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死了。
死的莫名其妙,却又死得其所。我坐在坚硬又冰冷的床上,大冬天了,那上面只有一床破损掉边的竹席,我就坐在上面,凉凉的,忽然,我就死了。就像意识飘出了身体,我看到自己坐在那张矮矮的板床上面,眼珠一动不动地看向前面空无一物的墙壁,已经停止了呼吸。
我小时候喜欢做白日梦,做着晶莹剔透的梦。在梦里面,阳光终日明媚,海面风平浪静,周围绿草如茵,我坐在岸边的观景台上,悠闲地品一杯甘醇的葡萄美酒,看海面片片白帆缓缓驶过。
可是现实似乎和我以为的不一样呢,生命中充满了苦难,表面和善的人们内心各自心怀鬼胎,在社会所谓公平与正义下,隐藏着自私与欲望的人性之黑。生活一直枯燥无味,不,也许枯燥无味也是算好的,二十几岁,我找了一份司机的工作,每每半夜上班,坐在那个黑暗冰冷的铁皮棺材里,我都在想,这就是我一直追求着的生活吗,这就是我努力做更好的自己,最后换得的结果吗?
真是卑劣呢,表面上装作一副和善,似乎与人人都要好的样子,总是觉得自己为了未来而努力,其实每天都在痛苦与自责中虚度光阴。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好人,但到最后发现自己只是个自私又懦弱,遇事不顺只会怨天尤人的臭小鬼。真是卑劣呢,也许这就是每个人藏在心里又不愿意说,根植于人类灵魂深处的本质之一吧。
“你对自己的人生不满吗?”在太平间的手术台上,我看见一个戴白口罩穿青色医生大褂的男医生对我说,他就是长着一张随处可见的脸,但是每次看到他,我都能认得出就是他,似乎人人都在梦中见过他的长相,我知道,他必定不是凡人。
“手术要开始了,我在里面等你,让你有些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说完,他默默退出了手术室。
“现在是2020年12月31日,上午11点20分,档案编号NO.102。解剖者医生李应淑,助理医生李高富。死者是一位成年男性,27岁,任职于西桐物流公司,司机。根据死者周围的灰尘来判断,死亡已经有很长时间。尸体很完整,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接下来要进行司法解剖。”
穿着同样青大褂的一男一女在他离开之后走进来,其中女医生熟练地打开录音笔,调校好之后熟练地背出标准化用语。之后她打开了手术室顶的无影灯,明晃晃地照亮了整个手术室。
“死者的皮肤很完整,没有外伤,也没有任何尸斑。”
说着她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一本医院里常见的那种硬质黄色封皮的记录本,上面印刷着整齐的黑色楷体字,她翻开记录本里夹着一黄一白两张纸的那一页,仔细地核对了里面的记录。
“死者以前的体检报告中没有任何大病史,有轻微的心律不齐和脂肪肝。”
她把记录本递给旁边的男医生,后者小心地把记录本抱着,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晨光水性笔,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准备随时记录。
女医生从放记录本的那个架子上拿下来一个工具箱,**一把蓝钥匙后小心地打开。里面装着许多手术刀,镊子,锯子之类的解剖工具。她拿起其中最小的那一把手术刀,在我身上揣摩着下刀的地方,眼神依旧是那么认真,以及无情。
(利刃切开肌肤的声音。)
我看到鲜血从我肚子上的开口流出,沿着肚皮往下,一路流到手术台上一个引导血液的小口里面。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毕竟我都是从旁边看着医生们做这些举动的,但是听到手术刀在我的肌肉里划开的声音时,那种酸酸的感觉还是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有,没有任何创伤,器官也没有衰竭。胃里空空如也,看了死之前饿了一段时间了。”
医生摇摇头,把手术刀放下,又拿起了那把钢锯。
(又是锯子锯开肌肤的声音,比起之前的声音有些细碎。)
“没有。”
“没有。”
“没有。”
我坐在旁边的小手推车上,看着医生在切开我的肚子,一个个翻弄我的肝脏,大肠,肺,我看到这些器官红红白白黄黄的,如果我还能开口说话,一定会说,原来是长这样子啊。可惜我不能说了,这具身体已经不属于我了,唔,这么说,这些内脏有些微妙的恶心。
不管怎么说,这些法医把我的身体切得支离破碎,还把我的内脏还有器官看光光的,总有种隐私被侵犯的感觉呢。他们看我的黑眼圈一定会说,啊,这个人还活着的时候一定经常熬夜打游戏导致器官都有些衰竭呢。
“没有。这个男人只是死了,没有任何被杀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自杀的痕迹。他死了,就这样而已。”我看到女医生完成了解剖,我变成了一副血肉模糊的样子,她依旧是那么从容,淡定地把手套脱下,由助理医生把解剖工具清理干净,装到小推车上,她们走了,留下手术台上那一坨奇形怪状。
“打扰了。”她们出去后,一个义工装扮的人走进来,她大概是在对我说话,因为下一秒,她就推着一个大手推车,把手术台上我比较大块的部分捡到手推车上。
“再见。”她把手推车推到手术室外的一个房间,然后把我的碎片倒进了一个桶里,桶面上都是焦黑的痕迹,想必以前经常用来烧火吧。
【再过几分钟,我就变成这个世界上的灰尘了吗。】
我悲哀地看着被困在那个烧火的奶粉桶里,可怜的肉块们。
人死得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呢,我就是那个鸿毛了吧,生不带来什么,死也不带去什么,一个人死在家里,过了很久才有人发现,才被送来这里。
所以,我是,死了吧?
没有身体的我轻飘飘的,甚至能坐在墙上的电灯开关上,我就只靠脚后跟那一点点地方蹲在上面。停尸间暗暗的,只有一盏白色的小灯,从满是灰尘的房间里能够清晰的看到那微光照亮的范围。是一个合适想自己事情的环境。
“哎,那么只顾自己吗,我都等你那么久了,都不见你和我说话。”角落里站起来一个青色大褂的身影,是我刚到这里时,跟我说话的那个人,虽说穿着医生的衣服,戴着医生的口罩吧,但是他明显不是干这行的,他穿成这样大概是想让自己融入场景吧,总之,那个口罩一点也没干扰到他说话。
“我创造的世界你不满意吗,还是对生命有所疑惑呢?”他这么开口和我探讨道。
“我不知道。”我老实说了,老实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不明不白地出生,不明不白地死去。
“你不知道,这可真伤脑筋了。哎呀哎呀。”他挠挠头上的蓝色帽子,碰不到自己的头发,于是他决定不那么认真地cosplay了,他把帽子摘下来,然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瓶发胶,把自己的头发捋成那种莫西干发型。
“你有什么愿望么,现在说出来,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我都能帮你实现。”他开口了。
嗯?什么都可以么,不过我想了想,荣华富贵?名扬万里?妻妾成群?但是我都准备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要这些又有何意义呢?我苦恼了好久,时不时望向门口,望向窗外,久不久看看他。
“我想要肥宅快乐水,还有薯片。”
听完他不禁莞尔,但是很快他就把我要的东西拿来了。我把零食放在不知道从哪里拖出来的桌子上,撕开包装袋,然后大快朵颐,那个年轻男人就在旁边看着我吃完,我也没有理他太多。一下子我就吃完了,打了个满足的饱嗝。
我看向他,问他可以走了吗。他摇摇头,这样对我说:“不行哦,你这样的灵魂是不能往生的。”
“不能的话,我会怎样子。”
“当然是留在这个世界啦,变成那种类似电磁波的东西。”
“噫,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有是有了”他看见我饱餐之后心情不那么低沉了的样子,于是向我提问了。“如果你进入一副新的身体,在里面度过美好而幸福的一生的话,我还是可以给你破格往生的机会哦。”
“这样啊”听了他的话我变得消沉起来。“如果上个身体我没有得到幸福,换了一个新的身体就能得到幸福吗?”
“也是呢。那我得加点料了,给你换一副身体的话,你想要什么呢?”男人叉着腰,这样问我。
“嗯..我想想,嗯..我想要变得颜值高一点,就是很能吸引女性,那种别人都会夸很好看很有女人缘的那种。”想了半天,我有些害羞地说。
“嗯,”他打了个响指“这个简单,我刚好有一个合适的身体,满足你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