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之后,我很久很久都没有动过。
身体没有动过,脑子也没有动过,我的时间就那么停止了。
让我重新意识到我该动一下的,是偶然发现我要杀死我的平民。
但是当然他们做不到,鬼不会就这么轻易被杀死,伤口会迅速愈合,致命伤也和一般的伤口没有区别。
我被他们刺中的疼痛唤醒了,才反应过来我究竟怎么了。
啊,对了,我变成了鬼,然后把我理应用一辈子去报恩的对象,给亲手杀死了。
给我名字,给我可以留下来的地方,给我梦想,给我对未来的憧憬。
我人生里唯一的光和希望,被我自己扼杀了。
累到没有力气去思考为什么,痛到没有心思去思考怎么办。
我这种没有心的罪人,已经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说到底,我也不再是人了,我是连您都会杀掉的怪物。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博雅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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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烁的蓝雷一直在爱宕山山顶炸裂着,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这两人的战斗也没有停息。
......事到如今,要我去帮助平安京?
没有理由,没有兴趣,也没有那个资格。
“嘁!”不知道多少次接近失败,碓井贞光和鸦天狗拉开距离,暂时停止了交锋。双方的消耗都很大。
“我说了,你连接近我都做不到的。”
“有吗?我离你最近的一次距离可是越来越小了,”碓井贞光反而自豪地笑了,“只要再来几次,我就能抓住你了吧。”
......对了,这个人刚才说要杀了我来着。
不也挺好吗,就让他杀了自己吧,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能让我继续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了。
“不用再来几次了,下一次就是最后了。”鸦天狗双翼一展飞上半空,“赖光四天王的碓井贞光,用上你的全力吧。”
碓井贞光抬着头看着对方,握紧了碓冰镰。
“梟,不好意思,”卜部季武沉声说,“要是情况不对,麻烦还是出手阻止一下。”
梟点点头。不过说真心话他还是挺想看看究竟这两人会是谁胜出的。但是源赖光说过不要对鸦天狗出手,有个万一必须得阻止。
“行啊,那就来吧。”碓井贞光将镰刀放于斜后方,视线紧盯着半空中的鸦天狗。
霎那间碓井贞光的身形就从梟的前方消失,蓝光闪过,他直接挥舞镰刀,跳上半空,来到了鸦天狗的面前。
这是最接近的一次了,二人的距离不超过半米,带着雷霆的镰刀,朝着鸦天狗挥下。
梟看得出来,鸦天狗竟然根本没有抵抗,完全没有要使用异能回避开碓井贞光的意思。
更让人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碓井贞光的镰刀,根本没有对着鸦天狗的脖子砍下去,而是直接偏开,目标竟然,是鸦天狗腰间绑着的,翠色的竹笛。
鸦天狗好像也察觉到了,惊得连异能都没来得及使用,直接用手推开碓井贞光的碓冰镰,却被这残刻器上的雷电击中从半空中打下来,整个人砸进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碓井贞光也随即落地,看着鸦天狗吃力地站起来。
“......果然这个东西是你最大的破绽啊。”碓井贞光说道。
“你,为什么,为什么会......!”鸦天狗愤怒地质问。
碓井贞光将碓冰镰立在地上:“我进京城前,放跑了一个鬼,那家伙逃跑的方向就是爱宕山。之后为了尽快扬名,我曾经一个人来爱宕山,想要一个人拿下那个鬼。”
鸦天狗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然后我听见的,是笛声,听得人难受的要死的笛声。”碓井贞光的语气里好像在责怪什么,“我本来觉得,鬼都是没有自己意识的怪物,杀死就行了。哼,亏你也能吹奏那样的东西,搞得我那天顿时没心情了。”
“.......你什么意思。”
“放不下那东西就别表现得像什么都和你无关了,”碓井贞光拿镰刀指着那把竹笛,“嘴上说着死了也没事,实际上根本就不想死吧。”
“你又懂什么啊!!”
鸦天狗在怒吼。
“我是连最重视的人都能杀掉的怪物!控制不了自己去杀戮的恶鬼!”
曾经想过很多次将这个竹笛舍弃掉,没有一次能成功。
“谁都是一样,不论谁靠近我都一定会被我杀掉的.....”
可怕,觉得自己好可怕。从沉沉的黑暗里醒过来,看着他被自己刺穿心脏,成了一辈子的噩梦。
不要再接近任何人了。
“......离我远点啊.......”
当初没有跟着他去宫廷就好了,不,当初就不该听见那个笛声的,不该去接近他的,如果是那样,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我就应该永远活在阴暗的地方,就应该一个人才对的。只有这样,才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少给我自大了,隐!”
鸦天狗怔怔地抬头。
为什么这个人要生气呢。
“按你说的那样,那你来杀死我看看啊?!”碓井贞光大喊着,“都接近了你这么多次,你有哪一次伤到我了,狂妄也有个上限吧!这不是连我一个人都杀不死吗!”
......原来是这样啊。
之前被砍倒的树木,突然一阵抖动,无数的树干升腾到空中,往碓井贞光一齐砸去。
用碓冰镰砍进树干一个挑起翻越上去,再一次使用瞬间移动直接退到鸦天狗身后。
“如你所愿,我现在就杀了你。”
被对方猩红的眼睛瞪着,碓井贞光咽了一下口水,一滴冷汗滑落下来。
“哈,这才像样嘛,”他反而笑道,“来吧,要是你杀得死我就当今天无事发生。但如果你做不到,那你可就得听我的了。”
鸦天狗的杀气非常浓。恐怕这才是真的动真格的吧,他向前抬起双手,就如同向天空祈祷一般。
“苇原中国的众神啊 划破苍穹之流星啊”
鸦天狗咏唱着不知名的语句,周围的树木全部连根拔起,土壤灰尘也被凭空卷起,强烈的地震让碓井贞光不得不压低身子,陷入被动。
“吾之骄傲 吾之自慢 在此向吾敌带去梦的终结”
“绝命——”
“——祸乱神隐(sainann kamikakushi)”
没有风,却生生被鸦天狗强行制造出空间风暴,粗壮的树干,泥土,乱石,将这一切卷起的空间竟然在风眼里产生了黑色的空间黑洞,而这甚至搅乱苍天的风暴,要对付的却只有一人。
碓井贞光非常冷静,他面对着听都没听说过的这绝命,深吸了一口气,握上碓冰镰,直接冲着这风暴跳了进去。
“什么......”鸦天狗更是无法理解这个人做出的自杀行为。
“大光普照 救拔修罗道”
鸦天狗一惊,完全不知道碓井贞光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十一面菩萨啊 将这雷光赐予吾身 让湿婆的怒火 化作吾之雷霆吧!”
混乱的风暴里,从里面爆裂出震撼天地的闪电,骇人的雷光发出甚至能撕裂天空的怒吼。
“绝命——”
他看见了,那个人在黑色的空间黑洞里,挥舞着镰刀的身影。
“——藏密大悲咒(Ekādaśa-mukha Dhāranī)!”
犹如普渡众生的光芒,接纳尘世的四壁神明。苍蓝的雷电轰然炸开,在足以卷起空间黑洞的风暴里咆哮着,向这乾坤带来开天辟地的斩击。
整个爱宕山都被这苍蓝的闪电覆盖,卷起一切的风暴与它互相撕咬着,就像是两头猛兽的殊死搏斗。大地化作焦土,天空的白云也被撕开两半。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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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唔......”梟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树干,等他站起来,周围全部面目全非了。
来的时候还是茂密的山林,现在一眼望去,只剩混乱的树木和岩石堆成的废墟,以及一望无际的空旷荒地。
尽管难以置信,但这就是事实。爱宕山的山顶,整个都被削去了,像是被利落地砍了一刀一样。
梟连忙环视四周。很快,他就看见了那两个人。
两个人都是伤痕累累,鸦天狗撞在一个倒下的粗壮树干边,碓井贞光单膝跪在他身上,一只手抓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握着的镰刀还差分毫就能割到他的脑袋。
他们都喘着粗气。显然是源力消耗过大了。但是胜负已分。
“怎么样,服气吗?”碓井贞光疲惫地笑道。
“......你赢了,杀了我吧。”鸦天狗偏过头,已经是任他宰割的意思。
然而碓井贞光收回镰刀,甚至放开了手,站了起来。
“我刚才说的是我赢了你就得听我的,可没说要杀你吧。”
“我也说过了,我这条命早就没意义了。”鸦天狗敌视着他。
碓井贞光歪了歪脑袋:“你还真是死脑筋啊。那这么说吧,你这条命现在归我,满意了吗?”
“哈......?”
“你既然都不知道怎么处置你自己,那给我就行了。”碓井贞光轻松地说,“忍不住要杀生那我随时奉陪,当然,我绝对不会被你杀死。”
“为什么......”鸦天狗完全搞不懂他,“你为什么要对我.....”
“我不是说了要你来帮忙吗,再说了,你这样的家伙,怎么能.....放着.....啊.....”
碓井贞光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向后倒了下去。鸦天狗下意识想要拉住他,奈何自己也使不上半点力气,看着他仰天躺在地上。
“果然变成这样了....虽然结果应该算好吧。”卜部季武走过来,叹着气将碓井贞光的一只胳膊挂在自己的肩膀,“梟!来帮忙带他回去吧。”
鸦天狗怔怔地看着两人架起已经开始呼呼大睡的碓井贞光。
“......对了,”卜部季武问道,“你会帮我们的吧?”
鸦天狗一愣,犹豫了几秒后,肩膀放松了下来。他看着腰间的竹笛,沉默了一会。
“既然输了......我不会反悔。”
“是吗,那帮大忙了。”卜部季武点点头,两个人驾着一人便转身下山去了。
鸦天狗抬头看着天空,惊讶地发现,云全部被刚刚的战斗全部吹散,蓝的不真实的天空清澈的倒映在他的右眼里。
他用上全力了,刚刚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有想,抱着最直接的杀意去战斗了。
可是那个人全部接受了,包括自己的杀意,愤怒,还有悲伤。
自己无疑是有罪的,可是他一直觉得自己连偿还这份罪的资格,方法,一个都没有。因为自己是鬼,根本不能按人的想法去做任何事。
“音乐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语言。”
久远的过去里,那个人的声音依旧清晰。
“不论有多少隔阂,它都能深入到心灵,传达到最直接的想法。就算性格完全不同,立场完全不一样的人,也可以成为交心的朋友。”
碓井贞光。那个人听到自己的笛声,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但是啊,人果然不能总是把自己局限起来,给自己划分界线啊。”
鸦天狗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看着远处,已经完全睡着了的,碓井贞光的背影。
世界上就是有这种笨蛋,根本不理世俗的看法,只是一味的去接近想要触碰的东西。
那家伙是这样,我曾经,也是这样啊。
“......就相信这一次吧。”
隐喃喃着,风吹起他的发丝,在一片狼藉的山林里,浅浅地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