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晚秋的一缕阳光窜过窗口虚掩着的布帘,悄悄溜进了这狭小幽暗的房间,带来一丝光明。
“啊——唔——”我蠕动着慵懒的身躯打了个饱满的哈欠。
但这并未消除那沉重的倦意。
两个小时前我辅助主刀医师完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那是一场与死神争夺生命的圣战。
这绝对是自我被生产出来以后,接手的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外科手术。
“啊——唔——”我又打了个哈欠。
莫大的困倦感极力催促着我合上沉重的眼皮,但我真的有些无法再次入睡。索性拉了拉厚重的被子,我把头埋得更深了。
不自觉地回想起昨晚的手术过程,想着想着,我似乎是进入了梦乡……
“擦汗。”我默不作声地为主刀医生擦汗。
“把这块组织切掉,同时不要让周边的任何无联系血管受到损害。萝尔,你来。”
过了一段时间,主刀医师对我如此吩咐道。于是另一个外科医生接替了我打副手的位置,我开始准备起来……
这块受损组织能否顺利地在不损害任何无联系血管的情况下切除,事关眼前这名奄奄一息的病患的高贵生命。
锋利的手术刀行走由在一个个细胞组成的大地上,深感责任的重大,我小巧的手愈发握稳了那寄予炙热希望的冰冷小刀……
我是一部民用医疗人形,我叫萝尔。
当这里的人类医生无法完成一些高精度、高难度的手术时,我就是“备用的”主刀医师。当然,我作为一名医疗人形,不只能当主刀医师,平时没有重要手术时,我还会坐坐门诊,为患者们答疑解惑;我也会在其他科室里当一名护士,为一些需要打针的患者打针……
佩尔绍特作为沿海城市,发展的并不是很好,只能算是一个小城市。我所在的市中心医院也仅有我这一名医疗人形。
据我所知,我这种医疗人形的造价似乎并不比那些军用人形造价或者什么战术人形的改造价格便宜。
我不是很喜欢给小孩子打针,因为他们中,稍微大一些的,总想要揪我的脸……但更重要的是,我在见到小孩子们那病恹恹的样子时,总是不禁悲从中来。我觉得他们真的很可怜,上帝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个更健康的身体呢?
但我也真的很喜欢他们。很多还说不清楚话的小宝宝在打针前总是哭天喊地的,当人类护士给他们扎上针时,那哭声便是一瞬间爆发的更加响彻!
我不是喜欢他们哭。我之所以高兴,是因为我扎针,宝宝们主观上感受不到疼痛,也正因此,宝宝们总是在“恢复神智”了之后给予我懵懂的纯真笑容。
一切,都因为我是人形、是机器。所以我在我的领域优于人类……
“擦汗。”我也这么说道。
没多久,坏死的组织被我顺利切除。我将把它移出病患的体腔,然后换上人工培养所得的组织。
但当我拿出那刚刚被我切除的组织后,映入我眼帘的,是藏于那组织之下,更多的大片感病组织!
手中黑红的腐朽恶魔仿佛狰狞着它那丑陋的脸,在我耳边低语,“一切已晚!愚蠢的,医——生——”。
“不好!这病毒竟扩散地如此之快!”人类主刀医师见状惊叹道。
“让他解脱吧……”另外一个人类医生踌躇道。
随即,其他人类医生也都开始表示赞同。
这名病患所患的病是“广域低辐射性感染症”,这病毒来源于三十年前的一次意外事故。
2030年由于人类失误导致坍塌液全面泄露,接触到坍塌液以及坍塌液侵蚀过的土地的人类会因此患上广域性低辐射感染症,又称E.L.I.D,身患E.L.I.D的人类将变异为可怕的怪物。而那“可怕的怪物”类似于更早的时候,人类想象出来的“丧尸”。
目前唯一有效的治疗办法是迅速切除感染组织,否则患者度过8~20个小时的潜伏期后,将永远成为“丧尸”。
你们这些人,为何行医?
我在心底发出了灵魂的质问。
我手上动作不停,接着切除组织。
“萝尔!我说了,结束……”
“现在我是主刀医师。”没等那人类医生说完,我便发话了,我说话声音不大。
我没有观察那人类医生的反应,他或许怔在那里了吧……
“去,再拿些对应的人造组织和同比例剂量的免疫抑制剂。”过了有一会儿,那人类主刀医生对别人说道。
不对,他现在不是主刀医生了。
我手握命运的“屠宰刀”,缓慢宰杀着感病组织。
我恨不能狠狠地屠杀他们一番,但我只能慢慢宰杀……
不能伤及任何周边无联系血管,否则感病因子将会进一步扩散。
精准与否,是“屠杀”与“宰杀”的本质区别。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
“哔——”心律停止。
我怔在原地,手术刀停留在他的身体里。半晌,我拿出了刀,亲自切断了那患者的颈脖。
“安息……”我用医疗布缓缓遮掩住他的脸庞,轻声说道。
在我模糊的视线里,几滴泪水无声地在那沾染了一些黑血的白布上留下几点痕迹……
“对不起……你……已经尽力了……”那人类医生无力地拍拍我的肩。
过了些时候,我推着死者去了隔离室,同他一起消毒。最后又去了纳米室,重构了我的手部仿生表皮。
他走的是如此无声。
这是我第一次手术失败。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在行医啊……
我很迷茫,但我很累。我不顾死者家属与那些人类医生的矛盾,很快回到了我的小房间,我的,最小的房间。
……
现在,我心中有着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因为手术的失败而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质疑;还是因为我作为机器,真的在为无影灯下,我的面前,那悄然逝去的生命感到了悲伤,无限的悲伤……
人类终究是生命,是灵魂的载体,虽然有些懵懂,但我们人形确实没有丝毫办法去设身处地的理解“死亡”意味着什么……
我在休息了许久后,接到了同样的“使命”——挽救E.L.I.D感染者。
或许,如同媒体报道的那样,真的只有极少数国家掌握着用手术的方式挽救极少数E.L.I.D感染者的技术,且目前也都处于爱莫能助的地步,无法对外界提供。
而遗憾的是,这里并不是那“极少数国家”之一。
接下来的数十场手术,我都失败了……
今天是2060年11月5日,我现在在想,如何才能救更多的人……
我是,一部人形,更是一位医生啊……
又过了几天,铁血来了,在E.L.I.D感染者数量没由来地明显上升的同时,战斗伤员也多了起来。铁血的主力部队进攻很凶猛,整个城市可能在两周内便会完全沦陷。院长最后迫于形势,终止了一切对前者的手术方案。
我觉得,人形也是有灵魂的吧……
我开始学习如何“救助”他国维和部队的战术人形和格里芬的战术人形。
由于本质上都是机器,我只通过大数据转存便明白如何“医治”这些同类了。但苦于材料有限,很多时候我仍然帮不上忙。
有一天,有两个受了轻伤的格里芬战术人形来到了我这里。
在“医疗”她们时,经过一番交流,我得知她们的直辖指挥官目前不在辖区内,可能再过一两周才会来到这里。
“我们只收到了一个任务,侦查此地铁血动向。”其中一位少女解释着,然后补充道,“本来能和指挥官建立联系,但我们刚说上几句话,领了任务,铁血便来袭了,通讯也中断了。通过我们两个的侦查,我们发现,整个S08辖区的长程通讯可能都被切断了,所以我们就和指挥官失联了……”
这位少女表情严肃,说话严谨,看上去是平日里十分认真的性格。
“好在我们侦查半径大,虽然被发现了但跑得早。啊对了,萝尔酱要不要也加入我们格里芬呐?这附近就有还未沦陷的格里芬工坊哟!你的话稍加改造,一定是高级人形呢!”
另一位高个子的少女也开口了,真像是一个大姐姐。
“加入你们,我能救……更多的……人吗?”我低着头,有些踌躇。
“这个……还得看你自己……”
为首的那个说话严谨的少女没有明确地告诉我答案。我把这几天来,连续的手术失败告诉了她们,但我觉得她们并不能理解我的感受。
“大医精诚,医者仁心。我老家的医学十分发达,他们从古就认为医道是‘至精至微之事’,习医之人必须‘博极医源,精勤不倦’。你的医技、医术,医学知识的储备都超出了了名医的水平,就这点来讲,你无需自卑。再者,我老家古有华佗广施人道不分贵贱,孙思邈为民救世之精诚,李时珍遍尝百草著书济世,叶天仕谦逊好学树医德。你作为医者,有‘普救含灵之苦’的觉悟,尽己之全力救治伤患,就这点来讲,你无需彷徨。所以,行你医道便是。”为首的那名说话严谨的少女肯定着我,为我打气。但我也明白,我一定是比不了的她口中的华、孙、李、叶的,她这么说仅仅只是为了让我别灰心而已,实在是有些言重了。
“你言重了,但还是谢谢你。”
“我,我……我只是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而已……”她不知为何有些娇羞。
“啊~你又傲娇了。”
“少来!谁傲娇了?你个臭大炮,动作那么迟缓,要是没我掩护,你哪里能在这里谈笑风生啊!”
“啊啦,不知是谁的侦查半径更大以至于早点发现了‘刽子手’,某个整天穿着死库水般的作战服的少女才得以逃生呢?”
两人扭打在了一起,真是关系要好的一对姐妹呢。我像往常一样有些疲软地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观摩着两人的嬉闹。
“啊!疼疼疼……”被唤作“臭大炮”的人形少女碰到了伤口,看上去是真的疼。
我明明还没为她处理好伤势的。
不过“死库水作战服”少女见状,态度立马软了下来。
“啊……真,真是没办法呢……看在你是伤患的份上我今天就不和你斤斤计较了。”
“你们关系真好啊,一定是一对很有默契的搭档。”我如实肯定道。
“我我,我才不是心疼她才这样的,哼!”
……
经过一晚一早的考虑,第二天,我于落日的余晖洒满大地之时,向医院提交了调职申请。申请通过后,我便去了格里芬工坊接受战术化改造,在那之后,我会成为一名战术医务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