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这悬崖上有什么特别的吗?”
葫芦港倚靠着的这座悬崖并不算特别高,且坡度也较平缓,为了照顾瑞克,避免轮椅的颠簸,凯尔达推的很慢,所以即使是体力不太行的茜茜丽在登崖途中也没有感到太累。
“特别倒没有,只不过是普通的山崖罢了,但那儿最高处的风景,我想让瑞克看看。”
“山崖…最高处的风景?说起来我好像也没有见过呢……会和城堡的高处一样吗……”
茜茜丽小声自语着,似乎是回忆起了王城的生活。
“师兄……其实不用特地跑这么远的,我现在也没什么心情看风景……”
一路上瑞克都是沉默不语的,到现在才低沉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别这么说嘛,静下心看看风景有利于恢复健康的,街上和港口人多嘈杂,还是安静一点儿的地方适合静下心来,况且,我和茜茜丽都不嫌麻烦,你怕什么。”
“嗯……”
短暂的交谈后,又是一段时间的相对无言,在这宁静空旷的临海的山崖上,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木轮的吱吱声在缓缓向上传递着。
没过多久,三人就来到了山崖之巅,悬崖处突出的尖尖就像是鹰的嘴巴,那上面长满了许多黄蕊白瓣的小野花,它们随着春风惬意地摇摆着,好似在欢迎瑞克他们的到来一样。
暖风迎面,吹起了瑞克的刘海,吹散了他及肩的红发,这突兀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抬起了低沉的头,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般呈现在眼前。
整座葫芦港的景色尽收眼底——亭台楼阁、砖石瓦砾、街头巷尾、人烟浩穰,葫芦港的每一个角落都展现在了瑞克眼前,码头卸货的商船、出港捕鱼的渔船、忙碌的搬运工、树荫下休憩的水手、路边叫卖的商贩、巡视的卫兵、游荡的流浪汉、嬉戏玩闹的孩童……
数不清的人和事就在这里发生着,就在他眼前发生着,而纵观整个葫芦港,也只不过是瑞克视线所能及的地方的一小部分而已,在那之外,是连绵的山峦和平原,是没有尽头的陆地和江河。
而在那些肉眼不所能及的地方,还有无数个城市、村落、族群,有无数的种族和生命在这同一片大陆上繁衍生息,虽然瑞克看不见他们,听不见他们,也想象不出他们的模样,但在这一刹,他却仿佛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这种震撼甚至让他一时间放空了大脑,忘掉了愧疚,忘掉了悔恨,忘掉了这些几乎将要掩埋他的负面情绪。此刻,眼前的这一切的一切,如画卷般铺展开来,顺着瑞克的心河,飘荡到了他的脑海,刻骨铭心。
所有的震撼与惊叹仅仅在瑞克的舌尖融汇成了三个字——
“好…厉害……”
这是瑞克第一次见到这么壮观的景象,也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大陆的广袤无垠,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蓝岛的他,一直被环绕在水的海洋中,而大陆,却是泥土的海洋。
“哇!这里的视线原来这么广阔的诶!好壮观啊!”
同样是第一次在山崖顶上眺望的茜茜丽也被眼前的景观震撼了,与王城的塔顶观赏到的风景不同,在这山崖之上,没有任何东西限制你的视野,没有城墙的包裹,而是有一种置身世外的超脱感。
“茜茜丽,记得注意脚下哦。”
摸了摸睁大着眼睛观赏风景的茜茜丽的头后,凯尔达捡起一块石头放在了瑞克坐着的轮椅的轮边,防止滚动,然后便走到了瑞克的前方,伸手指向了远处的某个方向,与此同时,他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师兄?那里是……”
对此,瑞克不禁有些好奇,无论是凯尔达带他来这里的目的,还是此刻凯尔达所指的方向是何寓意,亦或是他那含藏着太多感情与故事的眼神,都深深吸引着瑞克,好似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打破黑暗,从涌出光明的豁口处伸出了那么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他,将他从内心的泥沼中拖出。
凯尔达回首淡淡一笑,回答道:
“那个方向,是我和茜茜丽曾经的故乡的方向。我们的家……叫做希里……”
“希…里……”
瑞克早就听说过希里的事情了,但凯尔达在他面前亲口提及希里,这却是第一次。
瑞克也注意到,此时的茜茜丽默默低下了头,她的双手紧紧抓着裙摆,面纱之下,是遮挡不住的愁容。
(师兄他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提希里呢,明明是件很痛苦很悲伤的事,难道是为了我……么……)
“瑞克。”
凯尔达的呼唤打断了瑞克的思绪,让他不得不与凯尔达对上视线。
“以前一直很少和你提过我的故乡吧,但你应该也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了,我和茜茜丽的故乡,希里,是在战争中毁灭的。我的父亲是希里的统治者,他也在两年前的那场灾难中牺牲了,不止如此,我希里无数子民和战士也在这场战争中殒命……”
凯尔达说着说着,不禁握紧了拳头。
“你也大概能猜到,我之所以这么急切地想要变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复兴希里,为此,我会尽我一切所能去探寻哪怕一点点的可能性,这……便是我活下去的信念!”
“信…念!?”
瑞克隐约记得,莱杰在船上也和他提过这两个字。
凯尔达走近了几步,席地而坐,将自己的长剑横放在了大腿上,他摸着剑鞘,继续说道:
“瑞克,你知道么,其实啊,你师兄我是一个内心脆弱的人。”
“诶!?可……师兄你明明那么勇敢,那么坚定……”
“那些只不过是表象罢了,正是因为我内心的脆弱,才让我不得不去披上那些厚厚的‘铠甲’,迫使自己表现得强大,表现得无所畏惧,但其实我比谁都清楚,我是一个脆弱的人。”
“哥哥……”
茜茜丽十指相交,有些担忧地看着凯尔达,而后者则是回以笑容告诉茜茜丽不用担心。随后,凯尔达继续对瑞克说道:
“得知希里灭亡的那一刻,我也曾和你一样,深陷悔恨与痛苦之中,那时的我,连直面父王遗嘱的勇气都没有,怯懦、无力、天真、踌躇……我咒骂命运的不公,埋怨自己的弱小,我曾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也曾无数次可笑地与自己争吵,重复否定着那一切又一切无意义的自我感觉。然后……我渐渐意识到了,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是黑暗的、是弱肉强食的,弱小,注定会被别人踩在脚下!”
凯尔达的语气逐渐激烈,牵引着瑞克的情绪也随之紧张了起来。
缓了一会儿后,凯尔达却又用平和的语气继续说道:
“后来啊,来到蓝岛后,我渐渐回想起父王的教诲,回想起我们希里的国民齐心,终于不再迷茫,并找到了自己的使命和信念,而这一切,除了多亏莱杰叔的引导和鼓励外,还有…蓝岛的大家的功劳。”
“可我们…好像也没做什么啊……”
瑞克一时摸不着头脑,对于凯尔达所说的他们蓝岛人的“功劳”,他完全没有印象。
凯尔达淡淡一笑。
“当然有了,正是你们的热情、淳朴和善良感染了我,冲淡了我内心的负面情绪,让我重新有了追逐希望的勇气啊!而现在,该轮到我来做这件事了,瑞克。”
凯尔达站起身来,半蹲着将一只手搭在瑞克的肩上,一旁的茜茜丽也走过来握住了瑞克的手。
他们向瑞克投来信任和鼓励的目光,那目光如同刺破黑云的曙光一般进入了瑞克的心房,让他一时间神情恍惚而不知所措。
“瑞克,我知道的,和我不同,你是一个内心坚强的人,你鼓起了勇气迈出离家的那一步,为了探索更广阔的未来而迈出的那一步,其所需的决心并不比我的信念要小,而现在的你,只不过是处于了短暂的迷茫而已,我希望能帮助你,拉你一把,让曾经那个活泼热血的瑞克;那个敢于挑战的瑞克;那个不曾言弃的瑞克;那个善良果敢的瑞克,回到我们的身边!”
“师兄……”
“你能做到吗,瑞克?这并不容易,但你也必须去面对,这是为了你好,也是我们大家共同的期望,而且我想,提亚娜她也一定不愿意看到你如此为她消沉吧。所以,向前看吧瑞克,这个世界很大,实在是太大了,未来的可能性有无数,但你能选择的路却只有一条,所以请一定要昂起头不后悔地选择自己的道路。这是父王告诉我的道理,我希望你也能明白,最后的最后,也许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想说一句——现在这个消沉低靡的人,可不是我认识的瑞克呢!”
瑞克愣了一会儿之后,流下了感动的泪水,他有些哽咽地说道:
“师兄!我…我……对不起……我怎么这么傻!还一个劲儿的消沉着什么啊,太蠢了!你说的对,这样的我才不是我!谢谢你点醒了我!”
凯尔达的话语将瑞克那颗沉闷受锢的心重新解开了枷锁,他的眼睛再次有了明亮的色彩。
见到瑞克终于恢复了些精神气,茜茜丽也高兴地扑了上来:
“欢迎回来,瑞克!这两天可担心死我了!真是的,之后你腿好了可要好好报答我!哼!”
“啊……啊啊!!茜…茜丽,好…好近!!”
坐在轮椅上的瑞克整个人都“被迫”埋入了茜茜丽的怀抱里,茜茜丽身上那好闻的花香让他一时间大脑短路,语无伦次了,脸上的颜色更是涨得都快和他的头发一样红了呢。
“哈哈哈哈!瑞克,既然茜茜丽都这么说了,你可要赶快好起来啊!另外,请相信,我们一定能救回提亚娜的!”
“嗯!师兄!我不会再消沉了,谢谢你,当然,也要谢谢茜茜丽,我昏迷的时候也是你一直在照顾我的吧。”
瑞克怀着感激和爱慕的心情看着与自己贴的很近的少女,就如凯尔达和莱杰所说的,怀着信念才能变得强大,才能支撑着自己前行那样,在这一刻,瑞克,也确定了自己的信念。
眼前少女的存在本身,不就是他的信念么。
又一阵风吹来,吹得那崖边的野花丛在风中摇曳生姿,吹动瑞克的红发飘扬如柳,吹下茜茜丽的面纱朦胧似雾,看着眼前含情脉脉,英俊而坚定的红发少年,茜茜丽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触动了。
她双颊逐渐绯红,急忙从瑞克身上起开,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去,紧张地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
“算…算你有良心!”
娇羞的语气,声音却很微小。
看着气氛有些暧昧的二人,身为第三者的凯尔达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不然莱杰叔就要担心了。”
“嗯……嗯!”
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茜茜丽率先小跑着走在了前头,走之前还不忘瞥了一眼瑞克。
(真是太好猜了……茜茜丽这丫头……)
凯尔达笑着摇了摇头,也推着瑞克的轮椅,从后头跟了上去。
而瑞克呢,在离开这崖顶之前,他最后再看了一眼这里的景色,那广袤无垠的大地,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是他来到大陆的初衷,而现在……
瑞克缓缓回首望向走在前方的少女的背影,这一刻,他有了新的追求,这也将是他至死不渝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