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活着这件事

作者:沉丑橘 更新时间:2019/12/5 17:46:30 字数:4557

1、

他站在车前久久驻足,巴士的门就这样开着,像是安静等待闹脾气的孩子冷静下来的母亲,耐心等待着他,等他上车。排气口“卡卡卡”地响着,整个巴士跟着这节奏震动。雨水噼里啪啦地打下来,想要盖过这嘈杂的声响。

雨单调地重复着,拍打着世界。他的眼睛因为不断有水流过,不停眨动着,这才让人确定,他是个活物。

他还是不上车。宽大的雨衣使得他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瘦,雨水顺着他漆黑的雨衣向下流,流过已经湿透的裤脚,流过纤细苍白的手指,流过他麻木的脸。

他再一次闭上眼,再睁开,他面对的是吊在惨白的墙上的白炽灯,电流滋滋作响,但整个房间仍旧昏暗不已,他望向窗外,雨水正不停地拍打着窗户,向他发出阴冷的呻吟。

这雨,下了多久了?

①、

树灿坐上一辆出租车,用方言告诉司机目的地。“已经很少有人会说这种方言了呢。”司机一边摁下计价器,一边憨厚地笑了笑。

树灿说了一声“是啊”。的确,如今学校要求讲普通话,再长大一点便学习英语。就算是十几年前的自己,方言都只能爷奶奶那里听来 一些,平时也几乎不说方言。方言差不多只在自己这一辈和老一辈人当中流传。树灿感觉自己就像二三十年前的爷爷奶奶,孤独地守卫着过去的遗骸——比如方言。

树灿通过后视镜看了看司机,司机看起来有四五十岁的样子,额头上汗涔涔的,满是油光,眼睛很小,笑的时候眼睛便成了一条细线,原本就不是很大的脸上堆满了赘肉。

国庆假期刚刚开始,乡下的车辆并不多,这也应该是为数不多的“乡下”了。稻花的香气挡不住城镇化的步伐,树灿曾十分憎恶故乡的闭塞与落后,如今他却十分庆幸文明的水泥没有埋葬他的故乡。这条宁静的公路傍山而建,另一面则是一个临河的慢跑长道,树灿还记得那里曾经只是片荒地,上面停着许多采砂的机械,个个张牙舞爪,如体型庞大的怪兽,将河水搅得浑浊不堪。

公路两侧种着高大的樟树,他们都还是树灿记忆里的模样,高大的树冠挡住了他望向天空的视线,向西倾斜的阳光被枝叶打得支离破碎,看起来有些许晃眼。公路随着山体蜿蜒前行,望不到尽头,仿佛这条公路就像是时空隧道,而车正开往一个未知的时间。

当车开到某个岔口的时候,树灿便下车了,但是他没有走向边上的村庄,而是走进了公路旁不起眼的一个草丛,向山上去了。大概直直的在杂草丛中穿行二十多米,便出现了一条小路。小路是由规整的石块铺成的,他也不记得多久没再来过这里,那石块上已经结起了厚厚的苔藓。夏天的余热还在,而这四周葱郁的树木早已准备了多年的阴凉,就为这一天树灿的再次光临。

树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以前他来这里时,都不是一个人。

阳光恭敬地在前面为树灿引路,清晰地光路中看不见一丝的尘埃,整个森林里的一切都屏住了呼吸,默默地注视着树灿。

虽然一切对于树灿来讲都是那么熟悉,但是他每走一步都仍然小心翼翼,时而会有松鼠跳过他头顶的树枝,落下几个松果,然后树林里就没有了声音。前面石板上落着一只不知名的鸟,在青苔之间寻觅着食物。见树灿走来,那鸟只是稍稍往旁边跳了两步,与树灿的皮鞋不过几厘米,不过它仍安之若素。

过了一个拐弯,原本狭小的道路尽头便有了一片平地,一间木屋在那里平静地等待着树灿的到来。

树灿久久地站在篱笆外,注视着这间木屋,他感叹即使是时间也不曾改变这里分毫。篱笆只比树灿矮一个头,上面缠着密密的蔷薇,使人看不清篱笆的结构,看上去更像是一度厚实的墙,让整间木屋安然躺在他的环抱之中。

“春天时这里一定和以前一样美。”树灿想。他推开篱笆的栅栏,从左绕道木屋的后面,屋后长长的石椅上正端坐着一个人。树灿到他身边坐下。微微吹起了一阵风,像是啜泣一般,林子发出声响,一个老人,一个中年男子,就端坐在一起。他们背对着木屋,两个人中间隔着一个紫砂茶壶和两个茶杯,他们都盯着面前的篱笆。那上面不是蔷薇,而是黄色的牵牛花。

树灿轻轻说了一声:“爸。”

2、

生命是什么?

当生命消逝时,它最终的归宿是怎样的?

我们所爱过的,恨过的一切,会不会都像梦一样,在生命结束的那一刹,只留下无尽的黑暗,我们像是被浸没在液体中,感到窒息,感到被重重压迫,摆动着早已不存在的四肢。

方子铭行进在雨中,看着被雨幕笼罩的天地,仿佛万事万物,甚至时间都被模糊了边界。

他只觉得眼前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没有了区别,雨细腻的像是一阵朦胧的水雾,使人们变形,扭曲。每个人都是如此简单而机械,灰暗而呆滞。他不知道自己是游荡在人群中的幽灵,还是被幽灵包围的人。

接下来该去哪?

时间过得好慢,红灯已经亮了许久,而方子铭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迈出这一步。

他在害怕。

忽然,有人轻轻牵起了他的手。方子铭向自己的身边看去,一个女孩站在他的身边。那个女孩比方子铭稍矮一点,一头长长的黑直发,女孩并没有看向方子铭,只是看着前方。

她在看什么?红绿灯?行人?还是雨?

“走吧,每一步都是已经不可更改的。”她轻声说着。

绿灯亮起,方子铭安心地松开女孩的手,走向马路对岸,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女孩。他只觉得那女孩的眼睛了无生气,仿佛对任何事情都无兴趣。

刺耳的摩擦声打断了方子铭的思路,他猛地看向声音的来源,一辆货车在路中间转了个圈,与地面发出了尖锐的吼叫。车尾鲜红的灯光一闪而过,高大的货箱即将压在方子铭的身上。

方子铭眼前一黑,只能听见什么东西坠落的声音,接着是纷乱的人声。他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明亮的教室中,地上是自己打翻的一堆书籍,同学正在帮他把落到地上的书捡回桌上。

“做梦了?”一个同学问他。

方子铭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嗯”了一声,大概是刚从梦中清醒过来,或有些着凉,他觉得自己的脑袋疼得厉害。他离开座位,收拾被自己打翻的书,同时望向窗外。

窗外仍是阴沉沉的,密不透风的乌云笼罩着天空,飘落的雨滴像是朦胧的水雾一般将整个城市裹住,让人感到不安。

这雨,下了多久了?

壹、

“你相信来世吗?”冷不丁地那么一问,正在替她盖被子的树灿不由得看着梦薰的背影发愣。

“这是怎么了,突然那么说。”过了好一会儿树灿才不自然地笑了笑,继续替梦薰盖好被子,“早点睡吧傻瓜。”

树灿隔着被子,轻轻抚摸着梦薰的大肚子。

快十年了吧?他总感觉时间太快了,万物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姿态 适应时间,在时间中改变、老去、消亡。或许每个人都在这宇宙的法则面前感慨过同样的事情——他们都感到人生短暂,生命渺小。

树灿和分开睡有段时间了。虽然总笑他那么小心,好像怀孕的人就是个玻璃工艺品一样,但是树灿还是怕自己晚上睡着的时候动作太大,让睡在主卧的床上,而自己则把沙发搬到了主卧里面,睡在沙发上,这样有什么事情树灿马上就能起来。

树灿并没有把的问题放在心上,当他给盖好被子之后,便准备起身到旁边的沙发上去了,而却转过身,拉住了他的手。

“今晚就陪我睡吧,别睡沙发了。”

树灿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答应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帮转过身子,让她恢复左侧睡的姿势,自己躺在了的右边。

树灿转过头,看了看,又看了看天花板。路上车灯的光穿过窗帘,如魔鬼的爪牙,偷偷地溜进来,转瞬又匆匆从天花板上划过,便不见了。

背对着树灿,拉了拉他的手,树灿转过身,而稍稍抬起了头,他将自己的左手从脖子和枕头之间的空隙里穿过,身体又向她那边靠了靠,左手放在的右肩上,的左手放在树灿的左手上,而她的右手和树灿的右手十指相交,放在她的肚子上。

树灿记得他和第一次同床时便是这个姿势。他们就这样倾听 彼此的呼吸,共同入眠。十年,树灿在某一天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 成长,而是衰老。他发现的手是那样冰冷,便和贴得更近了。 突然问他:“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吧?” 树灿感觉的声音像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飘来,又要飘往十分遥远的地方去。

3、

雨霁后的浓雾使得原本人就不多的公园更显静谧,吴建国看向被雾笼罩的河面,心想后半段该调整步距了。

吴建国开始深呼吸,正要迈开步子的时候,身后的声音打扰了他。

“吴老师!”

“······啊刘老师。”

“吴老师,你也晨跑啊。”

刘老师笑呵呵地同吴建国并肩跑着,吴建国倒是挺惊讶他这矮胖的身材跑起步来并没有显得特别吃力,几次听到学生私下聊天,都说他像“弥勒佛”。吴建国差点笑出声。

“很好笑吧?不过现在的孩子早恋的挺多的,哪像我们小时候,跟女同学说个话都要被全班男生笑话。”

吴建国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拐弯抹角地拒绝同“弥勒佛”继续跑下去,自己放慢了步伐,直到看不见他,往反方向跑去了。

今天就到这吧,早点回家算了。他心想。

刚打开门,吴建国就看见铄芯正在换鞋。

“出门啊。”

铄芯没看吴建国,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吴建国心想现在才八点半,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但也没多问。

铄芯出门后,吴建国才发现铄芯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还把早饭准备好了。他心想这得自己刚出门的时候就开始准备吧。

喝着粥的吴建国心想,她该不会是约会去了吧。

I、

“雨刚停就要出门了吗?这几天雨下得那么久,会不会路都没法走了?”

“没办法,还是必须要去啊。”吴卫平背对着宋莉轻叹了一声,但还是笑着看向她,“再说了,一点雨而已。桂平的车已经在等了。”

宋莉不再说话,只是打包好的衣物和一些钱交到了卫平手中。

“办完了就早点回来。”

吴卫平看了看角落里瘦弱的身影,走上前,将大手放在了那个身影肩上,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养好自己身体”,忽而就转身,说了声“我走了”。

吴林还是站在角落,看着爸爸关上了房门离开了。

吴卫平在众人当中找了个空隙坐下,把东西放在身边的位置,好像是为谁留了个座。

“卫平,立军儿子还没来啊?”从前面的车窗探出了个头,光秃秃的脑瓜在雨后的阳光里显得有点扎眼。

“再等等,他应该马上就到了。”卫平一边说,一边向村里头望去,这时他看到一个身影从柴垛后面一路小跑着朝他们前进。

“建国!这里!”

4、

“八点好吧?我还没回家呢。”沈树灿用手捂着手机,尽力压低着自己的声音,不时回头看着坐在阅览室里的人。

“你可真够可以的,从早上八点约会到晚上八点?”电话的另一头说完打了个哈欠。

“哪有,早上九点好吗。”

“还好意思说?说好的下午就上线开黑的,我等了你半天然后来一句晚上再玩?”

“谁让你们A校半个月才放一天假啊······”

“我靠我一天的假不是假咯,还想着跟你上分呢。”

“就这一次好吧,下次肯定准时上线。”

“啧啧啧,话说你什么时候找了个A校的女朋友啊。哪个班的啊。”

“偶然认识的,好像是12班的。”

“还是重点班?了不得了啊你。”

“好了好了文博,我先挂了,我现在在图书馆呢。”

树灿挂了电话,重新坐回原先的位置上。

铄芯还是在看那本筒井康隆的《穿越时空的少女》。树灿不是很喜欢科幻小说,树灿坚信福尔摩斯的一句话,“人的头脑就像个阁楼,被一些无用的东西塞满了,那么有用的东西就无处可放了”。

树灿手里翻着《白夜行》,但心思却不在那上面。他看着铄芯安静的样子,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

树灿说不出铄芯到底哪里吸引他了,但第一眼看到她,树灿就觉得心脏的位置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明明只是在街上跟她擦肩而过。树灿将自行车停下,回头望向越来越远的铄芯,当铄芯即将在十字路口转向时,她也回头望向树灿的位置。

树灿想起来自己在《亲爱的提奥》里读到过一段话: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团火,而路过的人只看到了烟。但是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团火,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火,我快步走过去,生怕慢一点他就会被淹没在岁月的尘埃里。我带着我的热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温和,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相信,走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结结巴巴地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后来,有了一切。”

写的真是好。每每想起来,树灿总觉得要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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