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这个点了,多半是加兰德吧,傍晚的时候自己这个上级一不小心说的有点过了,换作自己,也想找个机会和上级谈谈。
“我家没水表,也不需要社区福利。”安德烈虽多少放高了些声调,但语气仍是平淡。
他也不是想赶她走,因为他知道加兰德一定要找他谈谈的,身为指挥官,他不会拒绝半点。只是想借此话来平复加兰德那哪怕半点早已被伤透了的方寸之地。
但这似乎一点效果也起不了。
“指挥官先生,是我。”
“你是谁呀?不禀报大名的话,我可不会放你进来哟。”
“我是M1加兰德。”
哎,没有办法。
“进。”
加兰德轻轻合上了办公室的门,却仍伫立在门边,两只手摁着门沿,背对着指挥官,低下头想要说些什么。
此时安德烈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关闭了荧光屏,十指交叉放在脸前,望着加兰德。
认真聆听是对交谈对方最基本的尊敬。
“指挥官先生,是怎样看待……我们……人形的呢?”虽然语气有些畏畏缩缩的,但她还是发问了。
自从加兰德见到安德烈那刻起,她就觉得这位点名要自己的男人不是那种滥竽充数的三流业余指挥官。
起初,她注意到他身后的四部军方人形后便立即提高了警戒,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极有可能是军方的人,那种与格里芬毫无关系的正牌军方指战员。然而,十分警戒的同时,加兰德也在观察着这位男人的脸,坚毅,沉稳,冷静,也饱含了身为军人的那股萧杀神色;稍显浓重的黑眼圈虽然是这位英俊沉稳的军人脸上的一道瑕疵,但那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整个人异常振奋的精神气。两人对视良久,对方一人四机都未举枪,安德烈也只是漫步走向自己,外骨骼发出的“嗡嗡”声和双脚踩踏雪地的“咔嚓”声伴随着凛冽寒风呼啸而来的声音,像是一首催眠曲。再一看视线焦点处他的脸,不知怎么地,她就催促着自己放下了戒心。安德烈在与她初次见面时便给了她莫大的信任感和依赖感,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男人,是值得自己为之效力的,是有能力培养自己的。
那个时候,加兰德很是自信,因为一个肯定很有能力的指挥官看中了她。
花了几秒钟组织语言,安德烈说道:“就我的身份来讲,我是格里芬的指挥官,更是一名现役军人。我需要借助你们的力量来完成上级给我颁布的一切任务。你们战术人形,是我的剑。”他用丹田说话,声音从胸腔里出来,远近都响。
安德烈的话让加兰德有些许失望,因为他的话让自己明白了,自己在指挥官眼里只是兵器,并不值得其对待自己如同对待同样拥有感**彩的人类那样。
但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安德烈只是说了一个方面的观点。
然后他放松了身子,靠在了椅子靠背上。
“但就我个人主观情感而言,就目前来看,我也不会把你们当做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家人一般看待。”
听到这儿,加兰德把头低了下去,双手无力地垂下。
安德烈掏出一根电子烟,打开,猛抽了一口。一手插着裤兜,一手夹着烟站了起来。
“因为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家人。”他有些踌躇,但还是说了出来。
加兰德听到这,怔住了。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他又抽了一口。
安德烈在自己原本的世界里,出生于地处中原的荆楚大地。所谓“翘翘错薪,言刈其楚”,自己也算是成为了自己学生时代荆楚大地上的翘楚,做了自己想做的人。但好景不长,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世界,独自一人,孤苦伶仃,无所依靠。每想到这里,在这个漫长严寒的北方国度拼命活下去的他便越发觉得这里天寒地冻,没有一处一时如自己的家乡那般温暖。
安德烈用汉语吟诵的这句诗让加兰德听得不明所以。
“但是,我作为你们的指挥官,也会尽自己的全力,以你们最小的损失,去换取你们作为我的人形的庆幸与骄傲。你们是我的剑,更是我的兵。”
这时,安德烈已经收起了烟,缓步走到了办公桌的另一边,双手插兜凝视着加兰德的背影。
“那,为什么把我说的一文不值?你明知,你明知道,我……”
加兰德说到这已经开始抽噎起来,自己之所以哭泣,最大的原因并不是安德烈对自己的否定,而是几天以来自己对安德烈对待人形的态度一事的看法以及对安德烈的了解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彻彻底底地让自己知道,她错了。
她十分内疚。
几天以来,安德烈也仅仅是在和自己打扫指挥部的卫生时对自己吩咐过几句,自己便想借助给安德烈倒咖啡的时间证实一下安德烈对待她们战术人形的态度,而她却始终只能收到他一句随口的“嗯”。
安德烈无论如何都始终面不改色也不曾主动跟自己搭话,偶尔跟G41交谈时也只是看在她小女孩的模样和性格上,皮笑肉不笑地应付一下,自己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安德烈并没有对她们这些人形敞开哪怕一点心扉。而日常生活中,安德烈也整天埋头于锻炼、纸上的一些工作和考研题目,除了咖啡和白开水,他只摄取过小麦面包。
一切的根源都只是自己对指挥官过高地信任和依赖,而没能体察现阶段安德烈“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艰苦,毕竟人形只管接受指挥官的命令而已。
“当着伙伴的面,贬低了你,是我的不对,但枪械是我的爱好,更属于我的专业范畴。有时候一有涉及枪械的问题时,我都会无意地说出我对其的了解。”
安德烈当时确实没有贬低加兰德的意思,只是面对的不是拥有鲜活心脏的人类,而是虽然拥有人类般活跃情感却仍然只是由冷冰冰的材料和数据组成的战术人形,下意识地就说话没过脑子。话说完了才想到它,不,是她们也是有属于自己的情绪的。所以一看加兰德十分自卑,甚至自闭,当时自己这位“顶头上司”也是迅速就给加兰德这位部下立下了“军令状”,圣诞节当天前完成其配枪的现代化改造。
真是让人头大……
“果然,是我误会您了,抱歉,指挥官先生。”加兰德挂着泪痕,难为情的笑着道歉。
加兰德仍保持着微笑问道:“那指挥官先生您又是怎么看待身为战术人形的我的呢?”
“你们人形和人类一样,有‘心’。于我们每一个有意义的鲜活的生命而言,每个人心底,都有一方仅属于自己的‘清池’。试问M1加兰德,你的心底是什么?是早已过时的陈旧思想?还是仅属于自己的那段‘峥嵘岁月’?”
加兰德早已收了微笑。仿佛真如指挥官说得那样,自己心底的那方清泉,此时正泛着层层涟漪。自己不是过时的“烧火棍”,自己是指挥官看中的战术人形,M1加兰德,自己还怀揣着仅自己能享受的光辉荣耀与峥嵘岁月。
“谢谢你,指挥官先生。”加兰德笑了,她的笑容美丽甘甜,“那,还有吗?”
加兰德此时像极了得意的小妖精,想索取更多的肯定。
“美丽,并且”安德烈一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一攥,顶着自己的下巴,目光聚焦到加兰德水嫩的小脸蛋上,随后视线又慢慢飘向下方,“丰满,身为你的指挥官,我无法安心工作和学习。”
“指挥官先生您可真是个色胚子啊。”加兰德嘴角抽搐道。
“就我个人的观点,你的出现,算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救赎。极负盛名的你,如果不进行现代化改造,还要执行狙击任务,仍会被淘汰于与铁血的对抗之中。而这种事情,你我都绝不希望发生。所以你要看清自己,不能被自己的昔日辉煌蒙蔽了双眼。”
“可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缺陷’,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恰恰是我的存在将会拖累您。”这简直是给了我一点甜头,又给我泼冷水嘛。加兰德又有点小难受了。
安德烈笑了笑,以示安抚。
“不仅是你,勃朗宁也一样,如同她的名字‘BAR’,‘B’是指‘勃朗宁’而‘AR’是指‘自动步枪’,所以我也并没有把她看做机枪,甚至也没看作是‘突击步枪’,而仅仅是‘自动步枪’。甚至是五星级的G41,虽然有安装消焰器,但枪口的烟尘还是很大的,十分容易遮蔽使用者的视线;其次,本身对于G41人形的小身板就略显庞大的枪身,加之是固定枪托,枪与人形的匹配度受到削弱,进一步影响了作战效能;然后,5.56mm的小口径子弹让具有千米射程的枪只能造成百米级的有效杀伤;再说回G41她本身……”安德烈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G41的缺点,好一会儿才结束了他的“高谈阔论”,“因此,我们中谁都存在不少问题,你无需妄自菲薄。”
为什么你提到G41能讲那么久!?加兰德内心吐槽,但看着自己高不可攀的五星级人形被挑了那么多缺点出来,加兰德的自卑感也已经烟消云散了。殊不知,这是安德烈故意说了那么多G41的缺点来平复她的负面情绪。
安德烈背过身去,假咳一声,继续说道:“甚至是我,身为人类,也会有更多缺点的。”
俗话说得好,“打铁还需自身硬”。没有哪位长官主观上十分愿意让自己的部下过于了解自己的缺点,所以安德烈此时也有些掉面子的感觉。
“您哪里都好,就是太色了。”加兰德打趣道。
“咳咳,既然你来都来了,那么我要给你布置一项,只有你能完成的任务了,”说着,一架冒着烟的无人机从天花板的专用通道颠簸着飞了进来,“全指挥部将来半个月甚至半年的生死存亡都将交付于你明天的‘见闻’。”
我是优秀的,谢谢你,能够重用我,指挥官先生。加兰德的内心十分感动。
又聊了一会儿,加兰德便出去休息了。
安德烈放松身子倚在座上,又抽起了电子烟,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但他仍顽固地进行着心理暗示。
没错,你们只是我的兵器,我花言巧语,只是为了让我的语言使你们更锋利。我对你们没有任何感情,也不想去产生感情,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患得患失,刚好你们也只是价值不比生命的机器而已。殊不知他这想法在第二天晚上会被自己的所见略微改变……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光照,此时他藏于阴影下的表情,无人知晓;只有自己的吞云吐雾,在眼前萦绕。
稍许后,安德烈继续进行改造设计图的推算及绘制工作。
“说起来,那俩家伙也不知现在怎地了……”途中安德烈似有些走神,没由来地说出这句担心的话。
“那俩家伙”自然是指“新手礼包”赠送的两个人形。由于免去了定制时间,那两人形却是在安德烈来这里前便开始参与此地的安全维系工作了……
加兰德对此不知……
但话说回来,语言的力量不可谓不大。
……
我是优秀的!我可以!
“噌”的一声,加兰德拉开枪栓,弹槽弹了出来,它被委以了艰巨的使命,向着铁血兵器的弹道上毅然飞去。
“呯,叮。”铁血的子弹打在了弹槽上,动量的守恒使两者飞速偏离了各自原本的运动轨迹。
加兰德枪杆一转,用刺刀斩杀了眼前的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