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大人……请忍耐一下,马上就包扎好了,血虽然是止住了,但是因为创伤面很广,所以一定不能乱动,否则……”
“都给我滚开!!滚!!”
“是……是……!”
“疼我死了!可恶的诺曼……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城门楼内,盖滋将刚为他紧急处理好伤口的几名医护兵轰走,他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瘫坐在地上,不过与他相比,在他周围的伤者里,也没几个能坐起来的了。
从大营那转移来的伤残者都在这里了,他们有的人和盖滋一样不时地发出惨叫,有的早已失去了意识,也许有一些身受重伤的士兵已经挺不过去了,但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有时间去关心他们的死亡。
盖滋两眼无神,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样,那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疼痛感,就算已经在伤口上敷上了麻药也依旧疼的让他难以呼吸,不仅如此,大量的失血使他感到头晕目眩。
“我们……还剩多少人……他们开始进攻城门了吗?城内的增援怎么还没到……”
盖滋有气无力地问道,他甚至都快看不清自己的部下的样貌了。
“大人……为了防止他们攻入,城门在护送您进入的时候就已经关了……被困在城门外的士兵已经所剩无几了……撤回这里的只有两百余人……”
守在盖滋身旁的士兵的声音渐渐变小。
为了掩护他撤回城门楼,剩余的士兵都留在了城门外断后,但奈何阵型已乱,军心已散,希里军毫不费力地就将他们屠戮殆尽了。
“派人……把丹尼尔转移到城内!以防……万一……”
这是盖滋在失去意识之前,下的最后一个命令。
城门楼外,霍华德正在城墙上观察着希里军的动向,他知道盖滋身受重伤昏迷了,但出于看管丹尼尔的任务在身,他没有去看望。
此时,丹尼尔正被绑在了他身后的一根柱子上,那是城门楼外部的一部分,是连接一二层的柱子。
丹尼尔已经醒了,但目前还十分虚弱,连抬起眼皮这么微小的动作都很费力,更别说挣脱那绳索了。
“已经醒了吗?丹尼尔阁下……您的这位副将很不简单啊……不费一兵一卒就瓦解了盾甲兵的防御,打得我军毫无还手之力……要是我的手没有受伤的话,还真想跟他切磋一下呢……”
霍华德感觉到了丹尼尔那细小的呼吸声的变化,从而得知了他的苏醒。
“是……诺曼……吗……我还以为……你已经……”
丹尼尔那微弱的声音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他那深邃的微微湿润的眼眸中,仿佛倒映出了诺曼骑着战马手持长枪的身姿。
诺曼是他亲自培养出来的,是丹尼尔心中钦定好的继承人,至于诺曼究竟是哪里人,丹尼尔从未透露过,只有少部分人听说过,诺曼是丹尼尔捡到的一个弃婴。
二十年前,丹尼尔解散了曾经闻名大陆的银辉佣兵团,回到了久别的故乡希里国,不过,他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了一个婴儿回来,正是诺曼。
从那之后,丹尼尔就留在了希里国,成为了希里国的镇国将军,不过他一直以来都没有声张诺曼的身份,甚至军中都没多少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澳莱文曾问过丹尼尔这样做的缘由,丹尼尔的回答是:他的名声虽大,但同样有很多仇家,他这样做不仅是为了保护诺曼,也是为了不露风声地将自己的毕生武学传授与他。
……
丹尼尔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荒原一战,希里兵败,国王战死,仅剩的四千兵力在布隆利亚大军的追击下几近被追上,当诺曼自做决定带着仅仅三百骑兵去引开布隆利亚主力军的时候,丹尼尔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一样,但他又不能撇下身为镇国将军的责任。
他永远忘不了那短暂的数秒,诺曼在脱离队伍前对他说的那句话——
“丹尼尔大人……不……父亲大人,诺曼此生……已然无憾,身死沙场,唯吾所愿,请您一定要保护好两位殿下,继吾王之遗志,秉吾族之薪火!!驾!!!一营骑兵队!!随我来!!!”
“诺曼!!你想做什么!!诺曼!!!……”
……
为两位殿下争取逃亡的机会,然后战死沙场,这是丹尼尔原本的想法,但是现在……
诺曼还活着,这个自作主张擅自离队的臭小子,自己还得给他一顿教训呢!所以……还……不能死!
丹尼尔闭上了眼睛,嘴角微扬,他相信诺曼,任何绝境和困难都不会让这个小子认输的,所以他才有着创造奇迹的力量。
霍华德注意到了丹尼尔那细微的表情变化,他问道:“您该不会以为,他们能救出您吧?”
丹尼尔意味深长地说道:“谁知道呢……”
“我劝您还是不要抱有这种想法才是,虽然我军刚刚一战确实是完败,但他们现在是根本没有机会攻入的,云梯运输速度极其缓慢,城门更是坚不可摧,无论他们作何努力,我们这边的援军一定会先一步到来,除非……他们能飞过来,哼哼!。”
正如霍华德所言,现在挡在诺曼等人面前的难题就是那高耸的城墙,先前布隆利亚军用来攻城的巨型云梯已经被收起且运送回营地了,虽说营地处与城门相隔不远,但这几百米对于云梯的运行速度来说,也会耗时很长。
就算诺曼派众人将云梯推过来了,盖滋派遣的人也早就带着丹尼尔跑了,他们根本不需要守城,那坚实厚重的城门也不是轻易就能破开的,这也是布隆利亚军一开始就放弃破城门而只选择云梯攻城的原因。
霍华德注意到,一部分希里军竟然在拆卸着布隆利亚军大营里最大的一个的营帐,而还有一部分人将布隆利亚军的一座巨型投石车向着城门方向推了过来。
“这是……搞什么呢?”
霍华德此时也懵了,就算他们拼尽全力推云梯自己都可以理解,但如此行动却完完全全超出了霍华德的意料。
正当霍华德疑惑的时候,几名布隆利亚士兵突然跑到了他的面前,向他报告道:“大人!盖滋大人下令让我等带着丹尼尔先撤向城内!”
“虽说我觉得没必要……嘛……算了,你们把捆在柱子上的那部分绳索割断就行了,他的手脚已经单独捆住了,不用担心他会反抗。那他就交给你们了,我就不去了。”
希里军这么让人捉摸不透的行动方式,霍华德当然不想错过。
“是!”
那几名士兵迅速将丹尼尔从柱子上弄了下来,并用麻袋套住,其中一个最壮的士兵把丹尼尔整个人扛在肩上,朝着下城墙的楼道方向移动而去。
而这时,诺曼让部下们做的所有准备都已就绪,投石车已经就位,诺曼并没有拿着他的银枪,而是手持两面圆盾,圆盾的内侧皆固定了厚厚的草垫,投石车的弹槽中并没有原先那重达数百斤的石弹,士兵们合力将绞盘拉满,那负载着重物的一端缓缓升起,而弹槽一端则落到了最低处。
诺曼跳入弹槽中,将整个人蜷缩成球状,并用两面圆盾从左右两侧护住头部,一切就绪,他毫不犹豫地向着一旁负责发射的士兵喊到:“给我……放!!”
随着重物的快速下落,诺曼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抛向天空!!!
一开始,霍华德等人并没有看清那颗“石弹”的真面目,当诺曼飞到了最高点的时候,他们才看清楚了,这飞驰而来的哪里是什么石弹!这是个人!是个从天而降的人!
诺曼感受到了强烈的失重感,他意识到自己开始下落了,那么……
在诺曼即将接触城墙的时候,他整个身体的重量集中在前半身,他双手紧紧地握住那两面圆盾,并让其内侧的草垫尽可能地贴着自己的身体,以便让盾牌充分缓冲那即将袭来的由撞击产生的冲击力。
盾牌微微凹陷,猛烈的撞击声伴随着丝丝摩擦声宣告着诺曼的登场,他在城墙上翻滚数周以卸力,安全落地后,他将固定在盾牌内侧的草垫取出,扔到了一边。
城墙上的士兵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就他一个人……还只带了两面盾牌,就想与他们两百多号人对抗吗,该说他勇猛呢?还是愚蠢呢?
“精彩!!”
霍华德被这一幕给深深震撼到了。
这个家伙,还真是总能想到一些常人想不到的东西呢,有意思……
如果他的手此时还能动的话,一定会忍不住鼓掌的吧。
城墙上的所有布隆利亚兵全部集合,他们挡在诺曼的面前,那几名负责转移丹尼尔的士兵加快了速度,诺曼要救出丹尼尔,就必须越过眼前的这两百布隆利亚士兵。
看他们这阵势,诺曼敢肯定,那个被扛在肩上的巨大麻袋里,应该装的就是丹尼尔。
休想逃!!
诺曼直冲而上,仿佛那两百名士兵形同虚设。
“这家伙太嚣张了!!兄弟们,不要怕,他就一个人!我们一起上!砍死他!!!”
“砍死他!!”
……
面对如潮水涌来的敌人,他丝毫不惧,反而得逞了一般地说道:“你们这么密集地冲过来……不想砸中你们都难啊!”
他的话音刚落,数颗石弹飞来,原来在诺曼的惊人之举吸引了城墙上的人的注意力的时候,希里军就将布隆利亚军的所有投石车都利用了起来。
数颗冰冷的巨石砸来,太过密集的站位让那两百多名士兵根本来不及闪躲。
“啊啊啊啊!!”
“卧倒!!”
他们如同用沙子捏成的城堡一样,一碰就散,不少倒霉的士兵被砸得血肉模糊,那冰冷的巨石上,沾满了它们本来的拥有者的滚烫的血。
这一回,竟换成了布隆利亚军来品尝这石弹的威力了,真是讽刺啊,霍华德在不远处观望着,如此感叹道。
石弹一发接着一发袭来,城墙上惨叫声不断,诺曼一边回避着石弹的攻击,一边干掉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
他或是用双盾猛夹敌人的头部,或是用盾沿击打敌人的喉部,或是用盾身来规避着来自四面八方攻击。
“快走,快走!!他就要追过来了!”
那几名负责转移丹尼尔的士兵此时已经到了楼道口,眼见他们就要逃走了,诺曼一脚踢飞面前的一名敌人,他冲向一旁的城垛,他猛地一跳,跃到那城垛的上方,紧接着双脚踏住城垛再次一跳!
诺曼在空中扭转半圈,将手中的一面圆盾奋力掷出。
那面圆盾飞速旋转着,向着楼道方向疾驰而去!竟然一击命中了那个抗着丹尼尔的强壮士兵,盾牌正中他的后脑,将其击晕。
其余几名士兵一时间被吓傻了,诺曼自然不会给他们机会,他三两下越过了那些已经被石弹砸怕了的残兵。
那几个士兵见诺曼如此之快就追来了,直接放弃了任务,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诺曼快速奔了过去,将麻袋扯开,并为丹尼尔松了绑。
“丹尼尔大人!诺曼这就带您离开!”
“诺曼……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我……诺曼!!小心身后!!!”
噌——!!
剑与盾牌相撞的声音震得人耳鸣不断,诺曼头也没回,反手就用盾牌挡住了这一剑。
“偷袭……是要付出代价的!”
诺曼回身猛地一记上勾盾击,却被那人闪躲开了。
“什么!?”
诺曼心中一惊,自己的这一击速度绝对不慢,不是一般人能躲过去的。
“说……实话……嗯唔……偷袭……这种事……我也是……嗯唔……很抵触的,但……我也不能……就这么……看着阁下带走他。”
霍华德含糊不清地如此说着,他此时正用嘴咬着一把剑,眼神中的剑意与之前和丹尼尔过招时相比有增无减。
诺曼此刻绷紧了神经,他认识眼前这个双手缠满绷带的人。
北域剑鬼霍华德……
他的手?
这家伙……双手都不能动了吗……刚才那恐怖的一击,竟是用嘴咬着剑斩出的吗……
诺曼刚刚用来举盾防御的右手此时有些微微刺痛,接连不断的战斗让诺曼此时也十分疲惫,之前被盖滋用匕首刺的伤也因为剧烈的运动再次溢出血来,染红了那绑在伤口处的纱布。
霍华德在等待诺曼发起进攻,他不着急,虽然自己双手不便,但他知道诺曼此时也快精疲力竭了,只要自己稍微拖延一下时间就可以了,因为霍华德注意到,城内方向已经有大量马蹄声接近了。
“如果……你选择背着他逃……嗯唔……那么我就可以……轻松地杀掉你……如果你想跟我打……我敢打赌……你绝对追不上我的速度……”
这家伙……诺曼心中不断地思索着方法,正如霍华德所说的,虽然霍华德现在不一定打得过诺曼,但如果只是靠着速度拖延时间的话,诺曼也无计可施。
打,逃亡的时间就会不够,不打,背着丹尼尔的他绝对无法从霍华德的剑下逃掉。
“我给你个建议……留下丹尼尔……你或许能够逃脱……嗯唔……当然……前提是……你能从我的追杀下……存活。”
丹尼尔与霍华德交过手,他很清楚眼前之人的实力,他说的是对的,诺曼此时应该放弃自己,想到这里,丹尼尔低声说道:
“诺曼,不用管我了……他们不会杀我的……你现在快走……这家伙不好对付……诺曼!”
诺曼不打算听从丹尼尔的话,他已经想到了,第三种选择。
诺曼将盾牌放在了地上,他笑着将丹尼尔扶了起来,说道:“得罪了……丹尼尔大人……”
“诺曼!!你想干什么!说了不用管我了!”
正当丹尼尔和霍华德二人疑惑不解的时候,诺曼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他竟然一把抓起丹尼尔,将他整个人举过头顶,用尽浑身的力量扔向了霍华德所在的方向。
“哈?”
霍华德再一次懵了,在将丹尼尔扔出去的同时,诺曼捡起了两面盾牌,他将其中一面同样扔向了霍华德。
丹尼尔从霍华德的头顶飞过,霍华德刚想去留住他,但紧接而来的飞盾让他不得不防,他侧身躲过飞盾,但诺曼此时已经拿着另一面盾牌冲向了自己。
刚刚闪躲完飞盾,霍华德有一丝的空隙,所以只得接招。
噌的一声脆响!剑与盾再一次相碰。
此时霍华德的注意力却全放在了丹尼尔那边,他眼睁睁地看着丹尼尔从城墙上掉落下去。
“不用惊讶!好好想想我为什么派人拆你们大营吧!”
趁着霍华德注意力不集中,诺曼一掌击向霍华德的下巴处,但霍华德岂是如此简单就会中招的?霍华德向后倒去,躲开了这一掌,并准备扭头就是一斩。
但突然!霍华德感觉到一股力量直击后脑勺,这一下让他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口中的剑也因此掉落了下来。
“不……可……能!”
霍华德完全没有在背后感受到人的气息。
在霍华德露出破绽的瞬间,诺曼一记勾拳击中霍华德的下巴,另一只手持盾猛击他的腹部,霍华德干呕一声,无力地跪坐在地,丧失了行动力。
“哈……哈……哈,很惊讶吗?刚刚扔出的盾牌,哈……目标其实是你身后的墙垛,反弹回来后,哈……我将你逼到了它的轨迹上了而已。”
诺曼不断喘息着,刚刚那一击,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虽然此时诺曼完全可以杀死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霍华德,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
他眼前的这位狼狈不堪的剑士是令他无比痛恨的布隆利亚军中的一员,他巴不得杀掉这个强者以绝后患,但从另一方面来讲,霍华德作为一个战士,在双手重伤的情况下依然选择了战斗,诺曼发自内心地敬佩他。
对于诺曼认可的人,即使是敌人,他也不愿意趁人之危。
下一次见,希望能堂堂正正地交手吧。
诺曼将手中的盾牌扔到了一边,像是想通了一般放松了刚刚一直紧绷着的神经。
这,就是诺曼的选择。
不远处已经传来了大批人马的响动,诺曼知道,该撤了。
他跑到了城墙边缘,在他跳下去之前,还不忘回头调侃道:“比武力,我不如你,但是比战术,你还太嫩了啊,大叔!”
“才不是……什么……大叔……”
霍华德在昏倒之前,喃喃道。
言罢,诺曼从城墙上跳了下去,从那数十米高的城墙上摔下,无疑是九死一生。
但如果此时霍华德从城墙上往下看去,就会明白,之前诺曼的那一句“为什么派人拆你们大营。”的意思了。
城墙之下,几十个希里战士,围成一个大圈,他们正合力张开一块大布,那是从布隆利亚的营帐上卸下来的,他们将那块布举在半腰处的位置,那大布之下则是厚厚的一层草垫。
诺曼在下落的短暂时间里,他看到了丹尼尔已经安全的被士兵们接住了,于是他笑了,是放心的笑,也是庆幸自己成功了的笑。
这一切行动,能不能成功,他承认其中有赌的成分,他赌布隆利亚军一定会聚集在一起阻拦自己;他赌霍华德会忽略飞盾的反弹;他赌在他将丹尼尔扔下去的时候,城下的“安全垫”已经完成了。
诺曼自己都觉得这些计划很疯狂,但最后的最后……
他还是赌赢了。
当布隆利亚军赶到现场的时候,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那沐浴在夕阳下的死伤惨重的守营军,是失去了一条胳膊的盖滋还有昏迷了的霍华德,是那被拆的乱七八糟,还被一把火点着,正熊熊燃烧着的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