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奏曲:星月祭(二)夕颜之音

作者:千琉月冰璃 更新时间:2021/3/29 20:02:06 字数:4150

小小的她、虚弱的她、容易寂寞的她、胆小的她

……

无可替代的想要一直守护的她。

想要挽救,可希望最终还是落空了。

——

当晨雾驱散夜雨,当朝阳跳出海面,当静默的生灵渐渐苏醒,在那蜿蜒起伏的海天一线,一头【巨潮】跃然而出。晨曦透过水雾,在它一望无际的背脊上,燃起一簇金色焰火,它发出惬意的哼鸣……

注:【巨潮】(身形透明,形如巨鲸,声似潮鸣,故为潮)

潮鸣中,上古的闪电击打着原始的海洋,生命如萤火在混沌的海水中闪现;潮鸣中,神秘的文明伴着闪光和巨响逐渐走向辉煌,又走向消亡;潮鸣中,少女睁开好奇的双眼,摆着绝美鳞片的鱼尾,第一次飞越海浪……

巨浪扑来,将这样的美好拍得粉碎。转瞬之间,朝阳隐人昏暗,四周黑雾弥漫,冰冷的海水唤醒夕的知觉。又做梦了,自夕带着满身伤痕在礁石边醒来这个梦,她已经反复做了许多遍。

夕失去了一切的记忆,只记得在不愿醒来的梦里,在潮鸣悠长的呼吸间,不知谁在吟唱歌谣:拨开胸腔中生出的藻荇,睁开被尘沙掩埋的眼睛。潮鸣起万物泣……往海的深处听,是谁的悲鸣,承载古老的记忆,指引灵魂没入寂静。潮鸣落万物寂……

潮鸣在呼唤夕,她知道,但它为何呼唤她呢?又要将她引向何方?夕无从知晓,只能在漆黑的大海中不断聆听着它、找寻着它。可当夕从浅海游到深海,四周却越发静谧,所有生灵都不见踪迹,潮鸣也消失了。

夕乱了方寸,立刻唱起歌谣,想要唤起巨潮的回应。可唱着唱着,夕的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原来,萦绕在梦里那缥缈哀伤的歌声,是她在唱!

听听,那不一样的声音,似歌声,似哭声,似与夕相和。夕仿佛看到,一位濒死的老者,正呜咽着向她讲述一段血与泪的过往。巨潮在等待着,夕摆着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它,找到它!

夕唱着,唱着,一刻不停,潮鸣时而响亮,时而微弱,夕在它的指引下不断下沉,原来,海底比她以为的还要深。正如诗歌里唱的那样,拨开缠绕的藻荇和浓稠的海雾,夕终于在寂静幽深的角落,找到它了。

鱼虾在它身侧穿游,潮尾卷起浪漫星流,夕从它黑曜石般的眼眸中看到它的故事,那生机勃勃的大海,那远游万里的归路,还有在它陪伴下长大的,人鱼少女...为何,夕会对这些画面如此熟悉?笑容飞扬的人鱼少女,是她吗?

转瞬之间,画面褪色、衰变、消失殆尽,夕猛然清醒,重新端详着眼前的它。它的脊背不再健壮,却依旧挺立,驮着一座破败的宫宇, 干疮百孔,残垣断壁。这让夕心中大恸,头痛欲裂,她到底遗忘了什么!

唯有星海之诗,可以抚慰刻骨的哀伤,但夕想不到的是,它的力量竟然如此令人叹为观止——伴随着歌声,嶙峋的白骨生出皮肉,破败的宫殿重现辉煌,枯萎的植物恢复生机,巨潮的悲鸣逐渐变得婉转悠扬。

吟唱中,看见五光十色的珊瑚丛,曾有株通体粉红的小家伙,鲜妍明媚,最是胆小,每当有人经过,都会害羞地垂下头;海星一族总在珊瑚丛中捉迷藏,它们大都活泼可爱,十分怕痒,跑得飞快;还有一只小飞鱼,经常跃出海面,与海鸟追逐比赛......

吟唱中,看见潮的背脊上的宫殿气势恢宏,鎏金铜瓦,光芒万丈。高耸豪放的尖塔和错落有致的柱廊,雕栏玉砌,浪漫神秘。那四角高悬的明月珠,晶莹剔透;那波澜壮阔的壁绘,历久弥新,是未知名家族代代相传的画卷……

巨潮不言不语,但回响的旋律却足以穿透深海,跨越历史,直抵心灵:水波荡漾,光芒闪耀,为谁在祈祷?当王者归来,当海之精灵绽放,海洋,就是星星的穹顶!

颂词中的海之精灵,真的出现了——成千上万的水母,在娓娓歌声中懒洋洋地舞动,五彩斑斓的光芒,一朵一朵点亮深海。这一定是梦境,否则,怎么会看到那只紫色的水母,自在地转了个圈,便化身成一位曼妙少女?

她在水母的簇拥下翩翩起舞,用她的眉眼、长发、手指、腰肢,用柔曼的裙摆、细碎的舞步,轻云般慢移,旋风般疾转,跳出颂词里的离合悲欢。一舞毕,她轻盈落在我夕的面前,莞尔一笑:好久不见了,殿下。

温暖的双手握住了夕,唤醒尘封的记忆,似乎很久以前,也曾有人牵着她的手,与海洋精灵畅快舞蹈,那抹婉约倩影,此刻一点点清晰起来,逐渐与眼前的少女重合,是她,水母族的王——颜!

颜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她们曾跟随巨潮远游,横穿南海的沟壑,感受北海的激流;她们在星海盛典上压轴出场,夕高唱海洋之诗,颜演绎精灵之舞……回忆戛然而止,她到底是谁?又是什么样的身份?为何作为王的颜称呼她为殿下?

巨潮低吟,游向远方。夕和颜手牵着手,像曾经无数次那样,跟随潮尾卷起的波浪在海中巡游,可所到之处,都与她记忆中的景象截然不同。本应繁华的海底,如今一片狼藉,悄无声息,偶尔有小生灵飞速游过,瑟瑟发抖,仿佛在恐惧什么。

水母的光芒渐渐熄灭,海洋又归为黑暗。仰起头,望向潮背上的宫殿,只有那里还闪着微弱的金光,像一个蒙尘的宝盒,等待着有缘人开启。也许,这片缤纷星海经历剧变,而她伤痕累累失去记忆,谜底就藏在那里。

高耸庞大的身躯、嶙峋重叠的礁岩、蜿蜒缠绕的海草,都成为她攀登的阻碍,甚至在昏暗中逐渐迷失方向。颜见状,轻车熟路地带她一路向上, 不多时便顺利抵达殿宇,丝毫不受影响。

也许是她的错觉,当她来到殿前,一束耀眼的金光便笼罩了她,原本暮气沉沉的殿宇似乎突然活了过来,像在迎接她的到来,厚重非常的鎏金拱门,也只需她抬手推波,便缓缓开启。不由得屏住呼吸,更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在等着她。

海底应有的繁荣,出现在她面前。海贝族映照着彩光流淌,海马族吹奏出余音绕梁,来自五湖四海的族群齐聚,觐见君王,拜谒王族,纷纷献上珍奇异宝,又有琼桨在手,珍馐在侧,举杯同饮,共庆辉煌。

这些面孔,陌生又熟悉,她向他们致意,却发现人人都看不见她。那位高高在上的王,虽然不怒自威,夕却对她心生亲近,不由自主地靠过去。可当夕向她伸出手,却只触到一副冰冷的雕绘,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象。

无数片段在脑海中轰然炸开,海波像是感受到她内心的动荡,由平缓骤然汹涌。在一片深蓝中,振奋人心的琴声突然响起,是她最钟爱的那把竖琴!而与琴音相和的优美嗓音,是在唱海之诗!这激昂、高亢的旋律,虽然与她印象中的全然不同,却源源不断地给予她力量。她大声呼喊着,朝着幻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记忆却越来越清晰。她想起繁荣的文明,疼爱她的长者,载歌载舞的族群;也想起篡权夺位的暴动,残忍无情的恶魔,生灵涂炭的屠戮……还有万千臣民,对她沉重的嘱托。

记忆如海啸狂奔而来,不给她丝毫喘息之机,头痛欲裂,失声痛哭。颜紧紧地抱住她,无声安慰着,成为绝望中唯一的亮光。 痛彻心扉时,她似乎听到颜在耳边细弱蚊蝇地说:对不起……

待到再次风平浪静,巨潮早已远去,漆黑的海底,只剩下她和颜。平复心情,仔细探知四周,海水腥稠,淤泥黏腻,幽幽蓝火明灭,照亮四处可见的白骨。这是汐族的禁地,无尽之渊。

传说中,无尽之渊埋着宝藏,其中定海神珠更是至尊法器,象征着汐族无上的权力。但千百年来,所有妄图探取宝藏者,皆葬身大海,只因宝藏的守护者,那只实力深不可测的老龙,无人是其对手。

文明覆灭,拿回定海神珠是最后一线生机。 可老龙似乎沉睡着,坚固的身躯纹丝不动,稳如磐石,她和颜使出浑身力气,也无法撼动它分毫。无奈之下,她只能催动怒海惊涛,与老龙一决高下!

老龙睁开黑洞般的双眼,口鼻喷出股股热气,怒火喷涌的一瞬间,地动山摇!她紧紧攥住颜的手,却见半空中一颗水晶之心化为利刃,对抗老龙愤怒的攻击——是颜, 但却并不是她专属的挚爱守护,这是怎么回事?

巨浪滔天,老龙张着血盆大口,将周围草木虫鱼尽数吞下,她们在狂潮中艰难躲避。仓皇之际,她突然看到龙鳞上斑驳的篆刻,正是海之诗:潮鸣起万物泣……潮鸣落万物寂……

开口吟唱,老龙的攻击便奇迹般戛然而止,像是听懂了颂词。它缓缓退后,跪趴下去,凝视着她,守候千年的老龙啊,你是否也有干言万语,要诉说呢?海之诗安抚了守护者,可又该如何,才能让它心甘情愿地将宝藏交于我?

困顿之际,又想起了幻境里的歌声。闭上双眼,仔细追忆着,试着像她那样,用热烈的旋律,再次歌唱。如果说哀伤渺远的海之诗是安魂歌,那么炽热动情的海之诗,便是阵前曲!

老龙呜咽着,僵硬的身躯逐渐柔软,石化的龙鳞凝成铠甲,粗壮的四肢变为手脚,狰狞的面容和蔼起来。饱经沧桑的他佝偻着,老泪纵横地向她行礼:殿下,臣终于等到您了!

千年的光阴,对老龙来说,不过做一个梦而已。 可这个梦里,却充斥着血雨腥风,他曾威风凛凛,一分一秒不曾忘却对她的承诺,即使僵化成石,也矢志不渝,守候于此。

宝藏现世了,但并不是传说中的定海神珠,而是一把银光熠熠的竖琴,华丽繁复。当她的双手终于握住它,琴音婉动,有什么东西在她心胸中跳动起来——-是无上的力量,是与生俱来的使命。

千万年间,汐族世代承袭王权,为海洋带来和平与繁荣。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徒留下白骨遍野,甚至催动海葬封印,使得整片**的生灵趋于消失殆尽。若想重登荣耀,海之诗、夕颜琴和定海神珠缺一不可,而定海神珠却因这场浩劫不知所踪。

一筹莫展之际,颜突然瘫倒,面色苍白,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随波而散。更让她惊愕万分的是颜的头发开始褪色变得银白,皮肤泛出荧光,柔软的肢体变得与人类无异,容貌也逐渐幻化改变....她不是颜,她是星之族的人!

“我叫月,”月靠在她怀中,气若游丝,“凭我一己之力,实在难以抗衡。好在,巨潮之灵将你带回来……”月剧烈咳嗽着,嘴角渗出血丝,却始终面带微笑,“只差最后一步了,殿下。”

【是她将昏迷的我抛出海面,我因此得救;是她不顾重伤变成颜,助我恢复力量与记忆;是她背负了汐族的过错,决意救赎海洋!】

咒语低吟,月含着鲜血,吐出一颗深蓝华珠,正是定海神珠。

“勇敢地唱吧,殿……”话音未落,月便化成了星灵,鲜血还留在她的指尖,如灼烧般疼痛。夕沙哑着喉咙,为她送别:为何我看不见你的诞生,看不见你的成长,却只看见你的爱恨,分担你痛苦的回忆。奔赴千年的盛宴,一睹那转瞬而逝的烟云。

歌声回荡,夕颜琴铮鸣不止,神珠光芒荧荧,万物复苏的迹象,迅速蔓延开去。小丑鱼在尖声细语,海参打着哈欠,与调皮的小虾米嬉戏,海草伸着长长的懒腰,缠住小海兔的触角,将它唤醒。

海之诗的福泽庇佑万灵,他们雀跃着向她行礼:恭迎殿下!直到此刻,夕才真正懂得了海之诗——放下悲伤与仇恨的过去,勇气与希望才是复兴海洋的关键,才是这首世间最华美的乐章所歌颂的主旨!

海螺伴奏,墨鱼书写,剑鱼巡航,万灵高唱:我深爱海洋的湛蓝,我迷恋海洋的宁静……

日月更替,斗转星移,夕开创了全新纪元,原本哀伤的海之诗,也由各族群演绎出不同唱法,或俏皮,或厚,或温婉,或壮美——至此喜欢唱歌跳舞、礼仪极好的汐月族就此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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