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势凶猛的血雨,却并没有将这个势头持续太久。这场雨大概持续了仅仅几分钟,然而就是这仅仅几分钟,彻底改变了一切。
雨已经停了,但走廊上还是响着疾速的跑步声,安倍晴明突然一把抓住了源博雅,强行让他停了下来。
“怎么了?你找到隐了吗?”
友人却流着冷汗,用不知道在恐惧什么的眼神看着自己。
“...停下,博雅。”安倍晴明甚至喘息起来,“停下,就在这里,别再动了。”
源博雅大致能猜到安倍晴明这是突然怎么了。
“.......有多严重?”
安倍晴明抓紧自己的手腕。他明白源博雅是在问自己在他身上看见的未来。
“不要再往前走了,博雅....别再走了....!”安倍晴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情绪却越来越不稳定。
至今为止不论怎么样源博雅都没有见过安倍晴明会这么不冷静。
源博雅深吸了一口气。
“回答我,晴明。”他的语气非常的轻,“你有看到隐怎么样了吗,在我的未来里面。”
“......看见了,可是....”
“隐他怎么了。”
安倍晴明抓着源博雅的手,力气越来越大,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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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将手一挥,空中飞翔的刀刃竟自己转了个弯飞回来,毫不犹豫地划瞎了一个鬼的眼睛,那个鬼一只手捂住不停流出鲜血的眼球,失去重心大吼着往后面退去。
另一边,另外一个鬼朝隐张开大口,隐只将左手一抬,这个鬼就仿佛被透明的什么东西撞到,直接被打进走廊砸烂了木门,哐啷巨响响彻整个庭院。
飞翔的刀就好像有生命一般来到隐的右手里,他握着这把刀刃,身后黑色的羽翼舒展开来,猩红的眼睛冷冰冰地看着在木门废墟里爬起来的鬼。
光是这点程度,鬼是死不了的。
“吼!”
刚刚被划瞎双眼的鬼,这时候眼球已经恢复了一个,又向隐挥起粗壮的手臂,隐刚刚转身过来,锋利的爪子就划伤了他的左眼。
“唔!”
隐连忙在这猛烈的力道下稳住身子,狠狠地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瞪着这个伤了自己的怪物,
“嘭!”
又和刚才一样,明明什么也没有,这个鬼也被什么东西撞上了一样摔进木门废墟里,砸在刚刚爬起来的另一个鬼身上。但毫无疑问,这是隐做出来的,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隐身后的翅膀一扑闪,他纵身一跃踩在了这两个鬼身上,手里的利刃直接刺进一个鬼的口腔,再迅速拔出,往另一个鬼的耳朵里刺进去。
“吼啊啊啊啊!!”
“噶,咕,啊啊啊啊啊!”
“这边!这边有三个鬼!”也许是被刚刚的哐啷巨响惊动,几个士兵迅速往这边跑过来,将数把刀刃对着隐,“都别慌乱!只有三个鬼!压制住!”
隐抬起头看着这些身穿甲胄的士兵。一个士兵刚刚和他猩红的眼睛对上视线,紧接着就被无形的手给猛推了一把一样,一瞬砸进身后几米开外的墙壁里面。
“什么!这是什么!”
“可恶....都冷静!这是个拥有异能的鬼!”
这几个士兵一下子乱了阵脚。隐脚下踩着的两个鬼这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水蓝色头发的少年擦擦从左眼里流下来的血迹,张开了黑色的翅膀。
“你这....可恨的....恶鬼!”一个士兵好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直接挥刀冲了上去。
隐对着他抬起了左手,这个士兵的双腿还在跑动,却被不知名的东西给限制住,一米远的距离再无法缩进。
“什么....发生了什么....啊!”
紧接着隐又将这个士兵砸进旁边的柱子,然后隔空拉过来,再砸到庭院里的巨石,又隔空拉回来,再砸上沥青的地面。
嘭嘭嘭的巨响连绵不绝,一堆士兵不知道是看傻了眼,还是被这幕吓得失去了行动力。
被隐蹂躏的这个士兵已经失去意识了。然而隐最后一次将他拉近过来,右手里的刀刃早已准备好,就等这士兵的身体自己刺进利刃。
“噗呲!”
鲜血溅到了隐的脸上。
这一切,都是在须臾中发生的。
士兵们震惊地看见明黄色的坚硬保护罩护住了失去意识的那个莽撞的家伙,回头发现安倍晴明正站在身后。
“晴明大人!太好了!”
“那是您的式神吧!不愧是晴明大人!”
然而安倍晴明的脸色却非常不好,士兵们疑惑地又将视线转向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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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将来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唔......没有想过啊,这样能留在博雅大人身边已经很好了.....”
“哈哈你难道一辈子都这样吗,我要是不在了怎么办?”
“欸?不会的!博雅大人接下来时间还多着呢!我还有好多想请教您的!还有好多想跟您说的!”
“哦,那好啊,不过你可要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哦。我可是好小的时候,爷爷就要我想这个了。”
“恕我冒昧,博雅大人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
“......我,很天真地保证,总有一天会回答他的,然而我没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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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咦,刚刚发生什么了。
对了,我被两个阴阳师叫住,让我去帮忙布置屋子,然而却被带到了偏僻的庭院。
然后,然后,我和他们争执起来,然后......
“隐,没事吗。”
少年一惊,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的人。
“啊,博雅大人!”隐高兴的差点落泪,“您来了!太好了....咦?”
为什么。
咦。
为什么,博雅大人身上这么多血,还被刀刺进了心脏。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手,会握着这个刀。
“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源博雅抱歉地笑着。
“不....咦,为什么....为什么我会.....”
“抱歉.....隐.....”深红的血液从源博雅的嘴角流下,“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唤回你的理性.....只好.....”
“不,不,不!”隐的思绪越来越混乱,“博雅大人!为什么....究竟.....”
“博雅大人!”后面的士兵跑近来喊道。
“包围这个鬼!”
.....鬼?他们在说什么?哪里有....
奇怪,我的左眼怎么,咦,这个翅膀是什么.....这是什么?!
“隐!”源博雅双手一拍他的脸,“逃,你快逃。”
“啊?不要....博雅....大人.....为什么,我...不要.....”泪水止不住从眼睛里滚落,本来一只眼睛就看不见了,隐现在的视线更加模糊。
“听我的,这是命令!隐,逃吧,逃得远远的,不要再被外人的眼光束缚了!走!”源博雅猛地将隐往走廊外面一推,大喊,“晴明!”
“六合,收!”安倍晴明站在远处结下手印,保护住刚刚那个士兵的黄色屏障瞬间消失,“......拜托了,天空。”
“啊,博雅大人!”
隐刚刚被推出走廊外,一只银色的大鸟划破疾风而来,一瞬就衔住隐已经残破不堪的衣服,猛地扑扇有力的双翼扬起风浪,包围过来的士兵才刚刚站稳,大鸟就带着隐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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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柄山——
“哎呀....京城这是怎么了....”
“啊?哇,好大的动静啊,难道在过节?”
“这哪像是过节的气氛......金时你小子!我说了不准停的!今天给我把这三堆柴火都砍了!”
“哈?你还讲不讲理了臭老太婆!”
将军宫松尾丸社——
“庄司大人?怎么了?”
“......备马。”
“啊?”
“我要去京城,那边出大事了。”
京城内——
“哦,渡边!来得正好!”
“抱歉,源满仲大人,接下来交给我,一分钟就解决。”
“真是靠得住,上吧!”
京城外——
“呜啊.......从老家出来还真是对了,感觉会是很需要我的地方啊,京城。”镰刀一挥扛到肩上,“好咧,我碓井贞光的扬名之路,就此开.....”
“戾!”
“哇啊?!”
匪夷所思的银色大鸟直接从浓密的林叶中冲出来,撞到了站在空地上的碓井贞光。
“这什么?!哇京城有意思的东西真多啊....”碓井贞光一跳,丝毫没有在意这一撞,“嗯?”
浑身是血的隐,被这一撞给摔倒了地上。
“人?有翅膀?”碓井贞光灵机一动,“啊,这就是所谓的鬼吧,真是幸运!喂,抬起头来,杀了你估计能一下子名声大涨吧!”
碓井贞光用镰刀挑起了隐的下巴。
只有一只眼睛是完好的,而这眼睛里,是仿佛死掉了一样的眼神。
碓井贞光挑了一下眉毛,眼前的这个家伙完全没有战意。
“什么啊...喂,你是鬼吧?....喂?”
“戾!”
银色的大鸟突然又盘旋回来,碓井贞光连忙闪过去躲开它。然而这大鸟的目的并不是自己,直接衔起完全不动的隐,回到高空,迅速飞远了。
“.....这什么啊,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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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
安倍晴明跑过来扶住差点摔倒在地的源博雅,他身上的血已经染红了狩衣,刀刃刺在他的心脏里。他被安倍晴明跪着抱住,栗色的眼睛看着隐消失的方向,疲惫地笑了。
“这,博雅大人!”士兵担忧地问道,“快去喊人来.....!”
安倍晴明低垂着头,长长的黑发遮住他的脸。
“......你们退下。”
“啊?可.....”
“退下,把那两个鬼给好好控制住,这是命令。”
“是........”
被隐残忍的手段弄得失去意识的两个鬼一动也没有动。士兵们艰难地移动这两个巨大的身躯,带上所有限制行动的镣铐,将这两个怪物给完全制服下来。
那边的士兵开始他们的作业,安倍晴明才敢毫无顾忌地和源博雅说话。
“难怪,你紧张成刚才那样。”血流不止的源博雅仍然笑着说,“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是这样的死法啊。”
泪水从安倍晴明的眼角滑落下来。
“什么都没有改变....我什么都没能改变.....!”安倍晴明颤抖着说,“明明知道你会死,知道你会怎么死,知道你会被谁杀死,我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不是你的错啦,要说也是明明知道我会死,却还是来救隐的我的错吧。”源博雅的声音越来越轻,“但是怎么能放着不管呢....那孩子竟然变成了鬼....要我看着他被杀意吞噬,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啊....”
“你,真的是个大笨蛋....总是在这种事上.....”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哭啊,晴明,哈哈,感觉也挺值了....”
“就算是你开这种玩笑我也会生气的!”安倍晴明看着他的眼睛越来越黯淡,“你不该在这里死去啊.....!你不在了的话.....我.....平安京.....”
“晴明......晴明觉得,我有帮到你吗。我,在遇见你以前,一直自顾自地活着,觉得就算只为自己而活也很不错......真惭愧啊,我果然只是个人,仍然会渴望朋友,渴望知己啊。”
“我也是一样,如果没有你,我更不会坚持保护平安京到今天的!你确实帮到我了,一直在帮我!一直在尽你所能和我一起保护平安京!所以.....”安倍晴明紧紧握住源博雅的手,“不要.....我还想再一次听你弹奏的乐曲.....还想再和你去逛一次集市.....还想再去看一次京城的樱花....博雅.....”
明明知道,源博雅会在今天死去,是不会改变的。
然而他还是祈祷着,渴求着,挣扎着。
希望重要的人活着,仅仅是这样而已,这悲惨的世界连这点愿望都要扼杀。
“....晴.....明”源博雅虚弱地说,“我想拜托你....那个孩子....隐....能拜托给你吗.....”
“嗯,好,我答应你!”
“还有啊...晴明,以后别再压抑你自己了,”他笑着说,“生气就发泄出来,不用顾忌什么的......不论在哪里,什么时代,偏见都让本来可以交流的人走向极端......啊啊,因为这种东西,我们究竟错过了多少时光啊.....”
“博雅.....”
“要是能....更早一点,更早一点,和你相遇,和你说上话,就好了.....”源博雅的声音越来越小,“晴明......我们....是朋友吧.....”
“在说什么啊笨蛋....当然啊!”安倍晴明握紧源博雅的手更加用力,“我们永远,永远都是朋友啊...!”
“....太好了。”他用最后的力气,留给自己一个笑容,“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输的......你可是,这世界第一的阴阳师,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眼泪完全止不住,滴在已经不会再睁开眼睛的挚友的脸庞上。
安倍晴明这一生,真正称得上是交心的朋友的人,也只有源博雅一人。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为挚友吊唁,因为京城里每天的死伤都堪称恐怖,安倍晴明必须抓紧时间去和贵族们商量对策,尽快将所有的鬼都赶出京城。
自源博雅去世,安倍晴明的脾气明显变得糟糕了。本来一直给人和气印象的他,逐渐开始对着贵族甚至不说敬语,有时候还会很嚣张地蹬鼻子上脸。
一定是朋友的死刺激他了吧。人们都这么议论。殊不知这才是安倍晴明本来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