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舒把手翻过去,在被子上搓了搓,手掌传来的明显的硬物与纤维摩挲的质感,这不是幻觉,却没有异物感。要做个不太恰当的比喻的话,这种感觉比较像是摆弄自己的指甲,而不是在拔出一根扎进肉里的木刺。
换个更直接的说法,就是这东西似乎是是身体自己长出来的一部分……?
几粒晶体在双手掌心散乱无章地分布。亮闪闪的晶粒中,大的不到五毫米,小的与米粒尖类似,但按下能感觉皮肉下比表面范围大不少的硬物,苏舒不禁想起了换牙时刚露出一点尖角的新牙。
这个念头让他打了个寒战,想把手臂缩回了被子里,但袖子里的异常感觉又迫使人在寒冷的空气中拉起了袖管——不仅是手掌,小臂上也冒出了几粒结晶。
冷光穿过昨天没拉好的窗帘缝隙,从窗边爬到苏舒的掌心和小臂上,在结晶的棱角和斜面间反射。
在这时候,苏舒凌乱的念头在反而把一些记忆深处杂乱的知识翻了出来。他依稀记得,在不知哪日看过的闲书上,钻石可以通过某种切割打磨手法,让每个面之间的角度得当,就能让反射出的光线聚集起来,如火焰闪耀,称之为“火钻”。
而这些晶体,这些从皮肤下冒出的晶体,不可能经过任何打磨,却也在黯淡冰冷的光线下呈现出亮眼的、跃动的反光,随着手臂的转动,从不同的小斜面里把钻进去的光线尽力倾泄出来。
如果不仔细看,它们就是苍白皮肤上的碎钻,耀眼迷人,至少苏舒感觉此刻的他们真是迷人极了,那细碎的光线足以让他忘记它们是一夜间从自己的手上长出。
他忍不住举起手臂,想近距离欣赏这迷人的苍白反光。但一离开那一片窗边漏下的光线,它们的反光也就暗淡了下来,连同吸引人的感觉都迅速减轻。
这一会的变化已经足够任何正常人和绝大部分不正常人感受到异常。苏舒移开视线,把手臂藏到被窝里,再整个人钻了进去,拿出诊断触诊操作考时都没有过的认真态度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摸了个遍。
幸运的是,除了前臂和手心外,身体其他部分的触感一切正常,从头到脚都没有出现什么不该有的结节或者肿块。
松了一口气的苏舒闭着眼从桌上摸到了昨天从实验室带回来的劳保手套带上,收紧袖口,再从衣柜里翻出了件袖子更长的衣服套上。
要说不恐慌是绝对不可能的,但也不至于脑子一片空白。【毕竟已经经历了这么多颠覆常理的东西,这次已经不新奇了,只是长在自己身上而已,这情况……】
【问题很大啊!】
苏舒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要疯了。全部的理智被用来控制住自己不要多想手上的结晶,情绪在脑海中翻腾不受控制,要极力压抑着自己大叫出声的冲动。
就算是在上学期局解课上,第一次面对大体老师下刀时,苏舒也不曾体会过这种紧张抗拒。这种不适感超过了对生物性死亡的本能排斥,是难以言喻的对精神扭曲的恐惧。
穿着厚厚的衣服在床上坐了一会,苏舒成功地凭着自己医学生的粗大神经初步安抚了自己:就先把这个看做一种新病症好了,一种可能稀有到要用我的名字来命名的新病,或许可以叫“苏氏皮下结晶症”?这种罕见病估计没法上考试重点……
过了好一会,发散的思维重新收束了起来,尽力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额前一小束头发上,感受着它在视野上缘摆动,暂且不去想自己的手。
【不管怎么样,现在重中之重应该是找到救援人员,或者不是救援人员也无所谓,只要是靠谱的人就行。】心有余悸的苏舒起床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浓密的阴云顽固不化,但大雪大雾已然散去。尽管更远处的景色依旧晦涩不明,正对面学校主楼的细节还是能勉强分辨的,再远的建筑依旧只有灰黑的轮廓。
轻轻扫开窗台上的积雪,探出脑袋向楼下看去,齐腰的灌木丛大概被积雪淹没了四分之一。这个深度的积雪足以从这寝室里最高的鞋子上方轻松灌进鞋里,给没为大雪做过准备的南方人一个深刻教训。若是非要出门作死,最好想点别的办法。
现在主动出门应该不会是个好主意,何况食物和水还有很多。既然昨晚有飞机经过,那说明多半只是地方性灾害,不管现在情况多特殊,自有国家机器来解决,他要做的一点没变——照顾好自己,少给救援人员添麻烦,运气好保存好体力说不定还能帮上忙。一个能自己跟着走的人总比一个得抬走的人好得多。
想到这里,苏舒关上了窗子,把窗帘拉严实,狭小空间里的昏暗环境令人舒适。
虽然雪不小,但气温似乎并没有下降太多,至少苏舒忐忑地按下饮水机按钮时它还在正常运作。
昏暗中,凭声音灌了大概半杯水,苏舒捧着杯子坐到床沿,抿了一口冰冷的矿泉水。冷冽的感觉随着食道一路划进胃里,提神醒脑。
正准备再喝一口时,一声不大却异常尖锐的尖叫猛然地穿透门板和窗户,撞击鼓膜上。声音似人非人,夹着恐惧和惊骇莫名的情绪,大致从之前看到红布的对面寝室楼那边传来。
尖锐的音调无法分辨男女,甚至不敢确定是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因为重重阻隔和不短的距离,音量已经被削减了不少,可依旧像小针一样扎进了脑海。一旦听到就同样生出沉重尖锐的恐惧。
水杯被吓得跌落在地,又被立马按住,那种不希望发出任何声响的念头从未如此疯狂地在脑海中嘶吼。
能感觉到,能明显地感觉到。仅仅在尖叫声响起后几秒,就有什么东西从不远处经过——就是从门外的走廊里或者窗外的短短距离外——长着用于咀嚼的骨骼的扭曲肢体从地板、墙壁、玻璃和天花板上借力,收缩着交错混乱的肌肉,比恶犬更快地爬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他并没有看见它们,但意识已经知道了它们正在经过,零碎的形象自然地浮现,那奇异的直觉比感官传来的感觉更快,更直接粗暴。正如老师总希望能直接把知识灌进学生脑子里那样,这些信息被直接灌进了意识,打乱了每一个念头,在脑子里横冲直撞。
生物对它们本能的恐惧使苏舒捂住了嘴,屏住了呼吸。手上细碎的晶体传来轻微电击样的感觉,有点类似于被同学骗着抽了整蛊口香糖时的电击,但又不完全是那样,更像是一个全新的感觉器官传来的新感觉,那是晶体“嗅”到了它们的“气息”。
只是一个呼吸间,能感受到它们扑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晶体奇特的感觉逐渐变淡,它们的形象也逐渐模糊。紧接着,一阵更恐怖尖锐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又戛然而止。直觉中,隐隐能“看到”远处长着牙齿的腕足嚼碎柔软中混合骨骼碎末的东西。它们大快朵颐,每一条肌肉收紧时都**着汁液,又纠缠着拧碎一些虚幻脆弱的事物。
明明有着重重的钢筋混凝土的阻隔,苏舒依旧确信自己的意识能“看到”它们在五十米外享受着它们的盛宴。它们专注地进食,和享用一份浇了黑胡椒汁的蛋包饭没什么区别。
苏舒想转开自己的视线,不去“看”这疯狂的场面,但脑海中的感觉不随光学上的的视野移动而消失,他依然能看到它们在那里,进食了十几秒或是几分钟,满足地离开了现场,四散离开。
缺氧感逼迫着苏舒松开了捂着口鼻的手,他大口地喘气,然后弯腰干呕。按着地上杯子的手麻木不受控制地弯曲,整个人失去支撑倒在地上,任由冰冷的地板夺取身体的温度。
大脑花了好一会才逐渐拿回身体的控制权,又花了两分钟来用僵硬的四肢把自己挪回床上躺好。手上的晶体已经归于沉寂,麻痹感还有轻微的残留,提醒着刚才发生了什么。一个普通人所能想象的最扭曲恶心场景莫过于此。