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郁郁寡欢地走出华胥国，满脑子都还在回响着刚才孙悟空的话。
那个根本坐不住五分钟的泼猴子居然让自己冷静，本来就很气人了，再加上对方居然还为自己向凶兽求情，更是让他心里不是滋味。
的确自己闭关许久，就算力量合格了，心智比起其他老练的天兵天将要青涩很多，但是除暴安良又有什么不对呢。
“...台，这位兄台！”
杨戬一愣，这才发现旁边一个陌生壮汉叫自己许多遍了，再朝四周一看，竟然是昨晚自己去阻拦的那一桌人，共六个。
杨戬皱眉，随时准备好溜走。
“别紧张别紧张。”壮汉道，“不好意思，昨晚多有得罪，居然是天上派来的神将，失礼了。”
杨戬茫然：“咦，你们怎么.....”
另一位看起来非常和善的中年男性走过来：“实不相瞒，我等被这里人称作梅山六兄弟，算是这里有些能耐的俗人。方才跟着我们养育的兽进入华胥国，正巧看见了您与那些凶兽的战斗。”
一只明黄色的鸟儿扑扇着翅膀落在他的肩膀上。看来就是它了。
壮汉道：“真是惊天动地！差点我们自身都难保了，真不愧是神仙啊！”
“呃....不，我.....”听他们的口气，似乎梅山六兄弟并不知道其实四凶都还活蹦乱跳，杨戬试图打断他们的赞扬。
“昨晚实在是抱歉了，您居然还帮我们击退了那几个凶兽，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我们也知道这周边的负伤者全被治好了，太谢谢了！”
“可否能让我们跟随您！有朝一日我们也想同您一起出战啊！”
——————————:————————————————
“——就是这样。”杨戬揉着太阳穴，东华帝君给自己泡的茶都没有胃口喝下去。
“哈哈，受欢迎是件好事啊，真君。”东华帝君笑道，坐在杨戬对面，“反正回复也不急，慢慢考虑吧。陛下正苦恼人手，肯定会同意的。”
“您别说笑了。”杨戬叹气，“我根本就没有铲除掉一个凶兽，哪能欺骗他们。”
“可四凶的确安分许多了，这是事实啊。”
“....东华大人，我有一事请教。”杨戬捏紧茶杯，“您作为医者，难道就甘心放这些危害民众的家伙逍遥法外吗，您难道相信他们一个人都不会害？”
东华帝君看着杨戬冰蓝色的双眼，淡淡地笑了。
“当然不信。他们一个个都是长年累月的戾气而成的生物，最多缩小一点活动范围吧。”
“那......”
东华帝君示意他不要急：“真君，我先问你一个问题。生命都是迟早要终结的，既然如此，为何还会有人钻研医术？”
“......这，谁都不想死去吧。”杨戬纳闷，“人会追求百毒不侵，会追求长生不老，不都是还有未了的心愿，还有活下去的目的吗。”
“嗯。对我来说，所有生命都是有被拯救的意义的。”东华帝君抿了一口茶水，“哪怕是那几个凶兽也一样。”
杨戬惊诧：“就连穷凶极恶的四凶，您都要去拯救吗.....？”
“生命本身，没有区别。这是我作为医者的观念。”东华帝君站起身，“你或许很难理解，但是既然决定了要救治生灵，我就绝不能把个人情绪掺杂进来。”
“.......您真是很厉害的人。”杨戬只说出这句话，垂下脑袋。
东华帝君无奈笑笑：“你若还是心有不甘，为何不去找那齐天大圣？别看他总是吊儿郎当，那也是玄奘法师的第一大弟子，完成了去到天竺的漫长旅途的强者。”
“我清楚....可是.....”
“而且，我觉得他才是最不想放过四凶的人。”东华帝君走到窗边，“花果山同样被四凶害得不轻。他这次会同意出战，多半也是要来替他的猴子猴孙报仇。然而他却也妥协了。”
杨戬手中茶杯的茶叶，在这一面里漂浮游荡。
“...失陪了。”
他起身向东华帝君鞠躬，一挥衣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宫殿。
东华帝君目送他远去。方才的茶水没有动过，却有一片茶叶立在了水中，悠然自得。
————————————————————————————
“饕餮别生气啦....来，姐姐抱抱就好了！”
饕餮一个翻身让混沌扑了个空，混沌只得抱着刚刚他靠着的树干。
“我才不要。居然这么容易就放过天宫的家伙，还不让我好好吃一顿。”
“唔.....”混沌苦恼道，“那要不你吃姐姐吧？”
“不用，吃你会拉肚子，还不好吃。”
这话对混沌来讲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他一个转身就抱紧逃都来不及的穷奇：“穷奇！我居然这么直白地被嫌弃了！我好伤心，这不就是在直接说我很丑还很臭吗！穷奇————！”
穷奇倍感心累：“唉.....虽然我清楚等玉帝亲自来就更麻烦，但你肯定夹杂私心了吧老大。就那么忘不了以前的男人吗。”
“瞎说什么！他才不是我男人！还有叫我姐姐！”混沌哭得梨花带雨还不忘纠正穷奇。
饕餮打了个哈欠：“都一样吧。你不就是不想看那个人曾经保护过的世界被毁么，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有意义吗，他都不知道死了多久了，你还在这里为他做事。”
“你说的不太对哦。”混沌一下子就停止了大哭，语气也十分平和，“正因为他活着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做，现在我才要为他做些什么。”
“唔....姐姐说的话都好难懂....”巨人梼杌将脑袋凑过来，“人类也是这样去爱某个人的吗？”
“我也不知道。”混沌微笑，“爱对每个人来说都不一样。就算我这样的做法是对那个人的爱，那个人也永远不能回应我了。”
穷奇将手放到脑后：“那你觉得你做的还有意义吗。”
“当然有啊。”混沌双手捧心，“我是娑婆的集合体，只要我还抱有对他的爱，我就不会失去我的神智。而时间越长，我对他的思念越多，我也就会更加强大。我不仅不会被消灭，还能保护我可爱的弟弟们，不是非常好吗。虽然是自作多情，我觉得这是他爱我的方式哦——”
“——对吧，舜。”
——————————————————————————
杨戬跳上参天的大树，没几步就来到了最顶端的枝桠。红毛的猴子正翘着腿躺在这里，看着下面一片白云翻滚。
“...你居然还有这么安分的时候。”
孙悟空噗嗤一声：“你不知道的多了。喏。”
杨戬顺着他指着的方向，远处的天际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地在奔腾。不过这对有第三眼的杨戬而言，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天马怎么了？”
“有的时候我会想，”孙悟空说，“如果我不是什么天地孕育的灵石，作为普普通通的一介草民诞生，仅仅是骑着这群不知疲倦的马群奔到世界的角落，每天逍遥度日也挺不错。”
杨戬再一次看向远处。那些马群如同永不停歇的浪花，一浪接着一浪，在绵延的天路上奔跑不停。
“很自由吧，它们。”孙悟空坐直了身子，“但那是不可能的。我没有放下已经扛起来的重担的余裕。那个时候亲眼看见同胞死去埋进泥土，我就下定了决心要颠覆世间常理，哪怕是生老病死也一样。”
“......为什么。”杨戬终于是问他，“你的同胞也被杀害了，为什么你还会放过四凶。”
“唯心所现，唯识所变。”孙悟空仍然看着远处的马群，“就算心里按耐不住会这么想，做与不做有很大的差别。我不是真正的善人，做不到师父那样真正的普渡众生。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用力量担当一切，然后避免最坏的情况——当然还得看我有没有那个心情。”
“我该评价你随性还是沉稳呢....”杨戬也坐了下来。
“我倒也想问问你。”孙悟空偏过头，“你究竟是凭借什么变强的。”
杨戬深吸一口气：“....因为第三眼，我一直都被娘亲保护着。她已故的现在....来到天庭寻找控制住第三眼的办法，我就能不辜负娘亲的期望，换我来保护苍生。”
“是吗。我无父无母，不太懂你的心情。不过，”孙悟空站起来，面朝着巨大的日轮，“你就这样保持着你的观念吧，反正之后你身边也有我了，有个万一我来承受你过剩的怒火就好。”
“......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时候也是，为什么你这样的人还会替我求情....”
“哈？我有做错什么吗。”孙悟空古怪地回头看他，“我们是搭档啊，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杨戬呆呆地看着对方朝自己伸出的手。
“答应娘，戬儿....千万别再把一切都一个人担着。娘相信，如此浩瀚的世界，你总会遇见真心待你的人。”
“哪怕并非血亲，人心之间也会产生强韧的纽带。一定，一定会有那样的人出现在你的眼前......”
杨戬握紧对方的手，被对方一个用力拽站起来。
“正式来一遍吧。我是孙悟空。”
“.....杨戬。”没有官名，没有职位，没有称号的自我介绍，“多指教了，孙悟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