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夜空下,被夜幕遮挡的光芒囤积在幽暗的隧道中。
远远望去,那深不可测的甬道背后,突然闪起一抹光亮,似乎要划破这片地面的虚妄一样。
山间特有的寂静,被一阵轰鸣声打破。
“呜——哐!”
绵延不绝的列车,被山间的丛林夹持着,极速前行。
暗淡的星光禁不住这份沉重的摧残,被云朵丢在身后。
没有一丝光亮,压抑的喘不过气……
“唔……”
像是察觉到了温度的骤变,安陵夕小小的哼了一声,随机缓缓地睁开双眼。
刚刚睡醒的双眼看向了还是朦胧一片的车厢,静悄悄的……
“嘶……好冷”
感受到了和身体不对等感觉的温度,他不禁缩了缩肩膀。试着拉紧自己的衣服,才发现原来他已经穿上了这次旅行路上准备的最厚的衣物了。
可这种刺骨的感觉,却不是简简单单这两篇布料能够遮盖的。
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冰冷感……
安陵夕盘算着,最后还是决定不再睡觉,因为在这种寒冷下,即使睡着了也不可能安然无恙,生病什么的是根本无法避免的。
“可恶……张然那家伙,什么时候把我的被子拿走的……”
吸了吸鼻子,安陵夕抬头看了看睡在自己上铺的少年,俨然盖着不属于单纯的一个被子的厚度。
不然自己也不至于冻醒。
安陵夕挥了挥拳头,刚想胖揍那个混蛋一顿,但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
摇摇头
“唉……”
他就是和别人生不起来气,也不能说自己宽宏大量,只是单纯的……
不容易拒绝别人。
也就是所谓的烂好人吧……
蜷缩着身子,安陵夕靠着车窗,拉开了靠墙的椅子,环抱着腿,坐在了上面。
一如刚才的冰冷感,甚至更甚。
冷风的长矛贯穿了安陵夕的每一根骨髓,似乎想要随时撕碎这具身体一样。
“呼……”
将头轻轻的靠在了车窗上,玻璃立刻就被安陵夕呼出的空气,画上了雾气一般的冰凌,许久都未散去。
车厢外的夜色再一次被深沉的云翳所压低,低的要和大地比肩而至。
零星的灯光像是要拉近和那片黯然的距离。
忽闪,忽闪……
空气中充斥着发霉一般的气息,就连车厢也不例外。
没有了白日的喧嚣,列车在夜晚只懂得奋力的奔跑,像是发疯的野猪一样,路过的事物全是呼啸……
“哐哐……哐哐……”
仿佛世界安静的只剩下列车的喧嚣,在安陵夕的耳边……
“呜——哐哐!!”
那被速度拉长的呼啸声,伴随着压抑的鼓点,和着星星点点的萤火
轰然而至……
“哗——!”
雨点,丝毫没有犹豫的砸下。
一瞬间,车厢的温度,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客人,拉低到了极点。
令人窒息的空气,就连呼吸进去的,都不敢冒然下咽,哪怕是吐气,都不想带走一点点,仅仅只是一点点的热量……
“哗哗!!”“咚——咚咚”
突然的,被车窗玻璃上的不规律震动所惊醒
“嗯?!”
有些惊愕的再次睁开眼,安陵夕惺忪的看着周围,似乎还想像刚才一样,找出打扰自己睡觉的主谋
“什么啊……我还以为是谁呢”
直到意识到元凶和自己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的时候,才幡然醒悟。
“雨……吗”
喃喃自语着,随后又将头靠在了车窗上。
“咚!”“疼!!!”
结果迎来的不是雨点敲在玻璃上,而是脑壳狠狠砸在车窗框上的声音。
有些愤愤不平地捂着额头,安陵夕嘴角抽了抽,开始了和玻璃的对峙……
结果还是败在了毫无表情的车窗上。
“我是不是傻……为啥要和一个玻璃争个高下啊”
无奈的叹口气,安陵夕还是和这个烦人的车厢做了个妥协。
或许这就是挫败感吧……
轻轻的靠在了车窗上,他看了一眼窗外被雨水模糊的景色。
一切,似乎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唯有一片被沉顿的雨幕所裹挟的破败感,在山间的零星灯火中,四散开来。
车厢里,还有着车厢连接处的灯光还在散着幽幽的光芒。
但这也只是徒增了这节车厢的冷清。
透过玻璃外雨水和车厢暗淡灯光的折合,他,安陵夕,看见了身处于这个水幕里的,那个自己。
依旧是那个平庸的短发,依旧是那个没有任何明显特征五官,唯一有点点区别的,是还可以在这层雨帘之中也能辨别的,浅蓝色的双瞳。
或许在阳光下并不明显,但在此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或是雨水的作用,这双淡蓝色的双瞳,却散发着别样的光芒。
在这双眼睛的背后,还是山岭隧道间,随处可见的树林,以及偶尔可见的未眠之光。
靠着玻璃的地方已经失去了一部分知觉,感觉要是再继续下去,整个头或许都不会再属于自己了……
安陵夕深深的吸口气。
温差,在口腔中散开。
被压抑到变形的空气,朦胧了自己的视野。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甚至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会到床上。
视野里的湛蓝色瞳孔中,对上了从空中落下的那一瓣水滴。
“啪——”
随后绽开……
[呐……安然哥……]
幽静,冰冷的空气分割着安陵夕的思想,就如同窗外的大地一般,和黝黑的天空相接壤,刚刚还仅有的一丝灯光也从天地之间消失。
天空于大地的境界线,被雨模糊。
“好想……回家?”
不明所以的发出了声音。
冰冷的空气让他的思想也被冻结。
空气中微妙的眩晕感,让安陵夕无所适从。
静静的睁着双眼,看着玻璃里,自己被雨水扭曲的影响发呆。
[对啊……回家……]
“呜——!”
“哐哐!!”
又一次穿过了隧道,列车的轰鸣声再一次响彻了这个狭窄的甬道。
“嗯!”
突然的一个激灵,安陵夕回过神来……
玻璃外的雨幕,被隧道严严的拦在了山外,仅剩的数滴水珠,在镜面上滑落,慢慢的连接成别致的回路。
“这个鬼天气……难道真的想让我生病吗?”
无所谓的打了个哈欠,安陵夕再次蜷缩起身子,拉了拉肩膀上的衣服。
还是很冷……
“还是回床上吧,张然那个混蛋,明天再让他好看……”
安陵夕摇摇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似乎想要把刚刚寒冷带给自己的失衡感找回来。
可是,仅仅只是一瞬间……
[我……来接你回家了……安然……哥哥]
车厢的灯光突然暗淡了下去,安陵夕和车窗玻璃面对面站着,而在镜子里面……
自己的身边站着一个男孩子。
一个,笑的很温柔的,银发男孩……
“!”
惊慌的安陵夕慌忙地转过头,可是现实是自己的手边,空无一物……
但是再把视线转回到玻璃中,却依旧可见那个男孩子……
握着自己的手,笑吟吟的。
[回家……安然哥……]
即使,那个嘴角的上弯弧度,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温暖。
“鬼……是鬼吗!?”
安陵夕刚刚的睡意一瞬间就被这股冷战,惊退下去。
不合常理的事情,他只能归结于鬼怪……
他完全不能理解自己面前这个喊着自己哥哥的镜中男孩到底是幻觉,还是自己真的碰见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湛蓝色的瞳孔中,漫上了淡淡的恐慌。
“吱——”
车厢,也是陡然之间,发出来那种老旧的物件才会发出的吱呀声,两个车厢连接处的灯光,也随着一声闷响,消失殆尽……
“你……!”
刚到嘴边的话,却硬生生的变成了虚无。
声音……
自己的声音,消失了……
瞳孔一阵猛缩,安陵夕慌了。
自己平生第一次碰见这种灵异现象,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做错过什么,不然为什么会被这个小男孩的鬼魂纠缠……
声音的消失,和车厢的黑暗,让安陵夕不知所措。
想着叫醒其他的同学,但是转身却发现,所有的房间门,都别关了起来,就连自己的也不例外。
身体好重……
“吱……”
灯光再一次的响起那种电流声,和刚刚不一样,这一次,车厢的灯却没再亮起……
男孩的身影,在倒影中消失。
唯一留下影像的,仅有那一双失神的蓝色双眸。
会死的……
会死的会死的!!
身体的重量告诉着安陵夕,自己,可能会死在这……
跑……跑……跑!!
去别的车厢!!那些不是卧铺的车厢一定有人在!!
一定!!
四肢像是生锈了一般……
“啪嗒……啪嗒……”
车窗的玻璃上,再一次的响起雨点滴落的声音。
完全看不见天地的边界,仅存的……
唯有那在隧道里一点点下落的雨滴的声音……
“啪嗒——”
“啪嗒——”
跑啊!!
安陵夕完全顾不上这些,他现在只想要到有光的地方去,只想去……
能让自己活下来的地方。
但是,没有跟上自己身体节奏的呼吸,却让他也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和声音一起消失的,还有空气……
那冰冷到刺骨的空气……
拼命捂着嘴,肺里残存的气息也不知道能让他撑多久,但只要是到人群中,就没问题了……
不过
真的……
可以吗?
“嘀嗒……嘀嗒……”
雨幕遮住了最重要的地平线,也遮住了人的双眼。
而隔绝着一切的山脉通道,却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
远比黑夜更加深沉的东西,在这片天空之下的,在这条狭长的山腹之中。
蔓延着……
[跑不掉的……安然哥……]
安陵夕停在了这个车厢和另一个车厢的衔接口。
他跑不掉了。
当他映着头顶吱呀的微弱灯光看向前路时,迎接着他的。
是无尽的虚无……
是黝黑的,通道……
没有一丝光亮,那种感觉,连光芒都能吞噬掉。
会死……
动作完全的僵在了原地。
随着肺里最后一丝氧气被榨取干净,安陵夕的视野开始涣散……
[安然……哥……]
最后一丝光芒在安陵夕的瞳孔中消失殆尽。
[我说了……跑不掉……]
“嘀嗒……嘀嗒”
[这是……第几次了?]
“呜——!!!”
“哐哐……哐哐!!”
火车的轰鸣声被彻底的雨落惊醒,在冲出隧道的一瞬间……
响彻云霄。
雨势渐大,劈里啪啦的打在车厢外壳上……
奏起了一曲落幕的即兴曲。
十二,十三,十四……
列车拖着长长的身体,从第一,开始,一节一节的从怪物口中逃出……
十五,十七,十八……
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山谷又归于一片寂静。
唯有像是特意拖长的音调的鸣笛,还在宣告着一切已经发生。
却又像是……
对于那没有逃出来的孩子的哀痛。
当大幕拉起,所谓的边界,被无情的帘幕吞噬
没有边际线的旅途
自己所未知的
被摆好的筹码
一场幕布,两边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