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远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顾邪的目光。
但那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温度几乎要硬生生的在他的血肉之躯上穿出一个洞来。
他知道那目光中一定含着愤怒、惊愕、疑惑，也知道那目光中最多的还是掩盖不住的失望与冷漠。
他终究是缓缓抬了头。
那目光与他想象的如出一辙。
只是那冷漠冷的让他陌生。
宛若两人素不相识。
脖颈酸痛得要命。
“这些都是你们的计，对么，空远？”顾邪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强迫自己迅速冷静，双拳却不经意间握成了拳头，声音在不停的抖动着。
空远颤抖着摇头，继而又缓缓点了点头。
顾邪眸中划过一丝撕裂般的绝望，那道绝望顿时将他所有的希望和幻想撕得七零八落。
顾邪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冷笑：“啧......栽在一只秃驴手上么......也真是窝囊......”
“可怜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朝廷反贼定然不会长久。”晓雾花白的胡子在风中扬了起来，“若不是你为非作歹犯上作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向来奉行佛/祖之意的空云寺又怎会插手？你的结局是注定的，谁也无法改变。”
顾邪眸子微微上扬，一只手缓缓抚上剑柄，不屑的勾了勾嘴角：“你们空云寺给我上的这堂课也不错。只可惜你们早就被朝廷赏赐的重金晃了眼，用来做诱饵的空远手上也沾了血，你们这些自诩慈悲的秃驴其实早就负了佛/祖之意，又有何资格站在这空云寺的门口？”
“朝廷反贼死到临头还要嘴硬。”晓雾眸中寒星一闪，“闲聊到此为止。”
随着晓雾最后一个字出口，黑压压的竹林中闪出一团炫目的火光，令人耳膜发麻的隆隆隆的脚步声从竹林中传出，一队武装到牙齿的士兵高举火把向顾邪围了过来，火焰在杂乱的脚步声中急促的摇曳着，晓雾等人的面孔在人影之间闪动着，一闪一闪的出现在顾邪的视线中。
“你们真的以为.......这张破网能困得住我顾邪么？”顾邪微微垂首，突然爆发出一阵带着几分疯狂的冷笑，早已搭在剑柄上的手握住剑柄拔剑出鞘，两道银光闪烁，顾邪面前上百道丝绳拧成的大网裂出一道容两人通过的裂口，所有禁锢瞬息间悉数瓦解。
顾邪将大网从身上抖落，轻轻拨动手中的剑柄将长剑在手中掉了个头，众人看到他身边的夜幕划开一道银白色的痕迹，白森森的剑锋在火光中闪着冰冷的光。
战斗在第二阵风止的时候开始了。
空远的背叛像一把锋利的长刀深深的插/进了顾邪的心脏，将他对这世间真情的最后一抹微薄的信任斩为两段，失去了羁绊的顾邪宛若一头受伤的野兽，长剑伴随着鬼魅般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道道剑影化作令人眼花缭乱的巨网密密麻麻的向手持武器火把的官兵落去，霎时间鲜血迸溅，几个呼吸内空云寺前已经血流成河。
晓雾带着空云寺众人一退再退，一直退到了大堂前。
顾邪提着不断向下流血的剑，歪斜着身子站在众人面前，溅满了鲜血的脸庞被狰狞的冷笑衬得有些恐怖，被掉在地上的火把点燃的竹林早已熊熊燃烧起来，冲天而起的大火让他看起来宛若从地府归来的修罗，令人从心底升起一阵面对死亡般的恐惧。
顾邪毫无征兆的动了，快的像一道紧贴地面射出去的利箭，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经来到空远面前，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几个轻盈的纵跃落到寺门旁的一棵树下，闪着寒光的剑锋直指他的喉咙。
“杀了我吧。”空远声音发涩，“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顾邪看着空远白净的脸冷笑：“你真的以为我就会这样成全你？”
“我要你站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深爱的一切被我一点一点捏成碎片。”
“今天这空云寺，我顾邪一只老鼠都不会给你们留下。”
空远像是被人切断了线一般的木偶，任凭顾邪紧紧地将他缚在树上。
他看着自己的师父自己的师兄师弟一个个倒下，他看着顾邪砍下晓雾的右腿当做火把从门外冲天的大火中引来了火种，他看着顾邪将空云寺的一切点燃，看着大堂脚下蹿起蝴蝶般的金红色火焰一点一点将它吞噬。
顾邪慢慢走了过来，他身后有大火在蔓延。
他伸出沾满了鲜血的手狠狠地掐住空远的下巴，深红色的眸子似乎要将空远吸进去：“空远，这样的结果，你可还满意？”
空远看着那张脸，心脏一抽一抽的疼痛。
他想起自己和顾邪竹林中的初遇，想起师父跟自己讲述的那朝廷反贼毫无人性的种种，想起自己中了邪一样不可救药的依恋上这个人人唾骂的魔头，想起自己双手握着剑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想起自己颤抖着接受了师父的任务答应将他推入无底深渊，想起......
想起自己此生既负了如来，又负了他。
顾邪的指甲刺进了他的皮肤，穿透的疼痛让他本能的一阵痉挛。
顾邪又看了他很久很久，似乎要将他整个装进眼睛里。
顾邪终于缓缓放开了他，挥剑斩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然后转身消失在漫天大火之中。
熊熊燃烧的火中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啸。
空远瘫坐在地上，失神的双眼隔着泪幕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片废墟，苦涩的泪水不停的顺着脸颊滑进嘴里，滑进心里。
......
顾邪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整个空云寺。
空云寺在那场惊天的大火中化为灰烬，正如顾邪所说，他一只老鼠都没给空云寺留下。
空云寺周边的竹林也被大火烧的七七八八，整个山头像秃了一般，到处都是漆黑的烧焦的痕迹。
空远却活了下来。
他成了这座山上唯一的活人。
他在空云寺的废墟旁住了下来。
一个下雪的早晨。
空远动作迟缓，独自走在稀稀疏疏的竹林里。
这时，他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脚边的雪中窜出一只觅食的野兔。
空远呆呆的看着那野兔逃走的方向。
他恍惚间看到一片青葱的竹林。
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装的少年正皱着英气的眉毛瞪他，怪他扰了他的清净。
两颗清泪从空远的眼眶里滚出。
那泪水模糊了少年的面孔。
空远哆嗦着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僵硬的手指捻动着冰凉的佛珠。
泪水一滴滴的落在手中的佛珠上。
“施主，若有来生，贫僧必定不负如来，不负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