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月明星稀。
喧嚣了一整天的天乾山城终于安静下来，但百花町那边却是灯火通明，颇有通宵达旦的意思。
苏牧换上一身紧身夜行衣，带齐飞刀、丹药，为熟睡的露露盖好被子，轻轻触摸了一下脖子上的颈环，传来冷彻心扉的触感。
“我走了。”苏牧轻声道，开窗离去，身影消泯在漆黑的夜色中。
露露翻过身子，睁开了眼，其实她早就醒了。
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从窗户内吹进的夜风打在身上，她不由抱紧双肩，打了一个寒颤。
又变成了一个人了？主人他会回来接我吗？这种强迫性的契约，毫无羁绊、信任、情义可言，单纯是她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已。
露露自嘲一笑，走下了床，趴在窗户边，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天乾山城。
从记事起，便与死神开始赛跑，毕竟是不该出生的孩子呢。
记不清母亲的脸，最喜欢在父亲那毛茸茸的大尾巴上荡秋千，但更加向往外面的大千世界。
看着各种古怪的演义小说，也曾幻想过有过盖世英雄踏着七彩祥云来救自己。
父亲是英雄，但却不是她的英雄。
不止一次地对父亲说过，我活到十五岁就够了，但这是谎言。
不想死，想活下去，甚至想要求得长生，勘破生死轮回。
对于普遍拥有百岁寿元的妖族而言，十五岁确实太少了一点。
随着年龄的增长，死亡的恐惧与日俱增，夜不能寐，害怕一睡不醒。
这一份情绪被父亲所察觉，最后害父亲……
露露关上窗户，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陌生的自己，捏了捏脸颊，真的变成另一个人了，谁也没发现，但知道她真实面容的人少之又少，这么做只是不想被那群人发现而已。
那是前天发生的事情……
天乾山，落樱宫是她居住的寝宫，身体羸弱的她未曾出过落樱宫，吃喝拉撒全在宫内解决。
年幼时还有些许玩伴，说是玩伴，其实也就是他们在玩，她坐在一旁观看和陪笑。
但某一日在嬉戏打闹中她被误伤，落樱宫又冷清了下来，身为半妖，无法融入妖的圈子，更没机会与人相见。
没有朋友，终日与落樱相伴，看着日升月恒，无论吃什么都只有沙子一样的味道，似乎连味觉也丧失了，只有痛觉还是那般清晰。
最终在这座宫殿中逝去，什么都没能留下，更带不走什么。
变故是父亲突然深入云海之下，明明连王位都没坐稳，已经一年未归，有谣言他已经葬身云海。
昔日忠臣，亦是父亲族兄的丞相开始蠢蠢运动，未经允许便私自闯入落樱宫内。
“老臣来给公主殿下请安了。”
说是请安，但丞相的腰杆挺得笔直，毫无恭敬之意，似乎还散发着无形的威压，让她喘不过气来。
“有……事吗？”露露艰难地问道，她不喜欢这个丞相，与正直的父亲不同，他的妖冶的脸庞上充满了狡黠和奸诈。
或许这才是狐妖的本性，父亲和她都是异类。
“公主殿下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吧？”
“唔……”
“君上深入云海未归，恐遭不测，妖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妖国十八城各城之主皆是野心勃勃之辈，若是他们自立为王、雄踞一方，妖国四分五裂、互相攻伐，虎视眈眈的中土大军趁机入镜，妖国将不复存在，老臣有一计谋可让十八路城主和族内安心，同心御敌，那就是请公主殿下与我儿结为夫妻，登基为妖王，哪怕公主殿下某日不幸逝去，妖王之位也不会旁落于他族之手。”
露露攥紧拳头，却无能为力，她最后的价值就是公主这个身份了。
其实丞相如今权倾朝野，早与妖王无异，但他不满足于此，更想要名正言顺。
“让我考虑一下。”
“还请公主殿下为我八尾天狐一族多做考虑，切不要忘了这十几年的安逸生活是谁提供给你的。”
想要逃走，哪怕是死，也不想死在这种地方，更不想和那种人结婚。
丞相之子苏裘的恶名哪怕是身在深闺中的她也知晓。
但如何才能逃走呢？身边全是丞相的眼线和暗卫，步行不过百步便开始喘气 ，只怕连天乾山都离不开。
“公主殿下是想逃走吗？”送来早餐的黑狐下仆问道。
“诶？你怎么知道？”
这还是露露第一次与黑狐交谈，她知道所有黑狐因为叛变而被拘束神魂为奴，男的下矿采石，女的沦为玩物和宫中侍女，而黑狐是不允许说话的，是宫中身份最低下的侍从。
“因为我与公主殿下很像，很想逃离这个鬼地方，我可以帮助公主殿下逃走。”
“真的可以吗？”
“可以的，宫中所有黑狐都会帮忙的，但希望公主殿下如有一日归来，可以解除对黑狐的奴役。”
“我会的。”
根本不敢说出自己的寿命所剩无几，无法实现这个承诺，但这是能逃出去的唯一机会。
“这是可以改变容貌的化形丹，只要吃下这颗丹药，公主殿下就可以变成黑狐。”黑狐侍女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漆黑的丹药。
露露磕破药丸吞下，浑身泛起燥热感，为了医治身体，她没少吃药，多半是药性温和的药，这么强烈的药却还是第一次。
头发、皮肤、眼睛的颜色都变了，与眼前的黑狐侍女一般无二。
黑狐侍女摘下黑色面巾戴在露露的脸上。
“诶？”露露惊奇地看着黑狐侍女的脸庞。
“我与公主殿下长得有些相似，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所以我要帮助公主殿下，不能把像妹妹一样的人弃之不顾，你以后要记得回报姐姐哦。”
“呜呜……我会的。”露露喜极而泣，再次欺骗着眼前的侍女。
“深夜的时候我会背着公主殿下离开天乾山，而山脚下就有人接应你离开。”
“谢谢。”
露露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感谢侍女。
终于到了出逃的夜晚，她被侍女背在背上，遇到护卫的时候，露露提心吊胆，侍女面不改色地解释道：“她因为反抗禁制，变成废人，只能当做奴隶卖掉。”
竟然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山脚下。
“因为每天都会有黑狐少女被这样送走乃至掳走。”侍女说道。
露露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
“货到了吗？”粗狂的喊声响起。
“在这里。”
“还挺小只的，算了，就有人好这一口。”
“啊……”
露露被粗暴地扔进马车里，被布条蒙住嘴巴，戴上手铐脚镣，原来被骗的人是自己吗？
并不怨恨欺骗她的侍女，因为她也不是在欺骗她吗？而且她真的逃离天乾山城了，尽管是以奴隶的身份。
运气不错，又得救了，这次救她的是一个有点奇怪的仙人。
外面的世界并非美好，一个人的话是活不下去的，只能死皮赖脸地跟着他，哪怕是以奴隶的身份。
结果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天乾山城，这就是宿命吗？
她没有资格对主人指手画脚，说什么不去天乾山城，只能祈求着不被丢下。
露露看着铜镜中自己，褐色的皮肤逐渐白皙，本来漆黑如墨的头发和狐耳宛如漂白一般，泛起银光，褐色的瞳孔变得一红一黄的双色异瞳。
露露惊恐地捂住双眼，药效过了？
露露连忙拿出瓷瓶吞下变形丹，灼烧感过后，又变回了黑色的小狐狸，安心感涌上心头。
主人好像在找身为公主的我，如果告诉他我就是公主的话。
他是不是就不会丢下我了？但她没有勇气说出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