不得啊。那就更奇怪了,源博雅究竟看上你哪一点了?”一个阴阳师古怪地看着隐说道。
隐瞥见他藏在袖子里的,一道属于刀刃的寒光,差一点就惊叫出声。
“想这么多干嘛,别浪费时间。”
“哗啦!”
隐被他们逼进了一个有屋檐的墙角下,三人都站在屋檐底下,但是只有隐是面对外面的。隐第一个发现这突然下起来的暴雨非常不对劲。其中一个阴阳师似乎是察觉到了隐的眼神不太对,刚刚侧身一瞥,也发觉了这诡异的血雨。
“喂...这怎么回事....”
另一个人非常不耐烦:“啊?什么怎么回....”
隐趁着这两个人的注意力放在身后的血雨上,将竹笛收起来,一个猛冲加上绊倒他们的脚,将这两个人撞出屋檐外,还一把夺过来了一人手里的刀刃。
两个人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完全暴露在了倾盆的血雨之下。
“别动!”
隐颤抖着将刀刃指着他们。
“你小子——!”被小孩子抢走武器还被他绊倒的那个阴阳师恼羞成怒地站起来,凭借着绝对的体型优势一把抢回来了武器,将隐推到地上。
隐摔进泥泞的土地,猩红的雨水尽数打在他瘦弱的身躯上。
“小鬼,你记好了,”那个阴阳师一抹沾到脸上的泥巴,“就是你的嚣张,还有你接近的那个可恶的源博雅,在今天杀死了你。要怪就怪那家伙吧。”
“.....不准.....”隐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你们这种......靠地位来蔑视别人的家伙.....没有资格说博雅大人!”
“咕....”
还倒在地上的另一个阴阳师,突然疯了一样地抽搐起来。
“啊?喂....你怎么....唔.....咦,怎么......”
拿着武器胁迫隐的那个人,身体也突然和充气的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手里的刀掉落进泥土,额头上迅速长出尖锐的角,体型也一下子超出了人的正常范畴。
“..吼.....唔.....杀.....”
刚刚还是两个人,现在完全成了扭曲的怪物的样子了。青筋暴起,口水直流,只有眼白的双眼非常渗人。
“什么......”隐用尽全力在地上向后面爬,连站起来的余裕都没有,“别过来....别过来.....”
两个鬼大吼着,张着血盆大口,直接朝他扑了过来。
“别过来!”
“嘭!”“嘭!”
隐的一声大叫,紧接着是两声重物砸上墙壁的巨响。
什么也没有,明明什么也没有,这两个鬼竟然就被击飞到了厚实的墙壁上,砸出两个巨坑,又沉沉的掉在地上。
“哈...唔....呃啊啊啊啊!”
身体都要撕裂一般的痛苦折磨着隐,水蓝色头发的少年跪在土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脑袋。
“杀....杀了你....就有赏......”
那两个鬼并没有死,爬起来又往那边的隐伸出利爪。
隐突然抬起了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瞳变成血一般的红,朝自己冲过来的鬼的样子倒映在他的眼睛里。
“呲啦!”
被刀划出的鲜血,溅在土地上,绿叶上。
刚刚掉进土里的刀,竟然悬空自己飞翔着,刺进这两个鬼的手臂,直接割断了那和树干一样粗的胳膊,啪唧两声掉在泥泞里。
隐大口喘着气,怒视着这两个怪物。
“死在这里的,是你们....!”
带着血丝的黑色的羽翼,冲破了隐的后背。
少年突然浑身充满了力气,直接站了起来。他的背后,不属于人的黑色翅膀在血红的大雨里扑扇着,宣告着他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